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此時,鄭盈也終于從震驚中回過了神, 垂下眼不知在想着什麽。

鄭春鹂喝了一口水, 對着鄭盈道輕聲道:“二姐,爸被救護車送去醫院了, 你......去看看吧。”

鄭富山被擡上擔架的時候,人早就昏迷了, 整個左腿軟塌塌的, 血水已經把下半身都染紅了,那條腿.......估計是保不住了。

鄭盈看向地上的李向紅。

“奶奶這邊有我.......還有她孫女婿,你們去吧。”

村裏人迷信, 人剛走了沒多久是不能把身體挪出去太遠的, 怕飄飄蕩蕩的魂會找不着地方。

鄭春鹂的聲音很低很虛,整個人卻透着一股平靜之氣,眉眼中沒有了以往的尖利計較, 變得平順又溫和。

這樣的鄭春鹂突然就變得跟鄭盈像了很多。

去縣裏的時候, 鄭盈坐在車裏一直沉默地盯着車窗外飛逝的風景,車窗開着, 陰冷的風“呼呼”地刮進來,她的胸口依舊像是壓着東西,沉悶得透不過氣。

在鄭盈內心深處, 她一直恨着他們, 但是當面臨着他們出事了的時候,她的心裏還是又難受又空落,像是突然被扒開血肉, “嗖”的一下抽掉了骨頭,快得還來不及去體會痛苦,卻已經知道失去了什麽。

風刮在臉上,有些刺冷,鄭盈想,或許這就是骨肉親情。

江回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鄭盈慢慢地回過了神,江回也已經把車停了下來。

是陳如樹的電話,之前在靠山的那片地方一直沒有信號,到現在他才打通了電話。

“江回,我們在醫院,不過你別擔心,他們都沒事,就是挂點水。”陳如樹氣喘籲籲道。他是到了醫院把江奶奶他們安排好了才看到手機上的未接電話。

地震發生沒多久後陳如樹就往富林村趕了,不過當時山路都被堵住了,等路通了,他跟着官兵進去才找到江奶奶他們。

還好江奶奶他們只是身體有些虛弱,并沒有受傷。

房屋開始劇烈晃動的時候,江奶奶想到曾經羅珍華教過她的東西,立刻帶着江景、江雪鑽進了床底下,撐着身體護着他們。

幾乎下一瞬那個本就不堅固的毛草屋就全塌了。江奶奶他們在黑暗裏緊緊地縮在大木床底下,大木床是江回親生做的,很結實,連床板都沒塌一根。

“嗯,我一會就過去。”江回的眼睛裏有一絲濕潤。

——

縣醫院裏到處都是人,大多數都是地震中的傷患。

鄭盈跟江回到醫院後就分開來了,她要去找王菊跟鄭富山。

找到三樓的時候,鄭盈經過一個水房,随意地掃了一眼後立刻又退了回來。

是鄭春雲跟錢大山,正在水房裏排着隊等着打熱水。

錢大山的手微微撐在鄭春雲身上,臉上溫和清淡,鄭春雲側低着頭對着門口,兩只纏着白色繃帶的手垂在腿側,身體有些緊繃,臉上帶着一股新婦才有的羞澀與不自在,眉眼中也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情。

“姐。”

鄭盈叫了鄭春雲一聲,眼睛立刻就紅了。

鄭春雲聽到叫聲擡起頭,待看到鄭盈後立刻睜大了眼,而後直奔向鄭盈。

旁邊的錢大山雖然一直虛撐着鄭春雲,這猛的一下失力,還是差點歪倒了下去。

鄭春雲聽到鄭盈的驚叫,又立刻回頭。

錢大山已經站穩了身體,朝鄭春雲擺了擺手。

鄭春雲的臉龐立刻浮上一層淡淡的薄紅。

“姐。”

鄭盈奔向鄭盈雲,伸出手卻不敢碰鄭春雲,聲音帶着哭腔:“姐,你的手......”

鄭春雲用腕部碰着鄭盈,“春水,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姐沒事,就是一點皮外傷,養幾天就好了。”

其實根本不是皮外傷,鄭春雲被錢大山拉到醫院的時候,醫生看到這兩只手當場就倒吸了一口氣,那兩只手整個就是血肉模糊,掌心的肉上紮滿了瓦屑砂粒,十個指甲全部翹裂了起來,指頭的肉都被磨掉了一半。

鄭春雲卻連一聲疼都沒喊。

鄭盈當然不信,忍着鼻頭的酸脹道:“我也是剛到。”而後擡頭看向錢大山,“那邊的是姐夫嗎?”

