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故劍情深27 (1)
宅子的內部的景象被洞穴內的油燈照亮, 一眼就讓人将整個小宅看完了。
室內很幹淨,是尋常人家的卧房, 房內有書架,還有一張小床, 鋪着被褥,像是時常有人來住。牆上依然挂着許多字畫,最引人注目的,是挂在正東位置的一幅畫像。
那是一幅美人圖,圖上的美人面如芙蓉,鳳眼半彎, 朱唇微微含笑,可以算得上是姿容絕豔。美人圖筆精墨妙,下筆時應該是投入了相當深的感情,才會畫出這樣動人的畫作。
落款是聞人賢, 畫上的美人卻不是聞人夫人。
陸湘的腦子瞬間就冒出了一個名字——紀南紅。
這副容貌, 擔得起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
陸湘定定地看着那幅畫,眼睛一眨也不眨, 心裏無端有些窩火。
他不認為聞人賢有資格将紀南紅的畫像挂在這裏日夜憑吊。
正在陸湘看得入神的時候,思君的聲音突然打斷了陸湘的思路。
“這裏還有。”
陸湘回神,用力搖頭将自己腦子裏怪異的感覺給趕走, 随着思君的目光看去。
書架和書案上還有許多卷好的畫軸,思君随手攤開一幅, 便看到亂七八糟的一片墨跡, 乍一看像是在亂畫, 但仔細一看,又覺得那淩亂的墨跡之中,能隐約看出他畫的是什麽,有表情痛苦的人,有扭曲的妖獸,還有奇怪的靈器。
又翻了幾幅,有些是正常的畫作,有些就十分怪異。
這些畫的用色和筆觸看上去都很壓抑,陸湘越看越覺得不舒服,皺眉說:“我懷疑聞人賢的神智可能會時不時出現問題,正常人畫不出這樣的東西來。”
“很可能。這裏還有一幅長圖,像是敘事圖。”思君指着小幾,說,“去看看。”
二人走近,在畫軸展開的第一部 分,看到一張非常熟悉的臉。
陸湘指着那畫上的青年男子說:“是聞人飛鴻……不對,是年輕時候的聞人賢,他旁邊這個穿紅衣的女子,就是東牆上那幅美人圖上的女子,是……”
“紀南紅。”思君也想到了。
陸湘點頭,接着再看那幅圖,只見圖上的一男一女都笑意盈盈,姿态親密。
于是陸湘心中那股火突然就燒得更旺,立即開口道:“聞人賢腦子出問題了,這種東西不能信。他有妻有子,卻在師妹死了那麽多年,還畫這樣的圖污蔑人家的清白,委實可惡。”
思君說:“嗯,不可信。”
說完思君漫不經心地用手輕拍了一下陸湘的頭,陸湘突然意識到自己情緒好像有點不對,又連忙平複了自己的心情。
思君這才繼續說:“但或許這幅畫裏有關于那把劍的信息,看看再說。”
陸湘點頭。
二人緊緊盯着畫,正要将畫軸展開時,突然感覺到眼前一暗,從窗戶傳來的油燈光變的很微弱了。
“是起風把油燈吹滅了嗎?”陸湘問着便回頭看窗戶,這一看,險些把陸湘的魂給吓掉了。
窗外是一只碩大無朋的眼睛,漆黑的眼珠将整扇窗都給糊滿了,完全擋住了外面的光!
陸湘給吓得正想尖叫,那只眼睛就迅速後退,于是那個東西整個頭部的完整地出現在了陸湘的眼中。
一只肥碩、巨大、渾身長着刺毛的深綠色蟲子,滴着濕噠噠的粘液,正蠕動在窗前,用那雙駭人的眼睛,無聲地盯着他們。
陸湘現在完全尖叫不出來,他感到自己渾身都在發麻,簡直要吐了!
