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這樣叫她

蘇雪桐好容易回神,人生嘈雜,沒有聽清司铖叫了她什麽。

她“嗯”了一聲。

司铖看定了她黑珍珠一般的眼眸,又道:“上來。”

在司铖的拉扯下,她費了老大的勁,吭吭哧哧地爬了上去。

司铖讓她坐在身前,唯恐山路太颠,馬兒太快,将她颠簸下去。

彪風寨的大門打開了,三個號角齊鳴。

在這雷鳴般的號角聲中,司铖低喝了一聲,驅動了馬匹。

蘇雪桐有心想要問一問他到底要去做什麽。

可眼下的形勢,看起來是司铖控了場。

萬一呢…出了點什麽差錯,以他二人對五十個土匪是萬萬沒有勝算的。

是以,蘇雪桐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說,可又不敢。

她時不時揚起頭去看他。

司铖發現她的注視時,總是會揚一揚嘴角,再勒緊了她。

身前的人一颠一颠的,軟軟的身子時不時會朝他的胸口撞過來。

那是離心髒最近的地方。

每一次的撞擊,總是能夠帶給他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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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感覺讓他打心底的高興。

他生性寒冷,連他娘也說過,這世上難有能焐熱他的人。

蘇言和不是。

他對蘇言和确有感激,卻也只是寥寥。

蘇言和失蹤,團子無處可去,他最初決定帶她上山,不過是想着既在她家吃了三年的飯,那就還她三年便罷。

可如今才養了一天,居然養出了些依依不舍之情。

司铖再一次勒緊她時,潭村眼看便到。

騎馬就是比步行快。

瞧瞧司铖這待遇,昨夜出行還得靠雙腳,今夜便有了坐騎和人馬。

此時,蘇雪桐大約是知道了,司铖的第一個目的地并不是蘇家,而是譚百輝的住處。

五十個騎着快馬的土匪,可以将一個鎮子攪得天翻地覆。

更別說是一個村子了。

蘇雪桐沒有去過舅舅家,司铖也不知道那個譚百輝住在哪裏。

好辦的很,那就把整個村子的人都叫起來吧!

譚百輝一家和村子裏的其他人一樣,睡的正香,先是聽見了院子裏的狗汪汪亂叫,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就被人一腳從床上給踹了下來,拎到了院子裏。

“叫什麽名字?”

“好漢,好漢,我家窮的要命……”

“問你話呢,叫什麽名字?”

“譚,譚,譚百輝!”

“找着了。”

先前還拽着他頭發的男人,狂奔了出去。

譚百輝吓得渾身顫抖,磕磕巴巴地問媳婦:“你說,誰,誰會找我啊?”

“我怎麽知道!”媳婦抱着自己年幼的一雙兒女,也在發着抖。

大女兒譚香拉了拉譚百輝的手,怯怯地說:“爹,我怕。”

譚百輝咧了咧嘴,到底是沒好意思說爹也怕啊。

不多時,就見一幫子土匪騎着馬擁到了自家屋前,譚百輝差點兒沒一翻眼睛暈死過去。

他戰戰兢兢,不知今天是不是自己的死期。

就見一個身量不高的少年跳下了馬,直接奔了進來。

譚百輝第一眼真的沒有認出來進來的是他外甥女,他抖着牙,求饒:“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誰有空取他的命!

蘇雪桐瞧了眼院子裏并沒有譚秀珠,稍一思索,就明白了。

她在心裏嘆了口氣,繞過了他,直奔譚家的柴房而去。

“娘……”

少女嬌俏的聲音一出口,驚傻了許多人。

李二虎瞧了眼還在馬上的司铖,嘟囔道:“原來弟弟不是弟弟,而是妹妹,也不是什麽小啞巴啊。”

他托了托腮又道:“二當家,你太不夠意思,我想……”

他的話并沒能說完,司铖的眼睛一橫,冷笑:“你敢多想一個試試。”

