68

大殿內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一半豔羨、一半驚愕,齊齊落在了蕭阮和藺北行的身上。

身為剛剛晉封的靖安王,藺北行算得上是眼前炙手可熱的新貴,手中權勢驚人,放眼全大乾,身份上比得上他又還未娶妻的,可能就只有年紀尚幼的四皇子周衛旻,能得他如此鄭重在天子面前求娶,讓人羨慕。

但蕭阮這貴女的身份也非比尋常,家中長輩嬌寵,又得聖心,藺北行這樣的藩王遠在西南,說不準以後這一輩子就見不到人了,周荇宜和蕭家怎麽舍得把這嬌滴滴的姑娘遠嫁?藺北行這一求親,倒讓人為難了,答應了吧,舍不得;不答應吧,藺北行這樣當衆求娶,顯然是志在必得,現在這種時候得罪了這位靖安王,只怕後患無窮。

啓元帝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原來北行喜歡的是阮兒,只是這婚姻大事,既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要求個兩廂情願才能白頭偕老,阮兒,你呢,你對靖安王意下如何?”

蕭阮怔了片刻,心中有些莫名。

兩個人前幾天剛剛和好,藺北行沒有提及半點的男女之情,怎麽連預兆都沒有就忽然要談婚論嫁?

她本能地覺得藺北行是在開玩笑,或是聽了崔茱兒和韓良娣對她的嘲笑之後為她撐腰。

“藺大哥龍骧虎步、百戰百勝,為陛下開疆拓土,乃不世之材,蕭阮心裏萬分敬仰。”蕭阮想着一下,淺笑着道,“不過,我的祖父和兄長尚在江南,我無心談婚論嫁,等祖父回來了,再和祖母一起定奪,還望藺大哥海涵一二。”

周荇宜接過了話茬:“阮兒說的對,婚姻大事,需要從長計議,不着急。今日小年夜,北行,我們還是圍爐夜話,聊聊家常吧。”

藺北行的眸色一沉。

和他想的一模一樣。

蕭阮雖然對他好,可是,這份“好”卻和慕呈青、周衛旻之類的差不多,願意在危難時對他伸出援手,但卻沒有想要擁有彼此的男女之情,更不願意為了他而遠離親人、遠離故土,成為他的靖安王妃。

剛才的話回答得滴水不漏、進退有度,等蕭钊回來,以蕭钊和靖安王府的宿怨,只怕這從長計議就會變成了婉言謝絕。

然而,他此行對蕭阮志在必得,絕不容許有半點意外,也決不會等到那些對蕭阮虎視眈眈的人回來再生變故。

他定了定神,哂然一笑:“陛下,大長公主,我在一霄書院就讀時,白先生曾教導過一句話,人無信而不立,這句話,不知道是不是對天下人适用?”

周荇宜和啓元帝對望了一眼,一時有些拿捏不準藺北行想要說什麽。

周荇宜本能地覺得其中有陷阱,便模棱兩可地回了一句:“人生在世,若是沒什麽生死攸關、叛國背德的大事,重信守諾的确重要。”

“那便好,”藺北行點頭應了一聲,神情自若地看向蕭阮:“阮妹妹,兩年半前,我手下的段琪安将大長公主從生死一線中救起,你當時曾經說過一句話,你還記得嗎?”

蕭阮呆了呆,臉色漸漸泛白。

“你說過,如果我能将你祖母救活,那便是你欠下了我一份大恩情,日後但凡有所驅使,無有不應。”藺北行凝視着她,聲音沉緩,“自從京城一別之後,我藺北行對你思之如狂、夜不能寐,此次入京,便鬥膽來求阮妹妹的這一個承諾,懇請阮妹妹入我靖安王府,我必定珍而重之,待你如珠似寶。”

蕭阮定定地看了眼前的男子片刻,這才恍然驚醒,藺北行并不是像她想的那樣在開玩笑。不管動機是什麽,現在的藺北行,的的确确在向她求親,而且,容不得她的拒絕。

雖然藺北行此刻的神情自如、語聲平穩,但是,看過來的目光中卻透着一股令人戰栗的熱切,仿佛帶着一團火,想要把她裹挾其中。

她的心“怦怦”亂跳了起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應答。

“阮兒,”周荇宜徹底愣住了,“你……你說過這句話嗎?”

蕭阮遲疑着點了點頭。

對面的周衛熹按捺不住了:“北行,就算阮妹妹說過這話,你一個男人難道要挾恩以報嗎?阮妹妹這麽一個嬌滴滴的姑娘,你這樣強人所難會吓壞她的,怎麽半點憐香惜玉都不懂?”

藺北行目光冷厲地朝他看了過去:“太子殿下,莫不是你認為信諾猶如敝屣,随時可棄?我的求親,沒有違背倫理綱常,也沒有損害我大乾的半分利益,為何不可?”

“你——”周衛熹憋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大長公主,”藺北行朝着周荇宜鞠了一躬,“若你有什麽要求,盡管對我提出,但是我求娶之心卻堅如磐石,不可更改,還請大長公主見諒。”

周荇宜站了起來,她的臉色不太好看,揉着額頭沉聲道:“北行,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是阮兒她——”

話音未落,她的身體晃了晃,一頭栽了下去。

蕭阮驚呼了一聲,藺北行一個箭步上前,兩人齊齊扶住了周荇宜。

小年夜不歡而散。

周荇宜被扶入了側殿休息,其餘人等都竊竊私語着,啓元帝沉着臉都讓他們散了。周衛熹想跟過來,卻被崔茱兒讓人攔住了,只好一步一回頭地回了東宮。

藺北行沒有離開,亦步亦趨地跟到了側殿,想要跟着蕭阮進去卻被雲珛攔住了,只說是啓元帝的口谕,“長公主身體不适,親事改日再議,不急在一時,請靖安王回去吧。”

藺北行一語不發,撩起錦袍跪在了門口。

雲珛瞠目結舌,只得進去回禀。

側殿裏,蕭阮把周荇宜扶在了軟榻上,心慌意亂地問:“太醫呢?什麽時候能到?祖母,祖母你覺得怎麽樣?”