虧得思君這個時候還能如此淡然,站在陸湘的身前說了句:“無事。”
陸湘趕緊找回自己的神智,慌忙将桌上的畫軸一卷就塞進了乾坤袋,接着他又想要跑去收東牆上的那副美人圖,但他剛剛邁步,那只巨蟲也動了!
看上去愚蠢笨重的巨蟲,居然如此靈活,它調轉了方向,大腦袋從正門的位置猛地往裏一撞,巨大的口器張開朝着陸湘咬來,再上前一點就要将陸湘給吞進去!
陸湘清晰地看到了巨蟲鋒利的大鱷,還有巨大舌苔上的絨毛,距離他近在咫尺。
比起害怕,更多的是惡心,陸湘頭皮都在發麻,而這時,思君一把拉住了陸湘的手臂,将他拉進自己的懷裏抱住,接着迅速往後飛退。
陸湘的手已經滑過了美人圖,卻還是晚了一步,那巨蟲狠狠撞了過來,別說是美人圖,就連這木質的小宅都在巨大的撞擊之中狠狠搖晃了起來!
巨蟲一口沒有咬到陸湘,繼續張着大口,瘋狂地往前蠕動,思君也抱着陸湘退到了窗邊,接着他足尖一點,飛身撞破窗戶躍出,那巨蟲也沖了過來,猛地直起上半身追趕,精心布置的小宅轟然間被巨蟲的身體撞得四分五裂!
思君躍得很高,那巨蟲也跟着将整個上半身都直了起來,陸湘看到無數對臃腫短小的蟲足在它身體兩側快速地擺動,要多惡心有多惡心。
它拼盡全力去咬思君和陸湘,但始終矮了思君一截,在撐到極限仍然沒有夠到思君,它的身體又轟然下落,重重跌倒在地,砸出了一陣巨響。
陸湘忍不住大喊:“我們快走吧!”
思君停在了一座高高聳立的巨石上,說:“走不了了。”
陸湘一怔,将目光像四下望去。
整個山洞已經被蟲子包圍了,每一只都有陸湘小臂那麽長,一只只肥得像是要流油一樣的蟲子爬滿了地面和牆壁,堵住了密道的門和頭頂的天井,還有更多的蟲子,正在從暗湖裏爬出來。
陸湘是真的忍不住,立刻幹嘔了起來,思君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而後迅速咬破手指在巨石上劃了符咒結界,接着說:“你躲一躲。”
說完思君人已經飛了起來,直接朝着那巨蟲的大頭而去,巨蟲剛好再次直起身子,那一掌下去劈的巨蟲猛地一抖。
但奇怪的是,一巴掌就能将玄鐵鎖劈開的思君,居然沒能一巴掌劈死那只巨蟲!
它身體晃悠了幾下,仿佛沒有受到傷害。但它完全被激怒了,張開大嘴無聲地嘶叫,同時再次朝着思君猛撲而去。
那麽龐大的身體,居然反應那麽快!
思君當然比它更快,在它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又是一掌劈向了它的頭頂,可仍然沒迅速殺死它,它耐揍的能力出乎意料。
陸湘這才意識到,這巨蟲沒那麽簡單!
而這時,其餘的小蟲也注意到了站在大石頭上的陸湘,有一部分已經朝着陸湘湧來了,正在順着往石頭上爬,雖然碰到思君的結界之後進不來,卻還是在瘋狂地往這邊擠。
陸湘擔心思君,也顧不得自己的惡心,趴在巨石上往下一伸手,頓時他就感覺到了一堆蟲子圍了上來,那肥胖油膩的觸感實在是讓人難以承受。陸湘一咬牙,狠狠抓住一只蟲子的後背。
手臂收回的那一刻,陸湘感到被那種濕噠噠毛茸茸的蟲子碰過的地方就像是火燒過一樣,刺痛又灼熱,這東西真的太邪門了……即使是碰到也會疼!
陸湘顧不得那麽多,立刻沖着思君喊了一聲:“別碰它的身體!碰到也會受傷!”
