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趙辛驚訝道:“你來過武漢?”

劉語生的聲音低沉沉的:“嗯,我……大一的時候,去過武漢,就去了兩天。”

大一?趙辛無意識地抓住自己的小腿,他知道劉語生在一個北方城市讀大學,但在他印象裏,那時劉語生從沒提起他去過武漢。

“你來武漢幹什麽?旅游嗎?”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好幾秒,才說:“不是旅游,是——哎,”他無奈地笑了一下,“現在想起來太矯情了。”

趙辛的心跳有些快,他心裏升起某種預感。

“那個時候我暗戀一個人,他在武漢,我就想,去看看他生活的地方吧。”劉語生說。

攥在小腿上的手越來越緊,趙辛輕聲問:“你去了哪?”

劉語生大概是不好意思了,含含糊糊道:“坐二號線,到廣埠屯那邊……就那邊,随便轉了轉。”

趙辛的手猛地瀉下力氣。

他聽到“2號線”三個字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沒錯,坐2號線到廣埠屯,珞喻路北有珞珈山南有桂子山,前一站是商廈林立的街道口,後兩站就到光谷——那時候光谷的祖瑪大轉盤還未建好,一片塵飛土揚。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劉語生來過武漢,為了看看他生活的地方。

他還說,那時候他暗戀一個人。

是暗戀。

這時候連抓緊不痛不癢的小腿都沒用了,趙辛深深換了兩口氣,他不斷告訴自己這個時候要裝得平靜一些,但他根本忍不住。他急切地問:“你現在還喜歡他嗎?”他幾乎一瞬間就做好了準備:承認自己是唐納森,向他道歉,請求他的原諒,告訴他自己有多後悔。

劉語生笑了笑:“我今年都25了……過了太久了,還有什麽喜不喜歡的。”

“哦……”趙辛愣愣地說,“也是。”

挂掉電話,劉語生去洗了把涼水臉。

涼冰冰的水撲在臉上,令他狠狠打了個激靈,一下子就清醒許多。他開始覺得有些後悔,明明他和呂緯甫才認識兩三天,他怎麽就腦子一熱把那些事都說出去了?

那些事已經在他心裏埋藏了太久,像一塊陳年的青磚被埋在土壤裏,也許再過幾年,青磚就會化為粉末與土壤混為一體,再不見蹤影。沒人知道他曾暗戀過唐納森,沒人知道在這場自導自演的暗戀裏他卑微到去武漢看看武漢——他只敢看看武漢,不敢見他。

也許是因為呂緯甫太溫柔了,垆邊月說她就是那位叫“無心愛良夜”的大神,那麽想必她的年齡比他大——她的音調有些低,語氣沉緩如耳邊呢喃,意外地令劉語生感到可靠。

是的,可靠。在家裏他既要對母親小心翼翼,又要對繼父尊敬有加,他心裏也有孤單有委屈有困惑,然而他必須扮演好一個聽話乖巧的兒子,一個喜歡女人的男人,他那些複雜的情緒和念頭,無人能訴說。

正想着,QQ上彈出一條消息,是呂緯甫發的:

你再來武漢,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劉語生彎起嘴角,回複:

都有什麽好吃的?

呂緯甫:蟹腳熱幹面,蟹黃湯包,豆皮,小龍蝦……很多的。

雨聲:好啊,說得我都餓了T.T 中午沒吃飽

呂緯甫:去找點吃的?

雨聲:算了,懶得出門了……

呂緯甫:家裏沒吃的?

雨聲:家裏只有饅頭和剩菜,哈哈。

第二天一大早,徐以寒和快遞大哥同乘電梯。

“诶,你是這公司的?”快遞大哥抹了把汗,豪爽道,“這箱東西就是你們公司的!”

徐以寒低頭看向腳邊的紙箱,這紙箱占去大半個電梯的面積,高到他大腿的位置——這是個什麽東西?

“這是……什麽?”徐以寒認真回想了一下,“我最近沒買電器啊?”

“喏,單子上填的是食品,”快遞大哥感慨道,“你們這些年輕人真能吃啊。”

徐以寒:“……”

他警覺地想,什麽吃的能用這麽大一只箱子裝?是不是公司買的電器?他昨天還聽總助張姐說,看到樓下的公司都用掃地機器人了。

難道是張姐背着他給公司買了掃地機器人?但掃地機器人也沒這麽大吧?還有,他沒點頭同意,這麽大一筆錢,怎麽能批下來的?!這公司的風氣真是被徐以倩那個草包帶壞了……

出電梯,快遞大哥彎腰推着紙箱往前,紙箱在地上緩緩挪動着。徐以寒心裏一陣火大,這紙箱這麽沉,裏面起碼得有十來個掃地機器人!

到了公司,徐以寒兇神惡煞道:“是誰買的東西?”

衆人看看徐以寒,看看紙箱,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收件人填的是公司,”徐以寒冷笑,“我怎麽不知道公司買了這麽多東西?小王,你來拆一下。”

“哎,好的徐總……”小王一臉無辜,在徐以寒陰森的目光下,他操起小刀,顫悠悠地劃開紙箱上的透明膠帶。

“哇!!!”

