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風波(一)

朱氏瑟瑟發抖地跪在地上,連臉上的殘羹都不敢去擦,她不明白為何自己近幾日動辄得咎,先是把所有的髒活累活都派給她做,後又嫌她手腳慢,笨,蠢,什麽事都做不好,連掃地的婆子都能要罵她髒,原先跟她不錯的廚娘,現下也翻了臉,當面背後什麽難聽罵她什麽。

今個兒燕姨娘的湯羹裏進了蟲子,也是她得錯,燕姨娘身邊的丫鬟指着她的鼻子罵她不安好心,“原人說你跟你主子似的心空眼大手毒心狠我還不信,倒替你這個老實人辯駁幾句,現下看果然是心壞了,燕姨娘幾時得罪了你,你竟往她的湯羹裏放蟲子?”

“不是我,不是我放的。”

“這白梨雪蛤羹是你拿給我的,不是你放的又會是誰?”丫鬟指着她道。

“是啊,那羹燕姨娘自己個兒加銀子單做的,我事多,知道你做得一手好湯羹就交給你做了,誰想到你竟心懷歹意,往羹裏放蟲子!”廚娘恨聲道。

“我沒放蟲子!”朱氏心裏已經有些明白了,是有人要整治自己,難不成是事情漏了?或者是自己得罪了人?“天地良心,滿廚房都是人,誰都知道湯羹是我做的,我再蠢也不會放蟲子惹事啊……”

“那也是你偷懶!做事不仔細!才讓蟲子爬進湯裏。”廚娘說道。

丫鬟瞧了瞧廚娘,又瞧了瞧朱氏,“你當我是傻的,做羹的時候蓋子是封着的,又蓋着鍋蓋,哪裏來的蟲自己進去了?若不然就是裏面的東西根本沒洗!”丫鬟說完臉都變了,“這麽說豈不是往日我們吃的飯菜都沒洗淨?”

她這麽一說,左右跟着一起來取菜的丫鬟婆子等等全都鼓噪了起來,“都說小廚房幹淨,沒想到是這樣的髒。我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沒有!沒有!我洗過了!那雪蛤容易有黑蟲,我一顆一顆的挑的,梨是新鮮的,連個蟲眼都沒有,沒有蟲!湯裏沒有蟲。”

“難不成是我冤了你?”丫鬟戳着朱氏的頭,“你是誰?我是誰?我冤你有何用?”

“姑娘,姑娘……”廚娘見事情鬧得有些大,過來打圓場,“沒準兒就是風吹過來的,也沒準兒……”

“沒準兒什麽?我看這事兒應該讓姨娘禀了太太,派人好好查一查這小廚房,看看還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丫鬟說道。

“是,是應該禀過太太!”

一個穿綠色比甲,頭戴一朵紅繡球花的丫鬟遠遠地瞧着裏面鼓噪,輕笑一聲走了。

“姑娘您聽說了沒?原來昨個兒跟咱們屋裏展眉一起被人伢子送來的,還有原先公主府的縣主……叫什麽永安縣主……”梳頭的娘子是葉氏派來的,張宮女跟同福一齊說二丫頭大了,不能整天做小子打扮,要梳起頭了,于是她就來了,是個挺和善溫柔的婦人,梳頭的時候手特別輕,也知道梳些輕便簡單的發式,教導丫鬟們梳頭也和氣,只是嘴碎些,每日都要講一講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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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二丫頭訝然道,這種事嘛,知道也要裝不知道。

“您竟一點沒聽說?”