可喊出來才發現,剛才思君已經碰了,現在肯定很疼。
陸湘急了,猛地把蟲子拎到了自己的眼前,蟲子立刻對着陸湘張大口瘋狂蠕動。
陸湘強忍住自己的幹嘔,一腳踩住蟲子的腦袋,從乾坤袋随便掏了只匕首出來對着蟲子一陣亂刺,那東西蜷縮起身體,陸湘的匕首紮下去,卻怎麽都紮不死它,只能從他堅硬的皮肉上劃開。
這蟲子皮糙肉厚,陸湘換了好幾個地方紮都不行,陸湘也管不了自己會不會疼,直接伸手抓住蟲子的頭尾,強行将它扯開來看,只見蟲子的口器下方,有一個黃褐色的小點,哪裏的皮膚看上去很薄,像是随便就可以戳破。
陸湘連忙再次拿匕首,狠狠朝着那地方紮下去了!
終于,匕首穿破了蟲子的皮膚,它黃褐色的血液噴了陸湘半個胳膊,那一刻陸湘感覺自己胳膊簡直像是在火上烤一樣。
太疼了!
但蟲子死了!
陸湘顧不得自己手臂的疼,立刻站起來尋找思君的身影。
他快得只剩下一抹黑影,但那巨蟲也不弱,雖然一直被思君暴打,但居然就是怎麽都不死。
陸湘朝着思君喊了一聲:“口器下方,褐色的小點!”
思君聞聲立刻改變了攻擊的方向,但與此同時,那些圍在巨蟲身邊的小蟲子仿佛也像是能聽懂一樣,一個個都湧到了巨蟲的身邊,用身體護住它。
越來越多的蟲子爬出來,思君簡直陷入了一片蟲子的汪洋,陸湘完全沒辦法安心呆在思君的保護圈裏,正要從巨石上往下跳,思君的聲音就傳了過來,語調比起平時,總算是有了一些起伏。
他低沉着嗓音,甚至是有些嚴厲地說:“不要出來。”
陸湘根本不搭理他,掏出陸小菇頂在腦袋上,說:“小菇,盡量幫我擋一下!”
陸小菇“菇”了一聲,用力閉上眼開始使幻術。
與此同時,陸湘猛地從巨石上跳了下來,一部分蟲子中了幻術找不到陸湘,但這裏蟲子太多了,陸小菇靈力有限,始終有數不清的蟲子朝着陸湘蠕動過來。
觸碰到蟲子堆的時候,陸湘真是疼得眼冒金星,小腿差點沒了知覺,但他還是強行忍住,咬牙瘋狂地朝着大蟲子跑去。
“陸湘你這個大傻子!”
陸湘聽到星淵氣急敗壞的喊聲,低頭一看,星淵和陸小雞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跑了出來。陸小雞已經變回了原型——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雞,而星淵則站在他的頭頂,伸出長長的花根,一下就能纏住一只蟲子,而後陸小雞再一爪子對着褐色的小點将蟲子抓爆。
“你們不要受傷啊!”陸湘怕他們出事,但現在又不能停下來。
陸湘簡直要哭了,只能一路狂奔希望快點解決那只最大的。
有了星淵和陸小雞的幫忙,陸湘總算是距離那只巨蟲和思君越來越近。
見陸湘跑了出來,思君眉頭微微皺起,攻擊的速度悶驟然加快。
一陣陣銀色的光噼裏啪啦地在頭頂上閃,陸湘都看不清思君到底人在哪裏,只知道他仍然在與巨蟲周旋,一人一蟲的速度都越來越快,陸湘拼了老命終于跑到了巨蟲的身後,他大喊了一聲:“陸小雞!壓住我的手!”
而後陸湘猛地拽住了巨蟲的尾部,觸碰巨蟲身體帶來的灼燒感更加嚴重,陸湘一抓上去就控制不住渾身發抖,陸小雞又吓哭了,但還是與陸湘配合默契,一下跳到了陸湘的背上,大哭着摁住了陸湘的手。
于是那條巨蟲後半身像是被釘在了地上一樣,怎麽都無法動彈,陸湘又喊了一聲:“小花,穿雲箭!”