鄭春雲側着臉點了點頭。

鄭盈朝錢大山叫了一聲“姐夫”,而後走進水房朝錢大山伸出手:“姐夫,讓我來吧。”

這一個傷的,一個殘的,哪裏能做什麽事。

錢大山也沒推辭,把水壺遞給鄭盈,對着鄭盈點點頭,道了一聲謝謝。

錢大山的聲音清潤,說話的語調不急不緩的。

鄭盈借着接水壺的空,輕輕地打量了一遍錢大山。

錢大山雖然穿得破舊寒酸,但是相貌英俊、氣質儒雅,一條腿雖瘸了,但是站姿依舊筆挺,眼神也是平靜寧和。

這周身的氣度絕不像是在一個窮鄉僻壤的山村裏能夠培養出來的。

鄭盈壓下心中的想法,也對着錢大山點了點頭。

不管他到底是什麽人,只要他能對大姐好,能跟她平平穩穩地過一生,這就夠了。

因為醫院裏的病患太多了,很多人都是坐着或是躺在走廊裏挂着水,鄭盈跟在鄭春雲跟錢大山身後,小心翼翼地穿過走廊,一直走到底。

走廊的最裏面躺着鄭富山,鄭富山才剛做完截肢手術,正沉沉地睡着。

鄭盈看到鄭富山左邊腿的位置已經完全癟了,邊上的王菊跪坐在地上靠着床,一會探探鄭富山的額頭,一會給他擦擦手、擦擦臉。

鄭春雲跟錢大山站在一邊沒有走上前去,鄭盈又看了一會,才走過去把熱水壺放到床底,而後直起身看着王菊。

王菊以為是鄭春雲,剛擡起頭要說話,突然就怔住了,“春水......”

鄭盈點了下頭,叫了一聲“媽。”

鄭盈本來以為她肯定會見到一個眼睛紅腫,滿臉憔悴迷茫的王菊,結果卻并沒有。

王菊的臉色是有些憔悴,但是神色卻不見一絲迷茫,甚至變得堅毅了很多。

人都是被逼到一定的份上,才能自己扳直後背那根彎骨,擡起頭,頂起頭頂的天。

王菊就是。

她的天塌了,所以她自己頂了起來。

王菊看了眼床上的鄭富山,而後問着鄭盈,“看過你奶奶了嗎?”

鄭盈沉默着點點頭。

“那就好,現在看看你爸爸......然後就回去吧。”

王菊面色平靜,聲音也是,“以後就不要再回來了。你都已經被賣了,早就不是我們老鄭家的人了,也就跟我們沒關系了,還回來幹嘛?”

鄭春雲一開始還猛地擡頭想要說話,後來似乎想到了什麽又沉默了。

“你大姐說那三十萬是你給她的,這個錢被我拿了一部分,要給你爸做手術,後頭還要什麽治療費......這錢媽就厚着臉皮不還了,當你孝順我們的,好歹......媽也生養了你一場。”

鄭盈的臉色從一開始的驚訝、難以置信,到最後,只剩下漠然。

“好。”

鄭盈冷冷地說完,轉身就走。

鄭春雲看着鄭盈的背影,忍了忍還是追了上去。

鄭盈直接沖去了樓梯間,而後眼淚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來。

她有心,活蹦亂跳的心,所以會難過,會受傷,會有所有不受控制的感受。

“春水.......”

鄭春雲看着背着她明顯在傷心的鄭盈,忍不住開口了:“你別怪媽,其實她不是那個意思,她那是.......”

鄭春雲嘆了一口氣,解釋起來。

鄭春鹂把卡給鄭春雲的事一直好好地瞞着李向紅他們,所以李向紅他們一直不知道這個錢的事。直到後來李向紅收了鐘平岩的錢,要把鄭春鹂硬綁着嫁人的時候,鄭春雲聽到消息,攥着卡跑了過去。

鄭春鹂不像她,遇到事會忍下來,她的性子急躁又極為要強,如果這次被硬嫁過去了,以後會過什麽日子她根本不敢想象。

反正,這一輩子肯定是要毀了的。

鄭春雲當時來不及多思考,她只想把李向紅收的錢還給鐘平岩,好讓他放過鄭春鹂。

哪知道鐘平岩堅決不要錢只要人,還一腳踢散了一只凳子鬧出大動靜問他們是不是想耍賴。

鄭春雲沒能背地裏說軟鐘平岩,還驚動了鄭富山跟李向紅。

鄭富山對錢的嗅覺比狐貍還要敏銳,一眼就看到了鄭春雲手裏的卡,而後直接一把搶了過去。

旁邊的李向紅眼睛一眯,她還認得那張卡,是鄭盈的。

“二丫頭她留下了多少錢?”李向紅接過卡,耷拉着眼問着鄭春雲。

鄭春雲當然不會說。

哪知道剛剛被王菊解開繩子的鄭春鹂聽到這話立刻聲音尖利地叫了起來:“多少錢?三十萬,二姐她留了三十萬給大姐,可惜啊,你們沒密碼,你們就是一毛錢都別想拿到。”

