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她沒有的東西，給不了你

楊曉天是真生楊楠的氣了。

這個女兒簡直就是生來同他作對的。

別人家的姑娘天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說話細聲細氣的，她呢？

天天都不男不女的！還一弄就要打一架，還男的都打不過她！

別人家的姑娘，不管學習成績到底好不好，總是天天乖乖巧巧的，她呢，非要學什麽音樂！也不正經學，就是彈吉他！那彈吉他的，天天都是泡歌舞廳的！果然，這學到最後，就去歌廳了。

什麽酒吧？酒吧和歌廳有區別嗎？

你說一個小姑娘，哪怕不想上學了，學不進去了，去學個護士啊幼師啊財會啊不都很好，她非要去駐唱？

那駐唱的都是什麽人啊！

總算她還知道孝順，經常往家裏寄東西給錢，否則不知道要被怎麽說呢！

好在她這也算唱出了點名堂，上了電視。

這本來是個好事，但也不知道她在外面吃了什麽虧，一腔怨氣就都發洩到他們身上了。

好，誰讓他們是做父母的，兒女就是來讨債的，但有什麽事不能同他們說？非要陰陽怪氣冷聲冷語的？他們怎麽着她了？

把楊揚送過去，不是為她好？就算一開始需要她看顧點，親姐弟，還有什麽好說的嗎？

她這還沒完沒了了！

大年三十才回來不說，還只呆一天！

這不就是不想要這個家嗎？

“你要不想在家裏呆，今天就走，也別在這兒惡心人！”他咆哮道。

他早先說別的，楊楠也不出聲，聽了這話，就站了起來。

“你幹什麽？”

“你不是讓我走嗎？”

楊曉天瞪着眼，黃小鳳和楊揚齊聲開口：“楠楠，別和你爸爸吵啊，你爸爸也是擔心你！”

“姐，你、你這也不能真走啊。”

他們兩個說着，那邊楊楠已經穿上了大衣，拿了自己的包，楊揚想攔，被她看一眼，就收了手，黃小鳳一路追了出來：“楠楠！楠楠！你這是幹什麽啊！你、你到底有什麽事啊！”

聽她說這話，楊楠停了下來，回頭看她，黃小鳳有些無措的道：“我都和你爸說了，你最近不對勁兒一定是遇到了什麽事，讓他不要吵你，但你也知道，他就這個勁兒，你讓讓，讓讓也就過去了，有什麽事，你給我說啊！媽會給你做主的！”

楊楠沒有說話，黃小鳳又道：“你、你是不是缺錢？我們早先覺得你成明星了，一定有錢，後來又聽別人說，這當明星都要先砸錢，你、你是不是沒這個錢？我這裏還有點，你爸那兒，我也能給他說說，他再兇，也是你爸，心裏還是疼你的，楠楠，你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兒啊……”

“媽媽……”楊楠看着她，有些恍惚，她仿佛看到了那個一早起來給他們做飯的媽媽，又仿佛看到了那個讓她幫外甥安排工作的媽媽，她仿佛是那個用自行車帶她去醫院的媽媽，又仿佛是那個總是對她提要求的媽媽，這兩個媽媽不斷的分開，又不斷的重合，“媽媽……”

“楠楠？楠楠？”

“媽媽，你為什麽，那麽對我……”

黃小鳳迷茫的看着她：“我、我怎麽了？”

楊楠垂下眼，過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句：“你為什麽……總要讓我讓楊揚？”

“啊？那、那你不是比他大嗎？”

楊楠看着她，她其實有很多話想問，但突然又覺得沒有意思，問什麽呢？

問那些衣服，那些蝦，那些在心靈深處造成了很深印痕的東西，其實都是很小很小的事情，每一個單獨拿出來，都會讓人失笑，會讓人覺得她計較的莫名其妙。

至于更過份的那些事情，現在還沒有發生。

楊楠抿了下嘴，就準備離開，黃小鳳卻仿佛反應了過來：“楠楠，你是不是覺得媽媽偏心？不是的楠楠。媽媽是可能對你弟弟照顧的多一些，但那是因為他小，又不懂事。你、你可能忘了，你弟弟小時候身體很差，天天生病，媽媽就擔心他長不大，所以就在他身上多費了點心，但媽媽也一樣愛你的啊！你一個人在外面，我總擔心你吃不好睡不好，是不是被人欺負了，雖然你從小就很會打架，比男孩還厲害，但媽媽一樣會擔心啊，所以才覺得應該讓楊揚過去幫你啊，別的不說，他總是男孩，有他在，會好很多。“

楊楠看着她，沒有說話，黃小鳳上前抓住她的手：“真的楠楠，你相信媽媽，有男孩是不一樣的，不說現在，就是将來也是。不說別的，你看有你大舅小舅在，你爸爸脾氣那麽不好，也不敢動我一下，你那個慧蘭姨，早些年被她那口子打成什麽樣了？你看你大舅媽為什麽就要你倩姐生男孩，就是為了他們家的大妞，她也要生個男孩啊！”