“沒聽說,你詳細說說。”

“那一日人牙子帶了幾個官奴過來給太太選,剛走到後面花園子裏,就有一個……大聲地叫着這是她家,找娘什麽的,當日花匠的老婆潘婆子正在撥草,擡頭瞧見了,一眼就認出來那個是縣主娘娘,正要上去問問情形,跟那人牙子一起來的婆子就把縣主捂着呢帶走了,潘婆子想着自己八成是眼花了,又怕惹事就沒敢追過去,後來只是跟自己親近的人說了這事兒,沒想到這事就傳到了大姑娘耳朵裏,大姑娘心善,想着若真是前朝的縣主娘娘淪落了,救出來也是功德一件,就派聽雨的老子錢二去查探,誰知那人牙子喪了天良,怕縣主的身份讓人知道了,壞了自己個兒的事,竟要把縣主賣到萬春樓去,若非錢二去得及時,八成縣主已然被賣了……”

“後來呢?”竟然是大姐出手了?大姐一向不愛管閑事啊,府裏的事以大姐的腦子看得肯定比自己清,竟然一問搖頭三不知,壓根就不管,沒想到縣主的事她竟然管了?

“錢二把人買了回來,送到了大姑娘那裏,大姑娘一番查問,又找了原來這府裏的老人來辯認,确實是永安縣主,就去報過了夫人,夫人又告訴了侯爺,侯爺把縣主送到了郡主的院子裏,讓郡主照看,又寫了奏表……聽說八成是會被送進宮榮養的。”

“阿彌陀佛,真是她的造化了,等會兒去娘那裏看見了大姐,定要對她拜上一拜這可真是仁善之舉。”二丫頭做拜佛狀。

“可不是,現如今滿府的人都誇大姑娘仁善,明個兒縣主的事傳到了外面,怕是滿京城的人都要誇大姑娘……”梳頭娘子瞧了瞧二丫,覺得應該也誇她兩句,“要依我說,二姑娘是不知道,二姑娘若是知道,定然也會救她一救。”

“是啊,我是不知道啊。”二丫頭笑得很有趣,丫鬟們也跟着湊趣了幾句,整間屋子充滿了愉快的氣氛。

正在窗外灑掃的展眉愣了愣神,是啊,真是阿彌陀佛大功德一件,她笑了笑,繼續掃自己的地。

挽雲的手一抖,針紮進了肉裏,她把手指塞到嘴裏吸出血珠,低頭繼續繡自己的荷包。

所謂花花轎子衆人擡,大姑娘雲鳳做了這樣光彩的事,葉氏身邊的人定是要好好的誇一誇的,誇得葉氏臉上放着光,整個人都年輕了些,看見了二女兒穿着绛紅繡白百合花對襟褙子,梳着雙丫髻,戴着一朵小珠釵,俏生生地走進來時又歡快了些。

“雀兒!你今個兒穿的倒頗有些大家閨秀的樣子了,咱們這樣人家的女孩子實在是要打扮得體才好。”

二丫心裏翻了個白眼,母親這變化實在是有點快,她看了一眼站在母親身後保持微笑的同福,這人比張宮女精明多了,對母親洗腦洗得也更徹底。

“娘,聽說我姐姐辦了件大事,你怎麽不與我說?”

“你倒耳目靈通,我正想着和你說呢,你瞧你,就是心粗,那個展眉聽說是與縣主一齊被賣過來的,你若是多查問兩句,這功勞就是你的了。”

“我問過展眉了,她說她不認得縣主。”

葉氏皺了皺眉,“原來是不認得,我以為是認得的。”

“這是京裏,又不是咱們桃源村,除了吳先生十年八年也不來個生人。”

“說起來吳先生,你爹替他說了話,他外放了七品的縣令。”

“這倒是好事。”二丫頭道,她眼珠子一轉,“娘,我剛想起件事,不知該不該說。”

“什麽事?”

“我聽人講那縣主的事在府裏傳得很廣,娘和我不知道也就罷了,郡主素來耳目頗靈通,為何也不知情?她與縣主應是親戚吧?”

“遠親,我與你父親縷了縷,晉王一脈與縣主家隔了幾輩人了,不過……你爹與你倒想到一處去了,他說怎麽我閨女都知道了,郡主卻不知道。”葉氏笑了笑。

“娘,我爹呢?”