星淵心領神會,花根飛速從乾坤袋中掏出了穿雲箭,猛地往上一抛,思君飛身上前抓住,接着一團飛火出現在他的手心,他将穿雲箭一點,而後人便朝着巨蟲的口器下方飛去。
而後陸湘這個角度就看不見思君了,他只看到一只只小蟲被抓起來猛地扔出去,再然後巨蟲瘋狂扭動,綠色的身體內突然亮起了橫沖直撞的火光!
思君已經将穿雲箭塞進了巨蟲的身體裏!除了思君,再沒有別人可以做到了!
陸湘來不及欣喜和感嘆,急忙扯開乾坤袋猛地一兜,一下把那三只給兜了進去。将乾坤袋拉緊的同時,思君從空中狠狠墜到他的身邊,瞬間就将他給抱在懷裏。
“嗖”的一聲,陸湘不知道是思君躍起從天井洞口沖出的聲音,還是穿雲箭在巨蟲身體裏飛竄的聲音,總之這一聲之後他們就沖出了天井,洞中又傳來“嘭”的巨響,炸裂聲震得風都在抖動。
陸湘再次看到了彎彎的上弦月,這一次,陸湘感覺思君飛再高他不怕了。
畢竟沒有什麽東西能比一個山洞的蟲子更讓人惡心害怕。
思君重新落了地,松開了陸湘,陸湘長長呼了口氣。
結束了!又逃過了一劫!
陸湘正要歡呼時,思君卻突然逼近,盯着陸湘沉聲問道:“為什麽要出來?”
“啊?”陸湘歡呼的表情都還來不及收回,一下被思君給吓了一跳。
思君生氣了。
盡管他的表情從來都很淡,眉頭皺起那一點弧度不仔細看根本都無法察覺,但陸湘還是感覺他生氣了。
于是陸湘想也沒想就認慫,背着手低着頭,腳尖輕輕戳着地面。
思君安靜了半晌,又再次逼近,正要開口的瞬間,陸湘突然抓住了思君的手,仍然沒敢擡頭,小聲說:“你別生我的氣,我知道你一個人也可以的,但是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受傷啊……我想幫你嘛,而且我都說過了我要跟着就絕不給你拖後腿的……”
“我也說過不讓你疼。”思君丢下了這句冷冷的話。
陸湘驚詫地擡頭,看着思君面無表情的臉,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思君發火不是沖着自己來的,他在生氣,陸湘已經踐行了自己的諾言,而他沒有做到。
“我一點都不疼啊。”陸湘趕緊扯出個笑臉來,攤開手給思君看,接着說,“看吧,什麽事情都沒有。”
對于陸湘的讨好思君不為所動,他眼裏依然有怒火,指了指旁邊的石頭,說:“坐下。”
鑒于他還在生氣,陸湘不敢招惹他,立馬乖乖坐下。
思君也蹲了下來,拉着陸湘的手仔細看了半天,而後拿出了一個小藥瓶,倒了一些黑乎乎的藥水在手心裏,接着就給陸湘慢慢地抹,從手臂到手掌,再到每一根手指。
那藥水也不知道是什麽,抹在被蟲子碰過的地方涼涼的,很快緩解了那種疼痛。
可有點癢。
思君的指腹裹着黏糊糊的藥膏,輕柔撫摸過陸湘每一根手指的時候,陸湘就禁不住抖一下,心裏始終是怪怪的。
好不容易将手抹完,陸湘還沒松一口氣呢,思君突然“呲”的一聲把他褲腿給撕了。
“!!!”陸湘驚叫道,“你幹什麽啊!”
