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不知何年少

三月廿七, 立太子妃秦氏為皇後, 入居顯陽宮。

大赦天下。

這一夜夜色陰沉,星月隐沒, 微涼的風吹過永寧宮蕭曠的庭院,黑暗處淺淺的水流寂寂無聲。

三月的天了, 溫曉容手中還抱着一只暖爐, 站在階前, 擡眼看了看夜空, 對身邊的貼身侍婢幽瑟道:“這永寧宮, 到底不如顯陽宮暖和。”

幽瑟輕聲答:“是。”

“大行皇帝的棺柩還未下土, ”溫曉容淡淡地道, “也不知那邊是在着急些什麽, 偏要這兩日就搬進顯陽宮去。”

幽瑟道:“大約人被關起來了,總還是會怕的。”

“怕?你說秦束?”溫曉容笑了, 冷笑,“她若曉得什麽是怕, 哪還有那麽多麻煩事。就憑她串通大将,要挾王室,就足以治她的九族了。”

幽瑟遲疑地道:“可是那召她入宮、和立她為後的诏書, 都是官家親筆題印,蓋了大玺的……”

“官家才六歲,他懂什麽?”溫曉容輕輕地道,“都是他身邊的那個老師,早已同秦束沆瀣一氣……”她的話音微微一頓, 眼神深了一深,“這個夏冰是什麽樣人,可不可以拉攏利用?”

“婢子聽聞,他是寒素出身,但因經明行修,破格拔擢上來的。”幽瑟道,“先前做尚書令,那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但或許是受人排擠,遷到了東宮,卻又讓官家對他言聽計從……”

“寒素出身,卻這麽年輕就爬到了尚書令?”溫曉容攏手望着無月的天空,“他背後有人。”

幽瑟又想了想,“可是,他老家在曲陽,也無顯貴……”

溫曉容笑了,“本宮是說,他背後有女人。”

***

顯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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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時分,秦賜将秦束護送到了顯陽宮。

就在半月前,這裏還是溫太後的居處,院落中的花架上繞着紫藤蘿,袅袅娜娜地一直盤旋到牆根。牆角又擺着幾盆尚未移走的蘭花,此時已滿開了,香氣襲人,即使沒有月光,仿佛也能窺見那娴雅的潔白。

秦束在那些花兒面前站了片刻,道:“明日便讓永寧宮來人收走它,我要種竹。”

阿搖一邊答“是”,一邊偷眼去瞧庭中直挺挺立着的秦賜。然而小娘子卻似是立意不理他似的,又道:“阿援在何處?”

“在末将處。”秦賜開了口,“我已命人去叫她了。”

“她去找你了?”秦束終于看了他一眼,“是她告訴你,我被人關在了東宮?”

秦賜抿了抿唇,“她去找我時,我已在宮中朝觐。”

秦束複收回了目光,擡腳往殿中走。

阿搖只覺氣氛說不出地尴尬,尋了個理由帶一衆婢仆都退下了。于是秦束的腳步便停在了殿門口。

她一手扶着門,慢慢回頭。

也許是牆角蘭花的香氣讓她眩暈了罷。無星無月的夜空之下,層層疊疊瓊樓玉宇的背景之中,男人獨立的身影蕭蕭飒飒,透着沉重的壓迫感,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他微微擡首凝望着階上的她,眼神孤獨地發亮,就好像如果她不發話,他就會一直一直,這樣等待下去一般。

他們誰都不想提起那一夜在野外林中的事,可是此時此刻,兩人的心中,反複回想的卻都只是那件羞恥乃至髒污的事。

“皇後。”他望着她,開口,輕喚了一聲。

這陌生的稱呼裏似含着她不敢問的內容,讓她微微地一顫。

“你,”她終于發了話,“你回去吧。今次……是你救了我。”

“我守着您。”秦賜卻往前一步,目光灼灼,“大行皇帝還未下葬,宮中局勢不穩,我有親兵在側,可以護您無虞。”

“守着我?”秦束淡淡地笑了,“你要如何守着我?就這樣,在這裏,站一夜嗎?”

秦賜不說話。秦束于是意識過來,他是真的這樣打算的。

她的眸光深了一深。

更深露重,她攬着衣襟低頭呵了呵手,又輕輕地跺了跺腳,轉身往裏走去。

她沒有關上門。

他能清楚地聽見她的腳步聲。柔和,安定,穿過一重又一重深深的殿宇。

如鬼使神差一般,他擡足跟了進去。

***

深而又深的大殿,異國進貢的紅氍毹上燃着千萬盞燈燭,将人的影子盈盈地映成千萬個碎片。

她掀開一重又一重的紗簾,他就在後面跟随,腳步愈來愈快,仿佛是伴着心跳。直到她入了寝殿,秦賜終于拉住了她。

“——小娘子!”