周荇宜睜開眼來坐挺了身子,安慰道:“阮兒,我沒事,剛才是我使的緩兵之計。”

蕭阮呆了片刻,哭笑不得:“祖母……你可吓死我了!”

啓元帝舒了一口氣:“皇姑,你沒事就好。只是他還跪在門外,這事你看該如何善了?你舍得讓阮兒遠嫁去西南嗎?”

“這小子,真是氣死我了,”周荇宜心裏即惱火又欽佩,“這步步緊逼的,也不知道是謀算了多久。”

蕭阮的腦中有些亂,無數念頭在腦中沖撞,一時理不出個頭緒來。

這寒冬臘月的,藺北行跪在門外,這是非要逼她做出個決定嗎?他在天子面前這樣孤注一擲地提親,是因為喜歡她還是有其他打算?她是蕭钊的孫女,是讓他留在京城為質四年的主謀,若是深究起來,老靖安王丢了性命也和蕭钊有那麽幾分關系,藺北行把她娶回西南,該如何面對西南的親朋和部下?

啓元帝沉吟了片刻道:“阮兒,依朕看,這小子來者不善,你不能嫁。”

蕭阮定了定神:“陛下還是覺得他會對大乾不利嗎?”

啓元帝看着她,輕嘆了一聲:“阮兒,你的脾氣,朕很喜歡,若不是衛熹早就有了太子妃,衛旻又太小,朕是屬意你做朕的兒媳的。”

蕭阮怔了一下,不明白啓元帝為什麽忽然會這麽說。

“所以,朕不忍心利用你,”啓元帝涼薄地笑了笑,“若是換成了別的女子,朕會樂見其成,将她嫁入靖安王府。然後用她的父兄家人做人質,讓她成為一顆釘子,埋在西南探聽情報、離間西南諸将和王府的關系,讓藺北行顧此失彼,再也無力來觊觎其他。”

蕭阮打了個寒顫。

帝王的權謀之術,果然冷血。

“那如果我不嫁,陛下該如何應對藺北行呢?”她輕聲問,“此時江南戰事已開,京畿地區的兵力都調走了大半,陛下這裏只怕投鼠忌器,不能和他撕破臉皮。”

啓元帝的眼神僵了僵,背着手踱了幾步:“那就使個拖字訣。皇姑病着,你避而不見,他拿你的承諾說事,你就拿孝道回應,說出去也不是不占理,這樣拖上個一兩年,他總要娶妻的,難不成他還猖狂到要把你搶回西南吧?”

蕭阮輕吐出一口濁氣。

藺北行都敢半夜三更夜闖公主府,說不定還真幹得出這種事情來!

“阮兒,你的意思呢?”周荇宜憂心忡忡地問,“你喜歡這個混小子嗎?你願意嫁給他成為靖安王妃嗎?”

蕭阮站在原地,思緒漸漸漂浮。

初見那個嚣張跋扈的青年,她的本意是想避而遠之,然而陰差陽錯之下,藺北行以一片赤誠待她,她也漸漸覺得這位藺大哥并沒有前世傳言中的冷酷無情,兩人日漸親近。

蕭府門房中的醉酒、秋狩時的驕人英姿、為白毛團兒報仇的貼心……

這是個堅韌、強悍的男子,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卻又不失偶爾的細膩溫柔,會在大年夜深更半夜送她印章,也會在元宵佳節為她親手放出白毛團兒花燈。

喜歡嗎?

那必定是有幾分的。

可這幾分喜歡,能讓她和藺北行攜手共度一生嗎?

她不知道。

但是,她仔細把利弊權衡了一下,此時如果答應藺北行的求親遠離京城,對她而言不一定是件壞事。藺北行為什麽要如此堅持求娶,她不知道原因,但是最起碼,藺北行對她很好,比起嫁給一個見了一兩面的陌生人要穩妥得多;西南現在勢大,她身為大長公主的孫女,享受了皇家的榮寵,也應當為大乾的長治久安略盡綿薄之力;之此外,周衛熹一直對她虎視眈眈,剛才在院中,對她的觊觎已經十分露骨,崔茱兒更是對她嫉恨不已,無論她嫁給京中任何一家王公貴族,等周衛熹承繼了帝位,只怕會給夫家惹來無窮的麻煩,唯有嫁給藺北行,不會有半點後顧之憂。

唯一的缺陷就是從此要遠離親人。

“阮兒……”

耳邊傳來了周荇宜的輕喚,她定了定神,看着祖母憂心的表情,在啓元帝面前跪了下來。

“陛下,祖母,西南于大乾,乃是重中之重,當日我既然鬥膽将藺大哥送出京城,便注定了今日要為陛下分憂。更何況,當日的承諾是我親口所言,若是反悔,便是有負藺大哥對祖母的救命之恩,豈不令人齒冷?”她深吸了一口氣,“臣女願意遠嫁西南,若能有幸和靖安王琴瑟和鳴,陛下的憂慮可解,藺大哥也必不會再疑心于陛下,日後西南和朝廷便能互信互諒,從此各得其所、長治久安。”

作者有話要說:藺北行:輕輕願意嫁給我了【轉圈撒花.jpg】

慕呈青:強人所難,無恥!

周衛旻:趁着我們不在強娶阮姐姐,不要臉中的典範!

藺北行:本王不問過程,只講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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