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白玉映沙7

二人就這樣尴尬地沉默,  陸湘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耳朵都紅透了。就在他以為思君要生氣的時候,  思君突然坐了下來,一把将他攬進懷裏,輕輕拍了拍他的頭。

“欸?”陸湘奇怪地發出了小聲的驚呼,  還沒能适應這個擁抱,  思君又突然拉着他躺了下來,倆人就那麽抱着,在同一張床上躺着。

陸湘心裏一片亂七八糟,感覺自己耳朵越來越燙,  不過思君沒開口,  過了一會兒,陸湘自己慢慢也冷靜了下來。

像是感覺到陸湘的焦躁散去,思君才開口說話,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  低聲說:“想說什麽?”

“剛才……做了個夢……”陸湘緩緩開口,還沒說出個名堂來,就看到乾坤袋在抖動,  陸小雞毫無征兆“啪”地一下冒出了頭,  指着那兩人“唧唧唧唧”地亂叫,  質問陸湘他在幹什麽。

陸湘頓時渾身僵硬,急忙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應到:“沒幹什麽!”

陸小雞還在鬧,  陸湘簡直沒臉了,  強烈的羞恥感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  他感覺自己做了壞事被逮到,支吾幾聲又從思君懷裏掙脫,捂着臉往床的另一邊滾。

思君直接一把抓過乾坤袋,面無表情将陸小雞給摁了回去,而後将乾坤袋拿起來随手往桌上一丢。

陸小雞被甩暈了,雞毛亂飛着,好不容易站定,這才看到思君已經迅速畫了個結界,陸湘的身影瞬間消失在了濃霧之中。

陸小雞簡直驚呆了,怔怔地看着被濃霧籠罩的大床,片刻後表情巨變,“哇”地大哭了起來。

星淵探出頭,把長長的花根變成了兩只手,輕輕地揉着陸小雞頭頂的亂毛,無奈地說:“回來睡,別管陸湘了。”

陸小雞一抽一抽的,指着濃霧一邊哭一邊瞎叫喚,星淵摸着他的頭,嘆氣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沒辦法的事,陸湘也到年紀了,你要看開點啊。再說了,你以後多個厲害的爹,就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你們了,挺好的。哎呀,怎麽哭得更兇了?你這孩子講講道理啊,最開始你不是吃瓜也吃得很開心嗎?現在才表示反對是不是有點太晚了,乖啊,不哭不哭。”

這外邊看不到聽不到裏邊的動靜,裏邊卻是将外面看得清清楚楚,陸湘臊得渾身都不對勁兒,低聲抱怨道:“小花又胡說,什麽叫娘要嫁人……好煩……”

“行了。”思君揮了揮手,迅速把外面的聲響也給隔絕,而後揉着陸湘的腦袋,強行把他給摁到了自己的胸口,接着說,“你要對我說什麽?”

陸湘感受着思君硬邦邦的胸膛,緩緩說:“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裏的我大概七八歲……不……感覺不像是一個夢,那太真實了,就像是我原來的記憶突然回到了眼前。”

思君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陸湘的後背,隔着衣服用手指在他的脊梁骨上慢慢地摩挲,而後挑眉,聲音略有些低沉地說:“太瘦了。”

“什麽?”陸湘沒聽清,而且思君的手弄得他很癢,于是他不高興地扭動身體,将思君的手甩開,然後說,“你不要弄我了,很癢。”

思君并不聽陸湘的警告,強行又摸了兩下,接着又說:“你看到什麽了?”

陸湘深吸一口,鼓起勇氣回憶那恐怖的景象,而後才說:“我看到一個男人……很可怕,在我的手腕上鎖了一條鐵鏈,那鐵鏈冷冷的觸感,太真實了……好像我真的被鎖過一樣。”

陸湘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又說:“總覺得像是真實發生過……但這是不可能的,我記得非常清楚,我從小就和師父在山上,很久才下山一次,沒絕對沒有被人綁走鎖起來過,這真的說不通。”

思君點了點頭算是回應,陸湘又繼續說:“還有我很怕黑這件事也很怪異,之前我還以為找到天機閣就得到我想要的答案,結果……”

“總會找到的。”思君冷冷的語調不像是在安慰人,但陸湘還是感覺到了安慰,嘴角輕輕勾了勾,這才說:“嗯,我一定會努力的……只是到現在為止,除了那個乾坤袋,我就沒有什麽別的線索了。”

思君頓了一會兒,接着問:“你師父有沒有說過關于這個乾坤袋的事?”

陸湘嘆了口氣,說:“我師父老是敷衍我,說我長大了就知道了。他沒怎麽提過乾坤袋的事情,就說是他從別人手裏搶的。我也問過他關于我的身世,他說我是他下山買肉的時候屠夫送的。”

思君接着問:“你師父是何人?”