鄭春鹂當時是真恨。

她一直為這個家辛辛苦苦地掙錢,結果李向紅竟然絲毫不過問她的意思,背地裏拿了錢就把她賣給了鐘平岩,讓她嫁給那個她最厭惡不屑的粗人,她當然恨,恨的心中的怒火快用從胸口裏噴出來了。

李向紅當時聽到這話,眼裏立刻一陣刺亮,她只看得到錢,鄭富山卻看得更遠,他有了更好的打算——去城裏找鄭盈。

找鄭盈幹什麽?他是她親爹,王菊是她親媽,她現在發財了當然要把他們都接去城裏享福,城裏的生活啊,想想都覺得舒暢啊。而且鄭春林畢業後肯定也是要留在城裏的,他們去鄭盈那,到時候讓鄭盈給鄭春林在城裏買套房子,再給鄭春林娶個城裏媳婦,以後他們老鄭家的種可就再也不是貧民出生了。

如果不是這次地震,鄭富山真要動身去城裏找鄭盈的。

“媽那是怕爸醒來還想去找你,不如就讓你遠遠的,再也不出現,讓他看不着也就惦記不上。”

鄭盈聽了沉默了好一會,心裏既覺得可笑又覺得可悲,洶湧而來的各種情緒沖擊的她的胸腔,讓她簡直想狠狠地把那股憋屈喊出來,對着他們所有人喊出來。

最終,鄭盈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嗯,姐,我知道了。”而後把頭輕輕地搭到了鄭春雲的肩膀上。

讓她歇一會,一會會就好。

鄭盈想,這個地方,或許她這輩子真的不會再來了。

那邊的江回也找到了江奶奶他們。

江奶奶跟江雪、江景都躺在鋪着被子的地上輸着液。

旁邊守着的陳如樹看到江回後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臉上帶着一些歉意。因為醫院全部都是傷患,江奶奶他們又沒有受傷,所以他就沒找關系去占病床,只找了幾床被子過來。

江回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安靜睡着的三人,而後突然深深地朝陳始樹鞠了個躬,”謝謝您。“

陳如樹一陣驚訝。喲,這可是這小子第一次向他低下頭啊。

陳如樹笑了一下,而後拍了拍江回的肩膀:“不用謝,之前說了要讓你無後顧之憂地去學習,那肯定就要做到,你要謝我,那就好好學習,将來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材,這就是對我、對所有老師的最好的回報了。”

江回擡起頭,輕輕地點了點頭,年輕的面龐顯得越發堅毅。

陳如樹有事走了後,江回坐在地上就這麽靜靜地看着江奶奶與江景、江雪。

江奶奶似乎又老了很多,頭發已經全白了,眼皮緊緊閉着,沉睡的模樣竟讓人心裏生出一陣恐慌;江景明顯長高了很多,展開的腿比江雪多出來一截,即使睡着了,他的眉頭也緊緊繃着,一副平時多思多慮的模樣。

明明他也才十歲。

江回給邊上的江雪掖了一下被角,摸了摸她的臉蛋。江雪的臉色很蒼白,手指緊緊抓着旁邊江景的衣服,身體也縮成一團,可想而知她當時有多麽的恐懼。

江回垂着眼,臉部的線條繃得堅利冷硬。

他是不是真的自私太久了。

江回拿出手機輕輕地摩挲着,過了好一會才擡起手指,幾根修長的手指飛快跳躍。

編輯好信息,江回剛要點發送的時候,鄭盈已經找了過來。

“江回。”

鄭盈快步朝江回走過來,面色平靜,臉上已經看不出一絲異常。

鄭盈走過來,在江回的邊上坐下,,看了一遍江奶奶跟江景、江雪後才開口:“江回,那個......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江回看向鄭盈。

鄭盈眨着眼,弱弱道:“嗯.......就像我之前提過的,我想讓奶奶還有江景、江雪他們去H市,這次我們走的時候就把他們帶上,你看.......行麽?”

鄭盈沒有把握江回會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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