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傍晚鄭春鹂回來的時候，王菊跟李向紅都在。

鄭春鹂端了盆水在院子裏洗着臉, 一邊随口問了王菊一句, “媽，二姐找到了嗎？”

王菊正切着紅薯根, 有些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找到了。”

鄭春鹂還沒反應過來, 邊用毛巾擦着脖子, 邊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二姐這是跑哪去了，這都多長時間了......”

想到什麽, 鄭春鹂轉頭看向王菊：“媽, 你說......二姐會不會再也不回來了？”

王菊的手一抖，手裏紅薯掉到了地上，停頓了一會才又撿了起來放進旁邊的竹筐裏, “我剛剛說的是你二姐找到了, 人已經回來了。”

“啊？”鄭春鹂拿着毛巾呆站着，而後立馬睜大了眼看着王菊, “媽，你說真的？二姐已經回來了？”

王菊回頭看了眼屋裏，朝鄭春鹂點點頭, “嗯, 現在在你弟的屋子裏呢。”

鄭春鹂看看王菊滿臉憂愁的模樣，似乎有些疑惑。這二姐不是已經找到了嗎？怎麽王菊反而更愁了的模樣。

鄭春鹂放下毛巾：“媽，那我進屋看看二姐去。”

王菊立刻點頭, 叮囑道：“你跟你二姐說說話，多跟她說兩句。”

女兒從中午說了那些話後，到現在就沒聽見裏面沒出過聲，她在門外邊問了幾句都沒見女兒搭一句話。

王菊知道女兒心裏這是怨上了她，她難受，卻也只能默默在心裏苦着。

鄭春鹂沒多想，直接點了點。

等進了屋，鄭春鹂站在鄭春林的屋門前，看到門上的鎖時立刻愣了一下。

媽不是說二姐在春林屋嗎？還有春林的門上怎麽上了鎖？

Advertisement

鄭春鹂剛想離開，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停往，而後趴在門縫上，往裏看了一眼。

“二姐？”鄭春鹂叫出了聲。

裏面的身影一動不動，依舊埋頭坐在地上。

鄭春鹂立刻拽了拽鎖，“二姐，你怎麽......怎麽......”

李向紅從屋走了出來，鄭春鹂偏頭看到了立刻叫道，“奶奶，二姐怎麽給鎖裏面了？”

李向紅看了眼鄭春鹂，冷嗤了聲：“那你得問問她做了什麽丢人現眼的事了。”

鄭春鹂看看鎖着門又看看李向紅，沒明白。

李向紅也存了敲打鄭春鹂的心思，便直接開口道：“你知道你二姐在哪裏找着的嗎？”

還沒待鄭春鹂回答，李向紅便又說道：“在那江小子家。你之前還說問了人不在那，你這是傻得給人騙了。”

鄭春鹂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而後想了一會又開口，“那說不定是二姐剛躲去江回家呢？我之前問的時候，二姐肯定是不在的。”話說得堅定，也像是為了說服了自己。

江回不可能會騙她。

李向紅狠狠嗤了一聲，“剛躲去那？之前村裏人可都是看到了，你那好二姐當着大家的面就往那江小子懷裏鑽，兩人在大馬路上就摟得可緊了。”

李向紅又滿臉嫌惡地朝地上“呸”了一聲，“更別提我去的時候，那兩人可是一起從屋裏跑出來的，你二姐那模樣......哼，一看就是剛從男人被窩裏鑽出來，丢人啊，丢人啊。”

鄭春鹂的臉色頓時又紅又白。

李向紅看了眼鄭春鹂又開口，“春鹂，奶奶可告訴你，這女兒家到底還是得聽家裏，安分等着給找個好人家，要不然......你看看你大姐，再看看她，這可都是不聽話的好下場，以後就是嫁人了都得被人在後面指指點點，笑話一輩子。”

鄭春鹂的臉頓時只剩下白了。

她知道，所以雖然她有時不滿李向紅，會跟她犟嘴，但是還是每天掙錢，該做的一樣不落，就是想着将來奶奶能給她找個好人家，或者......能讓她挑個自己中意的人。

鄭春鹂從小到大幾乎都是被旁人誇着長大的，勤快能幹，模樣漂亮，腦子還靈活......

從她十六歲開始，來家裏提親的就沒斷過，即使她現在二十三了，但是從來就沒擔心過自己的親事，她也樂意李向紅再給拖拖，這樣說不定......

鄭春鹂永遠無法做到大姐那樣，為了逃避家裏選的親事，就那麽不明不白地把自己給了人，現在更是連趟家都回不了，一被旁人提起來就是低聲交頭接耳......

鄭春鹂不敢，也不願意。哪個女孩沒做過自己嫁人的夢，穿着大紅婚衣，坐上喜轎，吹鑼打鼓、風風光光地嫁給心上人......