“哎呀白色戀人!誰買的?我能吃一塊嗎?”

“還有這個!這個抹茶小餅我在微博上種草好久了!”

“我靠,這泡面!網上的測評說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五種泡面之一诶!”

“誰買的?等等這是在求婚嗎我的天……”

徐以寒:“……”

這麽大一箱,還真的,是食品。

各種各樣的點心泡面零食……

“诶——這是什麽?”小王從紙箱的側邊拈出一張卡片,念道,“請編輯把這箱零食轉寄給罐頭帶魚。”

下一秒,徐以寒的手機響起來。

趙辛:“那箱吃的寄到你們公司了吧?”

徐以寒:“……你寄的?”

趙辛:“嗯,你幫我寄給罐頭帶魚,就說是讀者匿名投喂的,郵費我一會兒轉給你。”

徐以寒快步走進辦公室,關上門,破口大罵:“你是不是有病!他沒錢麽用得着你給他買吃的!再說你匿名的話有個屁用!他又不知道是你!大哥!你能不能成熟點?!”

趙辛:“你不懂。”

徐以寒:“……”

趙辛:“你寄不寄?”

徐以寒心說我寄你大爺一會兒我就讓員工分了吃了:“我不寄——”

“網上那些黑我的,還有那篇聲援我的長文,”趙辛淡淡道,“哪個是你指使的?”

徐以寒語氣一變:“這個嘛,我當然是支持你的。”

趙辛“哦”一聲,說道:“你那篇長文寫得不錯。”

“一般般吧,”徐以寒心虛地笑了笑,“不平則鳴嘛,咱們這關系,我能看着你被黑?”

趙辛接着他的話:“對,不僅能幫我,還能炒熱度,等到作者的身份公開了,就能給比賽增加熱度了。”

徐以寒:“……你既然都明白,那別人罵你,你怎麽不反駁一下?你是不是——我知道了,你這是故意在罐頭帶魚面前裝可憐呢吧?”

徐以寒暗罵趙辛這個心機男,果然是盤算好的!

趙辛卻幹脆地否認道:“不是裝可憐,我沒那麽無聊。”

“那為什麽不辯解?”

“因為沒用,”趙辛語速很慢地說,“那些罵我的人放出了小說的截圖,很多人看到截圖,就相信了他們的話,這本來就是一種斷章取義,和斷章取義講邏輯、講道理,是沒用的。人總會看見自己想看的東西,當他們已經下了判斷,要憑我幾句話就改變看法,也不太可能。”

“啧,”徐以寒感慨,“你原來這麽悲觀啊。”

“而且,”趙辛頓了頓,低聲說,“我也想知道,當時他的感受。”

“什麽意思?”

“我和你說過了,當初是我的一個讀者,把他續寫的小說,寄到了他的學校……裏面有一些性描寫。”

“嗯,所以?”

“他退學了。當時他的處境會是什麽樣的?”趙辛喉嚨發顫,“一個男生,寫了男人和男人發生性.關系的內容,被身邊的同學老師都看到了……那些人該怎麽看他,怎麽對他?如果不是實在待不下去了,他也不會退學的,他給我說過他家條件不好,他媽媽供他上學很不容易。”

徐以寒嘆氣:“以國內高校的環境,對這種事,态度好不到哪裏去吧。”

“他讀的那所學校也不好,在一個小城市,會更閉塞……”趙辛自嘲地笑了笑,“我現在受的網絡暴力,比起他當年在學校裏受的冷暴力,根本算不了什麽。我也不是用懲罰自己的方式還債,我只是想知道,當時他的感受。”

徐以寒走出辦公室,問道:“誰是罐頭帶魚的編輯?”

一個看上去剛剛二十出頭的小姑娘舉起手:“徐總,是我。”

“這箱吃的是讀者寄給罐頭帶魚的,你去寄一下,走順豐,郵費找我報銷。”

“好的!”

看着那一大只紙箱,徐以寒心想,趙辛這次是動真格的了。他的目光落在紙箱裏的一盒餅幹上,白い戀人,日本的零食大多甜得膩人,他不喜歡。

倒是鄧遠——昨晚他看見鄧遠洗衣服,從換下的運動褲口袋裏掏出一枚阿爾卑斯棒棒糖。他開玩笑地問鄧遠你這麽大了還吃糖?鄧遠認真解釋說,因為吃完藥嘴裏會有苦味,所以才吃糖。那枚棒棒糖在他兜裏放了太久,剝開塑料紙時糖已有些化了,絲絲縷縷地黏在塑料紙上。

徐以寒說,扔了吧,都這樣了。

鄧遠笑着說,還能吃呀,就是化了一點,這一支糖一塊錢呢。

他低着頭,眼睛張得圓圓的,慢慢把糖從塑料紙上揭下來。

“張姐,”徐以寒說,“你幫我照着這箱零食,也買一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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