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穆廷州一直在等肖照離開，有些話,他不想當着外人的面說。

肖照一走,穆廷州看看面朝車窗的公主,他默然下車,從車尾繞到明薇那邊,拉開車門。

明薇人還在窗簾裏裹着,其實路上可以掙開，但她突然不想掙了，賭一口氣。懶得看穆廷州,明薇轉過腦袋，只留後腦勺給他。

“臣情急之下對公主不敬，請公主責罰。”穆廷州毫不遲疑地跪下，低頭賠罪。

明薇聽到點動靜，回頭見他跪在那兒，她既別扭又頭疼,沒好氣吼他：“你起來！今天我先跟你說清楚，我不喜歡你下跪,再跪一次,那你不用當我助理了,咱們各過各的，這輩子我都不會再見你！”

影帝跪的容易，她還怕折壽呢！

太傅乃重臣，對待公主完全不必動不動就下跪，但穆廷州猶記得她眼裏的淚，愧疚道：“公主……”

“起來。”明薇冷冰冰地打斷他。

她盛氣淩人，穆廷州眼簾微動，默默站直了，腰以上被車擋住，明薇只能看到一雙大長腿。西裝最襯男人氣質，輪到穆廷州這種顏值爆表、身材完美的極品，女人看他的腿，就與男人看美女大波效果一樣。

明薇又扭了過去，煩躁為主。

穆廷州頓了頓，關上這邊車門，重新繞過去坐好，順便關上右車門。

生氣解決不了問題，明薇背靠座椅，目視前方：“肖照說你最近在熟悉現代常識，你了解現代服裝了嗎？”

穆廷州垂眸：“臣略知一二。”

明薇冷了聲音：“那你難道不知道，現代觀念開放，女人喜歡穿什麽就穿什麽？”

穆廷州知道，但那些都是網上看到的文字與服裝圖片，因為前幾天見面公主衣着還算保守，暴露程度與古裝差不多，他便以為公主懂得避諱，哪料到……腦海裏再次浮現宴會廳中的公主，大半個肩膀都露在外面，白花花的，以及那條不到膝蓋的裙子……

穆廷州及時打住念頭，肅容辯道：“她們是她們，公主金枝玉葉，臣身為太傅，對公主有教導之責，公主犯錯，臣無法坐視不理。”讓公主受了委屈，是他之過，但接公主回來，穆廷州并不覺得自己有錯。

明薇火氣上湧，想強調她不是啥公主，但開口之前，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如果穆廷州那麽容易放棄他的幻想，他也不會成為她的所謂助理。

深深呼吸，明薇決定換條路走：“既然你把我當公主，是不是該聽我的話？”

穆廷州不卑不亢：“公主行事穩妥，臣但憑公主吩咐，公主行事有差，臣必當勸谏。”

明薇氣笑了，盯着他道：“按照你腦袋裏古人那一套，我就不該抛頭露面，那你當我助理做什麽？直接把我關進故宮得了，順便把故宮裏的工作人員都趕出來，再給我找一群宮女太監伺候，哦，別說我沒提醒你，在我們這兒，除非別人自願，你敢逼迫別人當太監，等着進牢房吧！”

穆廷州僵硬地坐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眸中卻風起雲湧。

他何嘗不想讓她入住皇城？

一覺醒來，周圍什麽都是陌生的，公主被那些人蠱惑，忘了前事，除了性格倔強，其他方面簡直像變了一個人。皇上遠在千裏，身邊被安排了新的父母，穆廷州剛得知時恨不得殺了所有折辱皇族的人，可事實是，皇上在那邊過的很快樂，肖照還說，如果他堅持去保護皇上，不僅年幼的皇上會哭會恨他，會耽誤學習影響心智，那對兒父母也會訴諸法律，用武力手段限制他接近皇上。

穆廷州不敢冒險，他只能先照顧單獨生活更容易遇到危險的公主，等皇上到了心智成熟的年紀，他再去禀明真相。

但這是無能的妥協，如今公主提及被人占據的故宮，提及他無法安排的宮女太監，明晃晃揭發他的無能，穆廷州身心煎熬，頭疼欲裂。

不想在公主面前示弱，他努力壓制胸口的狂亂情緒，但明薇就在他身旁，清晰地看到穆廷州臉色蒼白，仿佛一轉眼，額頭就多了一層汗珠，他搭在膝蓋上的雙手，也緊緊握成拳頭，隐隐地顫抖。

明薇突然有點怕，她是不是說重了，刺激到了失憶的影帝？電視上不都是這麽演的嗎，如果強迫失憶病人記起現實，病人會非常痛苦。

前一秒還氣他無理取鬧，這會兒明薇又同情影帝了。

“太傅……”