“奶奶，我知道了。”

鄭春鹂故作不耐煩地叫道，而後直往自己屋裏走去。

一進屋，關上門，鄭春鹂就憋不住了。

又是心虛後怕，又是惱恨，更是傷心。

還好她的心思藏的深一直沒被奶奶知道，可是沒想到江回竟然會跟二姐在一起.......也不知道她自個以後會是什麽情況。

鄭春鹂雖然看起來脾氣大，性子又直，但是可能從小都是沾在王菊身邊長大，骨子裏還是很安分老實的，而且膽子小也好面子，根本不敢做出什麽出格的事。

所以李向紅才從來不拘着她什麽，任她出門抛頭露面，沒什麽好不放心的。

不過這次出了大丫頭、二丫頭這事，李向紅到底還是再敲打了一遍鄭春鹂，可不能最後連鄭春鹂都鬧出什麽事，那她老鄭家的脊梁骨都得被人在後面戳斷了。

到吃晚飯的時候，王菊把碗盤都端上桌後忍不住開口了，“媽，讓春水也出來吃飯吧。”

在李向紅冷下臉之前，王菊趕緊又道：“春水也餓了大半天了，你看我們都在，春水那副身子骨哪能再跑沒了。”

王菊看李向紅臉色如常，心裏松了口氣，“再說了，若是春水那個親事成了，也不能讓她模樣太難看地給接出門吧，到時大家都瞧着呢，媽你看......”

李向紅不緊不慢地吃了兩口飯，然後才放下筷子從兜裏掏出鑰匙，往桌一放，“讓她出來吧。到底我也不是那心狠的奶奶，還真餓死了她不成？”

王菊立刻喜笑顏開地拿起鑰匙握在手心，“媽，我知道，我這就讓春水出來吃飯。”而後便去了鄭春林那屋，抖着手打開了鎖。

“春水。”

王菊一看坐在角落，埋着頭的鄭盈就紅了眼眶。

鄭盈動都沒動一下。

王菊趕緊把門關上，而後走到鄭盈跟前蹲下，“春水，跟媽出去吃飯，你都餓了大半天了，要是餓出個好歹可怎麽辦。”

王菊說着就抹了把眼淚。

鄭盈終于擡起了頭，勾着嘴角看了眼王菊，“是怕賣相不好嗎？”

王菊的泣聲一滞，看着女兒黑得見不着點星的眼珠子，心突然狠狠地一縮。

女兒剛剛是聽到了。

“春水，媽、媽那樣說只是想讓奶奶放你出來，媽只是怕你餓着，只是怕你餓着啊......”王菊哽咽地說着，眼淚大顆大顆地滾了出來。

鄭盈沒什麽表情，盯着關上的門突然低低開口，“那你把我放出去，我要回家。”

“回家？這不就是......”王菊的話到了一半便自己打住，過了一會才哆嗦着嘴唇開口，“春水，媽想幫你，可媽真的沒辦法啊，媽沒用啊。”

王菊睜着眼，那一雙眼跟鄭盈何其相似，裏面裝滿了沉痛哀傷。她知道自己沒用，她知道啊，可是她能怎麽辦？她本身就是無根浮萍，無依無靠地來了富林村，除了順從，她沒辦法啊。

鄭盈看向王菊手裏的鑰匙。

王菊順着鄭盈的視線低下頭，手頓時一緊，而後慌張地看了眼後面關緊的門，壓低着聲音哀哀道：“春水，不是媽不願意放你出去，你奶奶，你爸他們現在都在家，都死死盯着你呢，我就是放你出去，你也跑不了，你跑不了的啊。”

鄭盈突然靠近王菊，睜着漆黑的眼睛盯着她，聲音像是帶着蠱惑般道：“那媽，你偷偷放我出去，你偷偷的，誰都不知道，好不好？”

王菊聽了這話，頓時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拼命搖着頭：“春水，這、這......”

鄭盈看王菊搖頭，臉立刻就冷了下來，“你不願意？對啊，你根本就不喜歡我，又怎麽會願意救我？從小就是，你只喜歡春鹂，你有吃的也只給她，你眼睜睜地看着我快要被他們折磨死都不願意來救我......”

王菊的臉色越來越白，眼淚珠子都停止了晃動。

鄭盈突然又狠狠地說了一句：“我不是你女兒，你應該把我生下來的時候就掐死，你應該掐死我，這樣......你就不會怪我了。”

王菊的臉立刻白到了底，看着像是瘋了一般的女兒，渾身都哆嗦了起來，嘴裏不住道：“不是的，不是的......”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王菊立刻止住了話，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拿着袖子飛快地擦幹眼淚。

鄭盈也重新低下頭，埋在腿間，像是一動不曾動過。

門被推開，李向紅出現在了門口。

“這叫個人都要叫半天？”

王菊低頭垂着眼捋了把頭發：“媽，我再跟春水說說，一會兒——”

李向紅立刻吊起眼打斷：“說什麽說？她不吃飯那就讓她餓着，餓她個幾天，我倒是要看看是她的骨頭硬，還是那空肚子硬氣。”

王菊喏喏地低頭不敢說話。

“還不給我出去吃飯，你這是也想跟她一起餓着？”李向紅又朝王菊瞪眼。

王菊只能低着頭往外走，快出門的時候又回頭朝地上坐着的鄭盈看了一眼。

“鑰匙拿來。”

李向紅朝王菊伸手把鑰匙要了回去，而後關上門，“咔嚓”一聲落了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