說着陸湘就想跳起來跑,但沒能成功,思君一把就抓住了陸湘的腰,非常不耐煩地說:“別動。”
陸湘腿還疼呢,又被抓住了腰,根本跑不遠,但被人撕了褲子也太好笑了吧?白花花的腿暴露在冷風中,陸湘連忙伸手去捂,可憐地小聲抱怨:“你搽藥就搽藥啊,為什麽撕我褲子?”
思君頭也不擡地說:“臭。”
陸湘一看,發現自己的褲腿上全沾着蟲子的體-液,陸湘自己都覺得很臭,更不要說嗅覺更靈敏的思君。
于是陸湘實在是說不出阻止的話來,可憐兮兮地任由思君把自己另外一只褲腿也給撕了。
思君這才繼續給陸湘搽藥。
小腿被抹的感覺,和手被抹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不僅更癢,還更讓人發抖。陸湘整個人就像是篩糠一樣,思君抹一下他抖一下,思君還以為他是疼的,于是手法更輕,搞得他更癢了。
太折磨了!簡直是酷刑!
好不容易兩只小腿都被思君給抹了個遍,陸湘差點都忘了怎麽呼吸了……
“好了,還疼得厲害嗎?”思君站起身來。
“不了不了不了,好多了。”陸湘連忙跳起來表示自己沒事,然後走到天井邊往下看,喃喃道,“不知道怎麽樣了。”
思君也跟過來往下看。
那只巨蟲的體-液已經都從被思君捅開的地方流光了,剩下一層皺巴巴的皮攤在地上,其他的小蟲子還在它的身邊來回蠕動。
陸湘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別開臉說:“這些小的……應該不會爬出來,但這不知道是什麽妖獸,挺邪門的,一定要全殺了才行。”
思君道:“一個個殺是殺不完的,暫時設個結界将封住,之後再來處理。”
說完思君就開始随手就撿了塊小石頭畫了符咒,往天井一丢,那小石頭便懸在了天井的正中間。
陸湘嘆了口氣,說:“聚靈山莊不是名門正派嗎?為什麽聞人賢要養這麽多邪門的妖獸?他平時用什麽在喂這些妖獸?”
思君搖頭不言。
“喂。”星淵又從乾坤袋裏冒出了頭,說,“你們打情罵俏完了的話,就趕緊回聚靈山莊,我受着傷還出來幫忙,不行了!我現在就要紮進土裏然後曬一天的太陽!”
星淵平時對自己胡說就算了,現在當着思君的面胡說,陸湘真怕思君不高興,連忙道:“都說了你別胡鬧,什麽詞亂用!”
剛說完另外兩只也冒出了頭,紛紛表示對星淵的支持。
陸小雞:“唧。”
陸小菇:“菇。”
“你兩個為什麽站他那邊啊!”陸湘氣得跳腳,連忙把他們都給摁進了乾坤袋,然後用力打了個死結。
思君會生氣嗎?
陸湘偷偷觀察了思君的表情,但很可惜,思君一向都沒有什麽表情,他仍然淡定地看着即白的天幕,道:“先回聚靈山莊再說。”
陸湘試着望了望,發現他們已經到了另一個山頭,聚靈山莊的點點燈火在很遠的地方。
“那先回去吧。”說完陸湘就張開了雙臂,非常習慣而且自然地等着思君來抱。
思君頓了一下,陸湘就眨着眼睛看他,說:“快走啊。”
思君這才彎腰,将陸湘給抱了起來。
一盞茶的工夫之後,他們回到了小院,此時天還沒有全亮。監視他們的弟子們還在打盹,薄陽炎一人在院子裏扯着樹葉來回踱步。看這一地的殘葉,估計他已經這樣走了一個晚上了。
思君悄無聲息地落在了薄陽炎的身後,陸湘連忙喊了一聲:“薄兄!”
薄陽炎吓了一跳,回頭看到倆人這狼狽模樣,臉都白了,慌忙迎上來問道:“你們身上有妖獸血的味道……這是怎麽了?受傷了嗎?你褲子怎麽了?”