陸湘道:“就是個普通的大夫,不過醫術很好的,我們鄉下許多人都會專門上山來請他瞧病,所以我師父還挺有錢的。只是師父沒有教我太多的醫術,只讓我學了如何診斷和醫治腎虛。”

思君又問:“那陸小雞和陸小菇的來歷呢?”

陸湘答:“他們倒真是買肉的時候屠夫送的。本來打算回來做小雞炖蘑菇,結果剛準備拔雞毛切香菇他們就化了形。不過你說氣人不氣人,十年來我們都按照師父教的方法一起修煉,大家靈力都不高。可結果小雞力氣越來越大,小菇的幻術還能蒙住比他靈力高的人。而我就一直這樣子,完全沒有長進啊!”

思君道:“你是個小機靈,誰都比不上你,非常厲害。”

思君說得十分真誠。

陸湘低頭偷笑了兩聲,又在心裏得意了起來:我是主角當然厲害。

思君接着又說:“你對錢的概念不準确。如果只是鄉下的百姓來找你師父看病,十年也賺不到一張銀票。你師父肯定不是普通人,他可能沒有用一樣的方法教你們修煉,或許他的隐瞞比你想象中多。總之……無論是乾坤袋,還是銀票的事,都很不簡單。”

陸湘“嘿嘿”笑了一聲,說:“是吧?這說明我肯定也不是普通人。師父不告訴我,肯定是為了考驗我,我會自己去解密的!反正只要找到我的身世,所有的秘密都能解開了。”

思君淡聲道:“嗯。”

陸湘有點不好意思,又接着說:“不過比起你來都不算什麽。我還在鄉下的時候,就聽說過關于你的傳聞了。那時候就老是在想,你是什麽樣子,你經歷過什麽,是怎麽成為天師榜第一的高手的,又為什麽一直一個人……”

回答他的只是一陣沉默,陸湘突然僵住,急忙擡起頭,有點緊張地看着思君說:“我沒有要探聽你過往的意思,只是剛好聊到了這裏。”

“無事。”思君略微有些冷淡地回答。

陸湘怕思君讨厭,感覺自己沮喪極了,他不知道為什麽在今天要說這些。

或許是因為他們認識了三個多月,還沒有認真了解過彼此。今天的燭光這麽好,他們在一起這麽親密,第一次以他們自己為話題、這樣安靜沒有打擾地閑聊。

于是一不小心,陸湘就越界了。

陸湘慢慢地又往床裏邊挪了一點,企圖拉開和思君的距離,讓對方不覺得那麽冒犯,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剛挪出去一點,思君就把他給拉了回來。

陸湘心裏發慌,接着就聽到思君的聲音響了起來。

“不要多心。”思君有些蒼白地解釋了一句,頓了半天,才繼續說:“我一個人是因為覺得旁人都不可信。我并沒有想成為天師,只是有時候遇到些妖很煩,總是找麻煩,就順手打死了。我要找一個人,但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只是從我有記憶以來,腦海裏就一直有這個念頭。其他的很多事情我自己都不清楚,現在還在調查。我也有我要找的答案,等我找到就告訴你。”

這一長串說完,陸湘眼睛都不知道眨了。

這是思君第一次對陸湘說這麽多話,陸湘聽完又在腦子裏回味了一遍,這才慢慢反應過來思君說了些什麽。

思君因為不信任其他人才總是自己一個人,但現在他一直和自己在一塊,這是不是說明他信任自己啊?肯定是的,畢竟他還說了他真的找到了答案,也會告訴自己的。

陸湘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好開心啊,像是要飄起來了似的,他忍不住萬分感謝這個可怕夜晚經歷的一切,讓他一下和思君拉近了距離。

陸湘低低地偷笑了幾聲,突然想起自己應該表達自己的誠懇,連忙說:“我……我要是找到了我的答案,也會第一個告訴你的。”

思君又“嗯”了一聲。

陸湘還是覺得自己不夠坦誠,簡直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攤開來給思君看,于是他立刻又開始絮叨,說起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一直到說得他眼皮打架,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很踏實,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中午,陸湘睜開眼的時候思君已經不在他的身邊了。

陸湘回味了一下昨晚,不知道為什麽心情非常愉快,抱着被子在床上滾了一圈,然後低低地笑,直到突然感到一陣灼熱的視線瞪着他。

陸湘連忙回頭,看到陸小雞幽怨的雙眼。

“這是怎麽了?”陸湘朝陸小雞伸出手,說,“怎麽今天不高興嗎?過來我抱抱。”

陸小雞“唧”了一聲就爬進了乾坤袋,根本不搭理陸湘,陸湘正奇怪,星淵又冒出頭來,說:“孩子吃醋了,先別管他。昨晚蛇妖的死已經在禹城傳開了,現在有了點水花,你起來吃東西,我慢慢給你說。”

陸湘爬起來快速地洗漱,然後坐在了桌前,拿起筷子正要吃,又忍不住問:“思君呢?”