講真的,李二虎其實也沒有多想什麽。

就是男人嘛,土匪嘛,看見女人的第一反應而已。

李二虎一肚子的邪火,被司铖眼睛裏的殺意澆了個透心的涼,連骨頭縫都被凍住似的,手腳僵硬。

而院子裏的譚百輝終于活了過來,他向着蘇雪桐離開的方向猛撲了一下,叫嚷道:“你個死丫頭,我,我是你舅舅……你居然帶土匪來……”

司铖就是聽見了這個,從馬上跳了下來,緩緩地走到了譚百輝的跟前兒。

譚家的柴房裏。

蘇雪桐果然在這裏找到了譚秀珠。

要不怎麽說她和譚百輝都姓譚呢,有喜歡讓人住柴房的共通點。

譚秀珠早就被嘈雜的聲音給吵醒了,她一看見女兒的樣子,眼淚唰就流了下來。

好好的一個姑娘家,辮子沒了,小臉抹的漆黑,還和土匪混到了一起。

“你怎麽和土匪……”

譚秀珠的話并沒有問完,因為院子裏響起了令她熟悉的聲音。

司铖用槍托子托起了譚香的下巴,看了一眼,嫌棄地放下。

譚香驚恐萬分,迅速躲在了譚百輝的後頭。

司铖偏頭冷笑,漫不經心地開口時,眼睛看着柴房的方向:“說起來,蘇言和待你可不薄,可你呢,在他失蹤了之後,并不是焦慮他究竟發生了什麽,而是想着法子賣他的媳婦和女兒。你可真有良心啊!”

“我,我沒有……”譚百輝雖還不知道司铖是誰,但否定就對了。

司铖才懶得聽他廢話,摸着手裏的短|槍,又道:“譚秀珠的姿色不錯,就是年紀有些大了,賣給大戶人家做姨太太,或者賣給誰做填房,彩禮至少能有十個大洋。可蘇雪桐不成啊,眼睛不好,雖然年輕長相也不錯,可誰願意娶個瞎子呢!所以……就只賣一個大洋?”

他說的并不全對,卻也猜了個七七八八。

譚百輝張口結舌,想要繼續否定的話語,啞在了喉嚨裏。

屋子裏的譚秀珠瞪大了驚恐的眼睛,不可置信地動了動嘴皮子,可能是因為連日的咳嗽,她居然失聲了。

但蘇雪桐還是看懂了,譚秀珠是在問她,外面的人是不是司铖。

蘇雪桐在猶豫,她要不要繼續裝瞎的時候,就聽外頭響起了一個特別清脆的童音。

“才不是呢!我娘說了姑姑現在是個病秧子,能賣七個大洋就不錯了。姐姐雖然眼睛瞎,但是村子裏的偏頭願意拿一畝好地來還呢!我娘還說了,等我長大了,就把那畝好地給我種。但姐姐太壞,她總不肯來我家。”

說話的是譚百輝年幼的兒子,只有三歲多。

正所謂童言無忌,就是這樣吧。

譚百輝的媳婦吓的忘記了去捂孩子的嘴。

司铖聽了後,笑出了聲,他扭頭吩咐後面的李二虎,“你找人去問問那個偏頭,把譚家的女兒嫁給他,可願拿一畝好地來還!”

“聽見二當家的命令沒有?”

李二虎吆喝了一聲,自有人打馬去辦。

譚百輝瑟瑟發抖,這時才反應過來,低聲哀求:“好漢,好漢,行行好,我女兒不能嫁給那個偏頭。”

司铖冷冷地問:“為何蘇言和的女兒就能嫁給偏頭,你的女兒就不成呢?”

譚百輝支支吾吾:“這,這……”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司铖“哦”了一聲,又說:“是因為蘇雪桐眼瞎,只值一畝好地的價錢。你女兒眼睛不瞎,賣一畝好地太便宜了是嗎?”

他最擅長蠱惑人心,話音才落,那個譚香便一臉驚恐地看向了自己親爹。

妹妹可以用來換彩禮,妹妹的女兒也可以。

那女兒呢!