“沒什麽的。”陸湘紅着臉看了一眼思君,然後往思君背後躲,企圖遮住自己兩條白花花的腿。
薄陽炎頓時懂了,就不該問褲子的事!
“沒受傷,發現了些東西。”思君簡略地回答,然後轉向陸湘,說,“臭。”
“知道了,我這就去洗,不要再說我臭了!”陸湘不滿地抱怨,然後把星淵給掏了出來,說,“小花你自己去花園待一會兒,順便給薄兄講講昨晚的事。”
說完陸湘就趕緊跑回了自己的屋。
等陸湘沐浴完畢換了一身幹淨衣裳回來,星淵也剛好把昨夜他們分別之後的事情給講清楚,他們都待在思君畫的結界裏,外面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
薄陽炎臉色發白,驚恐地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拉着陸湘說:“陸公子,幸好我沒去,去了我也幫不上什麽忙,但這次真的辛苦你們了……”
陸湘拍拍他的肩膀,說:“不啊,你幫大忙了,你的穿雲箭真的很厲害哦!”
薄陽炎稍微扯了下嘴角,說:“雖然不是那麽用的……但稍微能有點用處也好……”
“行了,說正事。”思君很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們,然後把陸湘拉到自己身邊,結束了他們的勾肩搭背。
陸湘這才開始從乾坤袋往外掏東西,薄陽炎就一個個地檢查,慢慢地說:“你們從第一個門裏拿出來的靈器都是次品,這倒是能證明聞人家在造假做次,但密室都被燒空了,這些估計不能讓天下人信服。至于你們說的第三道門後面的那種蟲,應該是天蛩,這種妖獸只要一只蟲後就可以生産無數只小蟲,非常皮實,很難打死,而且很聰明,能認主的。如果都困在了山洞裏,可以全燒死的。之前幾年附近幾個縣都有遭受過這種妖獸的攻擊,也都是聞人家派人去降服的。所以……現在想想,很有可能也是聞人家自己做的戲。”
“這也太無恥了!”陸湘義憤填膺地說,“不過還好,蟲後的屍體和其他小蟲都還在山洞裏,他賴不掉的。”
思君道:“這個稍後再說,把圖拿出來。”
陸湘将那副長圖給拿了出來,攤開在地上。
這圖快兩丈長了,但都還沒把故事給畫完,看樣子很像是聞人賢自己畫的生平,打算畫好作為陪葬品。
前面很長一段,畫的都是年輕的聞人賢和師妹紀南紅青梅竹馬的少年往事。重點強調了他和紀南紅的鑄造天賦不相上下,二人可以說是珠聯璧合。
陸湘看得煩躁,直接跳到了轉折的部分。
轉這部分畫的是十六七歲的紀南紅被一個嘴歪眼斜的男人纏上,聞人賢為了保護師妹,和那個男人打了起來。二人打了個平手,男人暫時放棄了糾纏紀南紅。但男人并不甘心,回到自己家族之後輾轉反側,不久便帶着聘禮上聚靈山莊提親。
根據畫上內容猜測,男人應當是個大世家的公子。男人的宅院建在雲霧缭繞的深林之中,頗為雅致,山門上挂着的匾額寫的“昱門”,可陸湘并沒有聽說過任何一個姓昱的世家。
“是不是我見識太少了,我怎麽沒有聽說過‘昱’這個世家呢?”陸湘奇怪地問。
薄陽炎表情有些不自然,但幾人都在看圖,也沒有注意到他,于是他便平靜地說:“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時間長了沒有人提,自然漸漸就被人給忘了。很多年前……這江湖不是只有四大家族,而是有五大家族,并且最恢弘盛大的也不是現在這四家,而是雪海昱門。但後來昱門大公子昱雲杉堕入魔道,攪得天下大亂,四大家族聯合起來與昱門對抗,昱雲杉死不悔改奮力抵擋,兩年後才終于在竹嶺伏誅。之後四大家族又花了半年,才慢慢将從前依附昱門的勢力全部鏟除,江湖也終于恢複了平靜。”
薄陽炎剛一說完,思君便問:“關于誅魔之戰,還有別的詳細信息嗎?”