不自在地在窗簾裏扭了扭，明薇低着腦袋投降，病人為大，他喜歡聽什麽，她叫什麽就是，當務之急，先穩定病人的情緒。

熟悉的稱呼傳入耳中，冰凍般的影帝終于有了動靜，眼中狂躁情緒瞬間沉入海底，換成內斂的驚喜，一閃而逝。他緩緩側首，看到縮在座位上小小的她，本就纖細瘦弱，現在裹成一團，更像孩子。

“公主記起臣了？”穆廷州試探着問，期待掩飾在心底。

明薇搖頭，小心翼翼地偷瞄他：“你感覺怎樣？還難受嗎？”

穆廷州沉默半秒，随即自嘲一笑，目光悠悠地望向窗外：“臣才疏學淺，暫且無力改變現狀，惟願公主信臣，你我之間莫再橫生罅隙。”

明薇呆呆地看着那張老氣橫秋的俊臉，忽的笑了，幸好她讀過書，換個文化程度不高的，恐怕連穆廷州的話都理解不全。

誰病誰有理，明薇唉聲嘆氣：“我也不想跟你吵，但就算我是公主，既來之則安之，在找到回去的辦法之前，咱們都得先适應這個時代對不對？拿衣服舉例，你不贊同我衣着暴露，但我已經露過了……”

穆廷州皺眉：“何時的事？”

明薇立即就想拿手機，可惜胳膊沒能擡起來，身體還随着慣性朝一側歪去。

穆廷州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一觸即退。

明薇抿唇，大眼睛無辜又委屈地對着他：“給我解開，我要拿手機。”

穆廷州下意識看向她肩膀，才瞥見她泛着粉色的耳垂便馬上收回，別開臉幫她解身後的窗簾結，然後背對明薇坐着。

破繭而出，明薇誇張地松了口氣，低頭看看，禮服皺了歪了，露的更多。明薇臉一紅，飛快拽好禮服，收拾好了，這才取出肖照臨危不亂幫她拿回來的手包，翻出手機，搜索她的舊微博。忽略猛增的粉絲、私信，明薇不停刷相冊，找到去年夏天的一張沙灘照。

“你看。”明薇将手機遞過去。

穆廷州背對她，反手接手機，看屏幕之前，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他看到只穿一條勉強遮住大腿根短褲的公主，大咧咧張開手臂站在海邊，穆廷州猛地翻過手機，心跟照片中的海面似的，碎成了一道道波浪。

“閱讀量代表看過這張照片的人數，而且不單單這一張。”明薇繼續補刀。

穆廷州沒看，直接删除。

他側着身體，一言不發，手臂動來動去不知道在搗鼓啥，明薇好奇問了兩次他也不回答。明薇疑惑，湊過來看，就見穆廷州在删她微博照片，删那些記錄了她美好時光、并且經過她仔細挑選才上傳的照片！

“給我！”明薇怒了，一手按他肩膀一手搶手機。

穆廷州不給，不習慣與公主身體接觸，穆廷州一手擋她一手推開車門，身姿敏捷地下車，并搶在明薇出來之前關上車門。他背靠車門，明薇推不開，急着從另一邊下車，結果她剛甩上車門，身後突然傳來開門聲，明薇詫異回頭，就見穆廷州拍動作片似的鑽進了副駕駛座！

心念急轉，明薇猛地拉車門！

沒拉開……車門被穆廷州鎖了。

“穆廷州！”

明薇火冒三丈，繞到副駕駛那邊，瘋狂拍窗：“穆廷州你別太過分，那是我手機我照片，你憑什麽删？”

她話裏帶火，穆廷州猶豫了一秒，見眼前這張照片只露了兩截白皙小臂，便放過了，只删露的多的。食指一劃，跳出來一張男人背影照，對方站在一個擺滿古怪器械的地方，上半身光着，肌肉遒勁。

照片配字：喜歡健身的老爸，[驕傲臉]。

穆廷州冷笑，公主之父乃大明帝王，這個男人分明是假冒的，用來徹底迷惑公主，讓她以為她真是這裏土生土長的平民女子。他之前應該也被迷惑了三十來年，但他意志力比公主強，及時蘇醒了。

既然是假的，自然沒有保存的必要。

删了照片，穆廷州繼續往下翻。

明薇看不清他都删了哪些，只知道他手沒怎麽停過，又心疼又惱火，明薇急中生智，張開手臂跑到車前：“穆廷州！”

穆廷州擡頭，看到露胸露胳膊大腿的公主，他馬上又低下去，非禮勿視。

“你再不出來，我穿成這樣去找肖照，我還要抱他！”明薇大聲威脅。

穆廷州眉頭一跳。

明薇不管他，轉身就往車庫外面走，身後傳來開門聲，明薇唇角上揚，走得更快了。

可惜，就在明薇即将跨出車庫的前一秒，熟悉的窗簾再次飄落，包圍，束縛，牢不可破。

明薇仰頭，怒火熊熊。

他眉眼清冷，又語重心長：“公主，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