她倉促回頭,長發在燭光上飛飄起來,仿佛還染着花香。他伸手回拉,她便一個踉跄堕入他懷中,俄而便被吻住了唇。

先是試探的輕輕碰觸,待發現她并不抗拒,就毫不留情地長驅直入。

也許這就是男人,無論原本是多麽誠實而沉穩,在夜色的掩護下,都會變得狡猾如狼。

她伸手環住他的脖子,任由他急切地動作,一邊卻笑出來:“你慢一點,慢一點啊,小将軍……”

夜還長着呢。

甲胄解下,衣袍褪落,露出男人傷痕累累的精壯身軀。她半卧在氍毹上,足尖輕輕碰觸他肩胛下的傷疤,又輕輕地笑了。

那笑似沒有顏色,卻又似染了千種顏色,妖物一樣,往他心口上攀爬。他的眼神愈深,一把抓住了她的足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拉,激烈的吻如烙印般滾燙地落在她身上每一處,與氍毹的柔軟絨毛一同撩動她的肌膚。

他俯下身,額頭與她的相抵,雙眸認真地盯着她,“舒服嗎?”

她明明又疼、又癢,可她卻還是要逞強般笑,貝齒輕輕咬着唇,不回答。

秦賜挑了挑眉,複對着她耳朵輕輕吹口氣,“您喜歡慢一點嗎?”

“啊呀!”她想捂住耳朵,卻已經來不及,聲音酥酥麻麻地仿佛直透心腔。她惱怒地瞪他一眼,他卻好像很開心,一把将她打橫抱了起來,放到了禦床上去。

寬大的禦床,三面是镌刻着聖人故事的圍屏,有慈母,有列女,都如走馬燈般往秦束眼前旋轉着過來。床頂的承塵之上是叢叢的金博山,博山之下懸着琉璃璧,璧上镌刻龍鳳呈祥的花紋,像生了臂膀往床的四周伸展開。已是此間主人的秦束還來不及看清其他,秦賜已擡起身子,“啪嗒”一聲蓋滅了床畔的宮燈,“嘩啦”将大被遮了上來。

于是在這黑暗之中,便只能聞見迷亂的香氣,和男人溫柔而安定的氣息。

***

這一夜,秦束難得睡了個好覺。

沒有夢的襲擾,只有溫暖的、馨香的黑暗,就好像自己被牢牢地保護住了,在方寸之間,她可以自由自在地睡到天昏地暗。

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她迷迷蒙蒙睜開眼,陽光大片大片地灑入軒窗,這寝殿便呈現出與昨夜全然不同的模樣——華貴,雍容,熠熠生輝。

可是她卻更喜歡昨夜那個在逼仄的黑暗中誘人堕落的空間,泥土裏自有泥土裏肮髒的歡喜。

男人早已經離去,與秦束并排的錦枕上落了一根長發,她伸兩根手指将它拾起,又任它軟綿綿地墜落下去,嘴邊沁出一個笑來。

這一笑甜絲絲,卻又輕飄飄,像陽光下的柳絮,像微雨後的白霧,虛虛實實,不着邊際。

她又往枕頭底下摸了摸,感觸到熟悉的棱角——是那個小小的木頭人。不經意間想到,這樣的木頭人若是給外人發現了,那就是不得了的巫蠱……可是她卻更想笑了。

誰也不會知道這裏藏着怎樣的秘密。

一個幽深、黏膩而溫柔的秘密。

一個什麽也不牽扯、只有快樂和疼痛的秘密。

“小娘子。”是阿搖的聲音,比平常聽來更低沉一些,“您醒了嗎?婢子服侍您洗漱。”

秦束回過神來,笑着“嗯”了一聲,阿搖便掀開簾帷,手中端着一個托盤慢慢地走了進來。

空氣中立刻飄散出苦澀的藥味。秦束的神色動了一動,笑容也斂了些許,“這是什麽?”

阿搖低着頭,咬着唇,低低地道:“這是……這是,防止您懷娠的藥。”

秦束的眸光凝住。但是奇異的是,她看起來并沒有生氣的樣子。

阿搖卻幾乎要哭出來,壓抑着聲音道:“昨晚……昨晚婢子費了很大力氣……才瞞過其他人……這是婢子到洛陽城中去抓的藥,在自己房裏偷偷熬好的,絕沒有旁人知道!婢子求您,求求您了,喝下它吧,官家他才六歲,您若是、若是不小心……”

秦束心中在計算着,神色卻是怔怔:“你一個人做的?”

阿搖抽泣着搖搖頭,“還有阿援,她也知道……她從鎮北将軍府回來,聽聞小秦将軍還留在……留在您殿裏,就很焦急……婢子同她合計了一夜,只想出來這一個法子。不過……”

“不過什麽?”

阿搖深吸一口氣,壯起膽子擡頭道:“不過,若是您願意同小秦将軍斷了……那這藥,不喝也罷!”

“斷了?”秦束道,“如何斷?”

“您不願意的話,諒他也不敢逼您的!”阿搖急道。

她自己沒有意識到這話中有多少不妥,秦束卻閉了閉眼。

“我,”秦束喃喃,“我願意的。是我……”

她卻不再說下去了。擡手朝阿搖招了招,瑩白的臉容上甚至還輕輕地笑了一笑,“拿過來,我喝了它。”

她一手捧着碗飲盡了藥,極苦,苦得讓她喉頭發幹,但她卻笑出來,好像喜歡這苦味兒似地抿了抿唇,向阿搖瞥去一眼,“哭什麽哭,又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寫過好幾種偷情之後,我終于開始考慮幫他們避孕了(大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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