“你爹進宮去了,讓皇上留下喝酒了,說是晚上可能在宮裏留宿。”

“皇上宮裏那麽多人,喝酒倒要拉着我爹。”若不是自家老爹直得不能再直,二丫真要聯想些什麽。

“大姑娘來了。”丫鬟提高了聲音通報。

雲鳳今天穿了件鵝黃繡綠枝粉桃的褙子,淺粉的裙子,頭發梳成小倭堕髻,插戴了一根羊脂玉的鳳頭釵,簡簡單單清清爽爽,站在那裏像水蔥似的,已然有了少女的模樣。

二丫頭不自覺地收了小女兒态,站起身來迎接,有些人就是這樣,不說一句話卻讓人馬上想起了“規矩”。

“給娘請安。”雲鳳福了一福身,瞧了瞧妹妹,“妹妹今個兒真是變樣了。”

“娘送了個梳頭娘子給我,頭梳得好,姐姐要不要試試?”

“我不缺梳頭的。”雲鳳眼睛略一瞥,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有個會梳頭的也顯擺。

幾個字噎得二丫頭低下了頭,心道要不是撕不過你我早開撕了,輕咳了一聲,算了,不跟小孩子計較。

雲鳳道,她看向母親,眼睛在母親的腹部停留了一下,“聽說母親晨起時有些暈眩,不知好些了沒?”

“已然沒事了,只是起得急了些。”

“還是要早些請個大夫瞧一瞧才是。”

“大姑娘說得是,奴婢也是這麽說的,夫人說明個兒請太醫來看一看。”

“不知要請哪一位太醫?”

“早先宮裏有一位姓魏的太醫看病頗有些章法,現下歸順了新朝,給宮裏的娘娘們瞧過幾次病,據說也是極好的。”張宮女道。

“魏太醫……”雲鳳露出了一抹懷念的笑,“是啊,魏太醫不錯。”

“娘,我餓了,擺飯吧,今個兒吃什麽。”二丫頭道,大姐你那是什麽表情啊,好像你認識魏太醫似的。

“少不了你的肉吃就是了。”葉氏笑道。

這邊飯菜剛剛擺上,一個婆子站到了門外,同福走了過去,擺了擺手讓那婆子快走,那婆子搖了搖頭,比劃了一下什麽,同福出去跟那婆子說了幾句話,皺着眉頭回來了。

“外面來的可是張山家的?”張山是雷霆的親随,因負了傷不能再任軍職,雷霆安排他在自家管車馬,把他老婆送進了府來,做了個小管事的婆子。

“正是。”

“我讓她去查小廚房查得出何了?”

“這……”

“有什麽不可說的?不過是有人講小廚房不幹淨,飯菜爬進蟲子了嗎?依我看就是那些個姨娘不滿咱們拟了每日的菜單子,定了份例菜,要加菜得花自己的月例銀子在搞事。”葉氏根本沒把飯菜進蟲當成一回事,秋天了,蟲子愛往屋裏爬,飯菜不小心進了蟲有什麽大不了的。

“夫人,張山家的查到了這個。”同福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帕子包好的小包,打開來看裏面是一塊豬油。

“這不是大油嗎?”

“夫人您再瞧瞧這油裏有什麽。”

葉氏拿過油瞧了瞧,大油應該是整塊白白的,這油微有些黃,“這油熬過了。”

“冷眼瞧着是如此,張山家的也是這麽覺着的,可跟着一起查抄的有一個原府裏藥房的,一眼就瞧出來油有問題,交給府裏的坐醫查看了,說是有人在油裏添了東西。”

“哦?什麽東西?”

“正想禀過太太,找個明白人瞧瞧。”

葉氏點了點頭,“是該找個明白人瞧瞧……”

“娘,我瞧着這豬油挺平常的,不知是什麽人一眼就瞧出有問題來,我倒想瞧瞧這人是誰。”雲鳳道,她記得這件事,當日為了這事爹娘鬧了個半紅臉,若非娘查出有孕,妹妹又找出來朱氏投毒,怕是要鬧好大的風波,如今她碰上了,不妨伸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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