“沒有了,我只知道這麽多。”薄陽炎搖頭。
“誅魔之戰……”陸湘喃喃道,“要不還是問問天機閣?”
思君說:“我已經問過了,輕翎說那時候他還沒有執掌天機閣,并不知道。”
陸湘很奇怪地說:“按理說誅魔之戰是改變了整個江湖的格局的……雖然都過了快二十年了,但應該還有人知道才對,要是能問問誰就好了。”
薄陽炎道:“畫裏有一些內容,聞人賢畫的這個男人,應該就是昱雲杉,我們看畫。”
于是三人繼續低頭看畫。
昱雲杉提親之後的內容,自然是遭到了紀南紅的嚴詞拒絕,但昱雲杉并不死心,用了卑鄙的手段,将紀南紅擄走。聞人賢本來嘗試過營救師妹,但因為昱門勢力太大,他最終沒有成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師妹嫁給了昱雲杉。
後來很長一段,畫的是昱雲杉入魔之後的兇殘,以及四大家族聯手絞殺的盛況,這其中聞人賢表現得尤其英勇無畏。
而在昱門遭到圍剿之後,昱雲杉僥幸逃脫,挾持紀南紅東躲西藏幾個月,最終在竹嶺被俘,四大家族合力将其誅殺,但紀南紅不知所蹤。又過了半年,在四大家族清剿昱門餘孽的過程之中,終于發現了紀南紅。彼時紀南紅已為魔頭誕下一子,因愧怍難耐,最終親手掐死了魔頭之子,再自刎而亡。
臨死前,紀南紅将那把劍留給了聞人賢,聞人賢相信,師妹對他的心意都在那把劍裏。之後的內容還沒有畫完,但從畫了一半的畫中可以看出,是在描述聞人賢為了解開那把劍秘密所作出的努力。
看到畫卷的最後,陸湘便搓着手說:“我……我該不會是……”
“不是。”
“不是。”
“不是。”
三道聲音同時響起,陸湘驚詫地擡頭,看到思君、星淵、薄陽炎都看着他,篤定地否定了陸湘所想。
思君最先開口,重複了一遍“不是”之後,就沒有再開口。顯然他也不會解釋,陸湘明白這或許就是他不願意告訴別人的秘密,于是也沒有多問。
接着是紮在花園裏的星淵開口:“我親眼見過那個孩子的屍體,非常确定他死了。當時我剛開靈智不久,時不時才能看見聽見,但我能肯定我記得的都是真的。因為那孩子死的時候怨氣很重,幾乎要成魔了,我現在還記得那種強烈的威壓……并且給我還隐約記得,為了壓住那孩子的怨氣,很多世家都出動了,做了九十九天的陣法,才将那孩子的怨氣壓下去。之後的下葬,我也是親眼看着的。”
思君冷冷的目光投向他,接着問:“什麽時候?在哪裏?”
星淵道:“我怎麽知道?我都說了那時候我剛開靈智,很多東西都記不清的,能記得這麽多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思君收回目光,沒有再繼續問下去,薄陽炎小心地湊到陸湘的身邊,說:“陸公子,你的右邊耳垂上,有一個紅色的小胎記,這畫上的孩子沒有,所以這不會是你。”
陸湘倒是被他們幾人的鄭重給吓到了,連忙輕松地笑起來,說:“沒關系的,我是在找我的身世,所以遇到的可能性我都會随便猜一猜。你們不要緊張,無論我是誰,我都只是我,是大家的好朋友。”
薄陽炎贊賞地對陸湘行了個平禮,接着說:“陸公子說得有理,無論我們的身份和地位如何,我們的來歷身世如何,我們都一起經歷了生死,是彼此值得信賴的朋友。”
“那我們繼續看畫吧。”陸湘指着那張畫說,“根據這張畫,我們就可以很直接推斷,那把劍從一開始就是假的,紀南紅死的時候就給了聞人賢假的劍。”
思君點頭道:“嗯。”
星淵都驚了,忙道:“二位……等等,怎麽就能直接推斷出了?我怎麽什麽都沒推出來?”