屋子裏的譚秀珠從最開始的驚恐憤怒,到現在的雙眼空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經歷了什麽。

原來哥哥嫂子口口聲聲為了她和女兒好的事情,全部都是因為她們值幾個大洋。

還有那個司铖……什麽時候變成了土匪的二當家!

偏頭來的很快,帶着一畝好地的地契,喜氣洋洋地在土匪的嬉笑聲中,拽走了自己的新娘。

譚香一步三回頭地看着自己的父母,最後那一眼飽含了恨意,憤憤向前再也沒有回頭過。

莫說今日硬不過這些土匪,就算是能硬的過那又怎樣!

今日是偏頭拿一畝好地,明日若來個還不如偏頭的男人,拿着更多的錢財呢!

譚百輝瞧着女兒決絕的背影,牙齒咯嘣咯嘣地咬在了一起。

“你傷天害理!”

他顫抖着手,指向了司铖。

司铖像看只螞蟻一般,視線從他的身上掃了過去,再一擡手,扣動了扳機。

子彈砰的一聲,打譚百輝的頭頂飛了過去,穿過了木門,死死地鉗進了泥牆裏。

今日若不是團子在這兒,比這傷天害理的事情,他也能幹的出來。

就他身後的那些個土匪,莫說是黃花閨女了,就是譚百輝的黑媳婦,也有人稀罕的要命。

譚百輝吓得張大了嘴,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司铖揮一揮手,大聲道:“走了。”

蘇雪桐捏了捏譚秀珠的手,問她:“娘,你能起身嗎?”

“能。”譚秀珠撐着手臂下床。

蘇雪桐原本還想問她能不能騎馬。

司铖想的周到,征用了譚百輝家的板車。

一路晃晃悠悠,到底白木鎮的時候,天眼看便亮。

司铖交代了李二虎幾句,李二虎便帶着其他人,朝不遠處的白木山而去。

蘇雪桐知道那些人現在不會回彪風寨。

而司铖呢,一路和她們一道回了蘇家,待譚秀珠躺在了自家的炕上時,他同蘇雪桐道:“你出去。”

蘇雪桐心裏一凜,以為他是要和譚秀珠來個秋後算賬。

司铖只見團子那雙大眼睛驚恐地盯着自己,擠出了一個還算和善的笑,他道:“你放心。”

屋子裏沒有點燈,只天窗上洩下來一點點的微弱亮光。

司铖就立在天窗的下面,譚秀珠費勁了力氣,也瞧不清楚他臉上的神情,只下意識覺得陰森恐懼。

“你……”她猛烈地咳嗽了一陣。

司铖這個人骨子裏就是眦睚必報,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如此心平氣和地同這個女人好好說話。

他是等她咳嗽停了下來,才開口道:“她不會做飯,好好養着她。蘇言和我會幫你去找,我每月會讓人送錢下山。別想那些亂七八糟的,要不然……”

他只說到了這裏,便又聽見譚秀珠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來。

司铖轉身跨出了屋子,在院子裏對上了團子比天上最亮的星子還要燦爛的杏兒眼。

“你……”

“你……”

兩個人同時開口。

司铖示意她先說。

蘇雪桐咽回了問他接下來要幹嘛的話語,轉而道:“我爹……”

“我知道。”司铖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擡起手捏了把她的小圓臉,鄭重其事地交代她:“你好好在家呆着!我走了……”

還有一句“我會回來看你的”,司铖在心裏反複過了幾遍,沒有出口。

蘇雪桐其實還想說他爹的事情,剛剛那一路,聽其他土匪聊天,說是隆城來了新的督軍,她想不知道是不是司铖的親爹。

可這些話,怎麽說都不大對。

蘇雪桐正在猶豫,司铖從她的跟前兒走了過去,這次什麽話都沒說,徑直跨出了蘇家的大門。

蘇雪桐追了出去,只見司铖已經翻身上馬,迎着東方的魚肚白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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