星淵翻了個大白眼,說:“天亮他就回了自己的房。你搞清楚,你們現在的關系是主仆,不是夫妻。讓人看到小姐和護衛睡一張床,會不會誤會,有沒有可能暴露?你就忍一會兒不見他,能怎麽樣呢?”

“小花……說這麽多幹嘛……我只是随便問問而已啊……”陸湘心虛地小聲說,然後拿起饅頭塞自己的嘴。

星淵接着便開始說正事。

“那個蛇妖靈力很強,在禹城算是一霸,他死了的消息天還沒有亮就震驚了禹城。當然,禹城的人都猜到了是你和思君做的,而且猜測都是往我們引導的方向去的——所有人都認為思君本身并沒有那麽強,是用了那把冠玉劍才殺掉了蛇妖的。”

陸湘啃了口饅頭,在腦子裏構思着計劃,接着說:“那把風止傘呢?去把它毀了,偷偷丢在蛇妖的屍體身邊,一定要明顯一點,讓人看到。”

星淵道:“思君已經那麽做了,你們真是心有靈犀。”

“你胡說什麽,這明明是很明顯、很容易想到的事情啊!”陸湘急吼吼地解釋道,“如果我們殺了蛇妖,得到了風止傘,我們還怎麽被地下賭莊的人找到?又還有什麽理由留在禹城?”

星淵道:“知道你倆神機妙算,別顯擺了!趕緊吃,吃完繼續扮上,即使是躲在客棧也不能有一刻放松,要時刻記住你的身份,拿去,思君專門為你選的新裙子!”

話一說完陸湘的腦袋就被扔過來的布料給罩住了,陸湘拿下來一看,這裙子倒是沒什麽特別,只是今天附加了一個從頭罩到尾的巨大鬥笠。

陸湘拿着鬥笠和裙子,心裏忍不住抱怨:思君到底什麽時候買的這麽多裙子啊……這要穿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陸湘在客棧的房間裏待了三天沒出門,但思君倒是經常出門,依然假意尋找可以隐匿蹤跡的靈器。只要一出門,偷偷打量他的人就更多了。

過了中午思君就會回客棧陪着陸湘,大多數時間倆人都沒有什麽交流,陸湘看話本,思君則閉眼打坐,房裏只有陸小雞和陸小菇的鬧騰聲,還有星淵“三缺一”的無聊抱怨聲。

鬧到了天黑,思君和陸湘就會在一張床上入睡。

第一天晚上,陸湘挺別扭的,他還是有些怕,想讓思君和他一塊兒,只是有點不好意思開口。但他沒有想到,他沒開口,思君倒是自然地就上了他的床安靜地躺着。

陸湘心跳得飛快,趕緊躺在了思君的身邊,卻沒敢再看他。

倆人各自睡着,沒有再抱,思君也沒有再設結界隔開另外三只,于是睡到第二天早上的時候,陸湘就會發現思君已經早起離開了,陸小雞躺在了他的身邊抱着他的大腿流口水。

這一切都讓陸湘非常安心。

明明是在危機重重的禹城,這幾人卻分明過出了一種世外桃源的恬靜感。陸湘甚至在心中幻想,等所有事情都解決了,他就去買一座小院,再把師父也接過來,大家依然可以這樣開開心心地在一起。

不過這快樂的日子卻很短暫,第四天剛過了中午,幾人又在房裏待着,長着貓耳朵的店小二就敲了陸湘的房門,打斷了他們短暫的安寧。

“小姐。”店小二恭順的聲音從屋外傳來,“小姐恕罪,您有一位訪客。”

陸湘“騰”地爬起來就把話本藏住,閉目打坐的思君也睜開眼,和陸湘對視。

二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都确定在這個時候還敢來找他們,很大可能是地下賭莊的人。

陸湘做好了準備,清了清嗓,故意拔高音調道:“什麽人會找我?狗屁!讓他滾!”

店小二越發恭順地說:“那位找您的小姐說,她手裏有您要找的東西,所以一定要見您。”

陸湘再和思君對視了一眼,又安靜了很久,店小二在外面也不吭聲等着,陸湘再清了清嗓,這才開口:“找我的是誰?”

店小二答道:“小人不知,總歸是大人物,小人不敢問。”

又安靜了好一會兒,陸湘才說:“那你讓她過來。”

店小二應了聲又很快離開,陸湘趕快下床,星淵又緊急給他補了點妝,辛苦折騰半天,最後還是被思君用大鬥笠給遮住了臉。

陸湘抗議道:“見一個姑娘戴什麽鬥笠?”

思君垂眉盯了陸湘一眼。

嗯,好的吧。陸湘微笑接受,你厲害你說了算。

剛弄好把星淵那三只塞進乾坤袋,敲門聲也響了起來。

陸湘連忙坐在桌前擺好姿态,思君便走上前去,打開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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