“這很明顯啊。”陸湘驚訝星淵為什麽不能直接理解,但還是很認真地給他解釋,“我們之前不是已經知道,聞人賢偶爾會神志不清,所以這張畫的內容很不可信。但剔除掉聞人賢美化了自己這部分,還是能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
“比如,紀南紅在昱雲杉失勢之後為什麽一定要受他的挾持和他一起逃亡?即使紀南紅靈力不如昱雲杉,她也是當時天下第一的鑄器師,要從受傷的昱雲杉身邊逃走,是很容易的事情。
“再者,昱雲杉死後,紀南紅為什麽要躲起來,躲到孩子生下來再自殺?這兩點都很不合理。所以我認為,紀南紅根本就不是被昱雲杉脅迫,她和昱雲杉是真心相愛的,躲了半年就是為了生下那個孩子。
“而且最後的,這母子二人的死也很可疑。我們假定她愛昱雲杉愛到了甘願與天下人為敵的地步,拼命躲了那麽久,也要生下和他的骨肉,又怎麽舍得自己親手殺死?還是用那麽殘忍的一種方式?
“基于以上的猜測,我認為,紀南紅和她的孩子……很可能是都是聞人賢親手殺的。估計在躲的那半年時間裏,紀南紅就想到了那些人會沖着她那把劍去,因此早就做出了假的來,在臨死之前,給了聞人賢假劍。”
星淵聽完以後沉默了一下,給自己找補道:“我應該是受傷了有點不清醒……”
陸湘嘆了口氣,将目光移向那副畫,接着還說:“無論如何,她都已經香消玉殒那麽多年了,不管聞人賢畫美人圖,還是畫這幅長畫,都只是為了感動自己。不僅僅是神志不清,還臭不要臉,這些畫根本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陸湘說完,思君便打了個響指,飛火很快便冒了出來,從長畫的一角燃起,美人的身影隐沒在火焰之中,真真假假的故事都化作了灰燼。
陸湘感覺自己很是低落,但又不想影響其他人,因而強行打起精神,說:“至少我們已經找到了一個問題的答案啊,我們現在要繼續提問。就是那真的那把劍去哪裏了?紀南紅為什麽一定要把那把劍藏起來?”
幾人皆是沉默。
此時破曉的日光照射到了幾人的臉上,天已經完全亮了,麻雀們又在樹梢上多嘴,陸湘看了一眼,眼睛一亮,忙跑出了結界,問道:“是輕翎閣主的鳥兒回來了嗎?”
陸湘剛說完,便有一只麻雀飛到他的跟前,丢下一個信封。
陸湘打開迅速地看了一眼,然後眼珠子轉了轉,又對麻雀嘀嘀咕咕一陣,再給了它兩張銀票,看着它飛走,這才拿着信封回到了結界,打開給其他人看。
第一個問題,是什麽人偷走了那把劍,答:不知,但不退錢。
第二個問題,有什麽人或者組織以手帕作為威脅的信號,答:地下賭莊。
後面還簡短地附上了地下賭莊的介紹,但也只有寥寥幾句。不知在何處、由何人創立、背後的勢力是誰,只知道地下賭莊不以錢財為賭注,靈器、時運、壽數都可以賭。而要去地下賭莊,只能通過賭莊的邀請,進去便要簽生死契。
地下賭莊比名門正派還講規矩守信譽,從不亂惹事,除非是欠了命債,否則絕不傷人性命。說到底,賭也是雙方你情我願的事,賭徒哪怕是輸了命,也不能賴賭莊。地下賭莊靠着守規矩,已經開了快二十年了。
雖然查到的東西不多,但這已經足以讓陸湘推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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