她拉着楊楠的手絮絮叨叨。

說她現在對楊揚看顧一些，将來會有回報的。

說她當年剛工作就存工資給大舅，後來又存私房給小舅結婚，這些年都得到了回報。

楊楠聽着聽着，就笑了。

她一直覺得黃小鳳不愛她，把她當工具——就說現在還沒發生那些難堪，對她也是忽略、淡漠、索取。

現在她知道自己錯了，不是黃小鳳不愛她，而是，她自己從來就沒有被愛過。

她是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的，于是，也這麽對她了。

對兄弟好，為家族奉獻，她們被這麽一代代的教育着，然後，再這麽一代代的教育着自己的後代。

好一點的，家族對她們認可，于是她們有了幸福感，覺得自己的奉獻都是有回報的；

壞一些的，家族一直不承認，于是，她們就越加的去奉獻。

這在心理學上叫什麽？

楊楠恍惚着，一時想不起專業的術語，但是她還記得，這在心理學上，有一個專業的名稱，說的，就是這種現象。

其實不只是黃小鳳，不只是她們那一代，就是她自己，早先也是如此。

她為什麽每次回來都大包小包？

為什麽家裏一有事情，她就往外拿錢？

買幾樣做個心意不就行了嗎？

力所能及的出一點誰還能怎麽着她？

她的父母正值壯年，身體又沒有大礙，有什麽，是不能自己想辦法的，她為什麽要那麽急沖沖的站出來？

說到底，是想展現自己的存在。

你們看，你們一直忽視我，但我現在這麽有能力！

你們看，你們一直不喜歡我，但我現在這麽能幹！

我能給你們這些，我還能給你們更多。

看看我吧，看看我啊！

想到這裏，她笑了，黃小鳳以為終于說動了她，拉着她的手就要帶她回家，她卻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

“楠楠？”

“媽媽……你說的，都是你覺得對的，而不是我想要的，我……”說到這裏，她又搖搖頭，決定放棄，“以後你對自己好點吧。”

“楠楠！”

楊楠不再說什麽，轉身離去。

“楠楠！楠楠！”

黃小鳳在她身後叫着，楊揚出來拉着她：“媽，咱們回去吧。”

“楊揚，你姐姐，這到底是怎麽了？你在魔都那麽長時間，有聽她說到過什麽嗎？她是不是被欺負了？”

楊揚搖搖頭，沒有說話。

他早先覺得他姐姐不容易，還想着要幫她說話，替她出頭，但剛才看黃小鳳這麽拉着她半天，她都不為所動，又覺得她有點太狠心了。

有什麽事，不能等這個年過了再說？

就算他爸爸兇了些，他媽媽這麽拉着她說話都不行？

何況他爸爸兇也是有原因的，哪裏有過年只回來一天的？還真不如不回來呢。

“可是……”

“媽，你別問了，以後……我給你争氣！”楊揚咬着牙，剛才的話他也聽到些。

他一直知道自家姐姐有給家裏錢，但他從不覺得這有什麽了不起的，因為他身邊都是這樣的。當然，也有不給的，比如他大姑家的大表姐，工資都自己存着，但家裏不都說她扣？風評也不好。他姐是給家裏買了很多東西，也給了錢，但現在家裏說到她，誰不說她好？就連他們那個一向挑剔的二姑，不也轉向了嗎？

她一個人表現好，他們全家都有面子，她怎麽，看不到這些呢？

楊楠并不知道楊揚在怎麽想她，她只是有些自嘲。

她會回來，有一大半是因為楊揚，也有那麽一小半，是還心存僥幸。

上一次讓她計較了十年的張明明就這麽被隔離了，這讓她很有一種，不試試誰知道會發生什麽的感覺。

但試驗的結果嘛……總不是太壞不是嗎？

起碼她又一次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想到這些，她一笑，正要拉下包，手機就響了，看到號碼，她微微一怔。

李玄祯！

自那天之後，她就沒再和李玄祯聯系過，她知道，李玄祯說那話是真生氣了，他這人一生氣，就真能把你晾那兒，早先她為了離開，故意惹他生氣，被晾了兩個月，後來是她二姑家有事，她媽媽打電話給高成，他才又一次出現在她面前。

這一次，她确定黃小鳳是絕對不會打什麽電話的，那他這個電話打的……

她沉吟着，待電話響第二遍的時候才接通。

“……幹什麽呢？”李玄祯的聲音微微有些壓抑。

“過年。”

“……問你在幹什麽呢！”

“哦，看電視。”

黑夜裏，李玄祯的目光從遠處收回來，這個嘴硬的小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