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醉生夢死02
路小蟬活了十幾年,還是第一次走進了無肆酒坊。
老板一看路小蟬,就沖上來趕人:“小乞丐!你別在我酒坊裏乞讨啊!擾了客官們的興致!”
江無潮直接将一錠銀子扔進了老板的懷裏:“我今日就是要請這個小乞丐吃酒!這些夠還是不夠?”
“夠!夠!當然夠!”老板在銀錠上咬了咬,笑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江無潮特地将路小蟬帶到了窗邊,這裏清淨,無人打擾。
路小蟬一坐下,就抓了一把花生米,往嘴裏送。
“哎喲,總算讓我有機會伺候你一回了啊!”
店小二正要給江無潮和路小蟬倒茶水,路小蟬卻搖頭說:“你給江老哥倒茶就好,我是要留着肚子吃酒的!”
店小二笑了:“你啊,這麽多年,怎麽就對我們家的酒那麽癡迷呢?”
路小蟬朝江無潮的方向擡了擡下巴:“你看,我心有執迷,修仙是沒出路的!”
江無潮笑了,親自給路小蟬倒了一碗酒:“趕緊吃你的酒!把那個老乞丐跟你說過的故事,都說一遍!”
路小蟬一口氣喝了一大碗下去,精神抖擻地把老乞丐說過的故事講了出來。
“你可知道無意境天的別名是什麽?”路小蟬笑嘻嘻地問。
“我當然知道,無意則無欲。所以它的別名就是‘無欲之巅’。”江無潮回答,“天下的邪靈,皆以欲念為食。所以修真之人講求清心寡欲,避免邪靈侵蝕。”
路小蟬喝了一大碗酒,接着說:“無意境天的每一任劍宗從出生到死,聽說都不會離開無意境天。”
“你難道知道為什麽?”江無潮笑着擡了擡下巴。
“因為那裏除了日月星辰和玲珑寒玉,就沒有別的顏色;除了不死樹‘奉天’的枝葉,就沒有別的食物,自然也就沒有別的味道;而自大洪荒開始,無意境天的每一位劍宗寂滅之後,他們的劍意殘念就會萦繞在天空之上,劍勢威壓之下,除了‘奉天’和當任的劍宗,就沒有其他活物。它是一個無色、無味、無生、無死,完全沒有欲望沾染的地方。”
“我明白了,正是因為遠離世俗的欲念,所以每一位無意境天的劍宗都能沖破‘大勢’的境界,接近于神。”
路小蟬一拍大腿:“對啊!當東墟劍宗被上古邪靈混沌控制之後,不是沖上了無意境天嗎?結果肯定就被這位無欲的劍宗給幹掉了啊!”
路小蟬繪聲繪色地講起了那場仙魔大戰。
起碼喝了三四壇酒下去,路小蟬還是一點醉意都沒有,除了被店小二扶着去如廁放水,走路連晃都沒晃一下。
看來這酒裏面是真的兌了水了!
等他從茅廁回來,老板已經讓人端上了鮮嫩的烤肉。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總不能小乞丐,小乞丐的一直叫你。”
“我?你叫我路小蟬就可以了!”
他話音剛落,對面的江無潮竟然手滑打翻了一壇子的酒。
“喂喂喂!你這是怎麽了?”
“你……你剛才說你叫什麽來着?”
“路小蟬啊!收養我的老乞丐在路邊一棵大樹下撿到了我,樹上蟬鳴不絕,我又因為餓肚子在哭鬧,比蟬鳴還招人厭煩,所以就叫路小蟬了。”
“你……你可知道醫聖離澈君的名字是什麽?”江無潮問。
“離澈君,那不就叫離澈了!”路小蟬好笑地說。
“不不不!世人只知道他的仙號。‘離’取自‘生離死別’。‘澈’就是‘通透’的意思。離澈這個仙號,意思就是看透生離死別。離澈君寂滅一千二百多年,還記得他名字的人已經不多了。”
“那他的名字是什麽?”
“路小蟬。”
“我在啊。”
“不,我說的是離澈君的名字,就是路小蟬。”
“啊?”路小蟬抓了抓腦袋,難不成他還有仙緣,竟然能和醫聖同名?
“那肯定是音同,字不同吧?”
“也是……你的蟬,是樹上的蟬。醫聖名字裏,應該是‘禪心’的禪。”
“就是啊。人家是醫聖,怎麽會拿蟲子當名字啊!”路小蟬抿了抿嘴,湊向江無潮,“而且……離澈君舍身取義,神形俱滅,雖然讓人敬佩,但是他的名字是不是也有點不吉利啊?”
“你——”江無潮一聽路小蟬說離澈君的壞話,差點拔劍,“你敢說離澈君的名字不吉利!”
“你別激動啊!老乞丐跟我說,他寂滅的非常慘,無意境天的劍宗泱蒼甘願耗費六百年修為都沒有抓住他的元丹!所以,他的名字取不得!”
路小蟬萬分認真地說,但是對面的江無潮卻陷入了深思。
他總覺得不會那麽巧合。
老乞丐不但知道醫聖的故事,還知道當年無意境天的那場仙魔之戰。
就連劍宗泱蒼散了六百年修為要抓住離澈君丹元的事,老乞丐竟然也知道?
那麽恰巧,他給收養的小乞丐起名字叫“路小蟬”。
難不成是高人隐于市?當年的仙魔之争,老乞丐也在場?
他們身後的酒壇子堆做了小山,路小蟬抱着一個酒壇,正在豪飲。
江無潮托着下巴,看着對面的小乞丐,陷入了沉思。
“路小蟬,我修行了幾百年,這普通的酒灌不醉我也就罷了。怎的,你喝了這麽多,卻沒有一點醉意?”
“這酒,也就比白水爽口一些!哪裏喝得醉什麽人?”路小蟬輕哼了一聲。
“你确定?”江無潮側目看向對面。
那裏有三五個中年人作詩飲酒,僅開了一壇子酒,就醉倒了一半。
這“醉生夢死”怎麽可能只是比白水爽口一點?
“诶!小乞丐!你慢點喝!又沒人跟你搶!我們家的酒後勁兒大着呢!”店小二高聲提醒。
“能有什麽後勁兒啊!我看就是……”
路小蟬剛擡起手來,一句話沒說完,只聽見“咚——”地一聲,直落落栽倒在桌上。
江無潮愣住了,饒是他反應快,也沒接住路小蟬的腦袋。
“路小蟬?路小蟬!你是……是喝醉了嗎?”
一陣天旋地轉,路小蟬的心髒一緊,魂魄就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死死勾住,拽出了他的身體。
他伸手撲騰,耳邊仿佛是水流灌進來的聲音。
他一睜開眼,就看見清冷皎潔的月色之下,一個修長優雅卻模糊到看不清輪廓的身影向他款款而來。
“小蟬,你說的故事,對,也不對。”
那聲音溫潤卻克制,仿佛忍受着無可抵抗的侵蝕。
“什麽‘對也不對’?”路小蟬站在那裏,只想沖上前去,看清那個人的臉。
“無意境天确實無色、無味、無生、無死,但卻并非無欲。”
他的聲音仿若耳鬓厮磨,卻又像是從遙不可及的天外傳來,帶着捉摸不透的回響,聲聲落在心頭。
“什麽?”
“就是因為什麽都沒有,所以但凡有了一丁點想要的,便是滔天欲念。”
路小蟬愣在那裏。
“你不記得了嗎?”
那身影的衣闕随風一揚,路小蟬又看見了那個少年,盤着腿,撐着腦袋靠在一個冰瑩透徹的案臺前。
“我要回家!這裏冷冰冰的!桌子是冷的!榻是冷的!你也是冷的!”
少年氣鼓鼓的表情,就像一只青蛙。
“那麽有什麽是不冷的?”案臺另一側的男子随意地開口問。
就算看不到他的臉,路小蟬也知道這素衣的男子靈氣如琉璃銀霞,必然是世間難得一見的藍顏。
“有啊!我啊!我就是熱的!不信你摸摸看!我和你這個玲珑寒玉制成的案臺溫度是一樣的嗎?我和你翻看的書簡溫度是一樣的嗎?”
少年一把抓住男子的手,摁在自己的臉頰上。
就像被熔岩燙傷一般,男子收回了自己的手。
“還有!你這裏所有的東西都是硬邦邦的!你也是硬邦邦的!”
“那有什麽不是硬邦邦的?”男子還是用全然不在意的語氣反問。
少年環顧四周,找了半天,最後還是拍着自己說:“我啊!我是軟的!”
男子就像沒聽見一樣,閉目養神。
少年拽過他的手,一只摁在案臺上,另一只又摁在了自己的臉上。
“感覺到了沒!你的案臺,輕輕扔個雞蛋上去都會裂掉!可我就不會!”
少年說話的時候嘴唇一開一合,男子的手指恰巧掠過了他的上唇,就像是有什麽不明白一般,一遍一遍不斷地撫摸過他的嘴唇,越來越用力。
“你想要我閉嘴也不用這麽掐我!”少年皺着眉頭正要歪過臉,柔軟的舌尖正好蹭過了對方的指尖。
男子就像沒聽見少年的不滿,将自己的手指擠入少年的唇間,觸摸他的舌尖,輕輕撫弄,撩滑撥動。
“你幹……哈……別嗚嗚嗚舌頭!”
少年越是側開臉,男子就越是扣着他的下巴,要少年看向他。
直到少年圓圓的眼睛裏浮起一片晶瑩的水光,眉頭緊緊皺着,握着拳頭像是用了渾身的力氣咬住了他伸進來的手指。
男子只是微微用了一點真氣,就彈開了他的上颚。
少年嘩啦一下跳起來,離開了老遠,但還是沒忘記叫嚣:“我跟你說!你還不叫老騙子來帶我回家!我每天吵死你!吵到你走火入魔!”
“你随意。”男子淡淡地回了少年一句。
夜裏,少年在半睡半醒間瑟瑟發抖,蜷縮着身體小聲咒罵着:“個老騙子!把我騙到這種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地方也就算了!連床被子也不給我!凍死我了!”
隐約間,素衣男子坐在他的榻邊,手掌伸過來,先是覆在他的頭上,接着小心翼翼地又碰了碰他的睫毛。
“我好冷。你要麽給我十床被子,要麽滾蛋!”少年吸了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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