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畢月以為自己算是能起大早的了,可她放眼望去,校園的小樹林、花壇邊兒、白楊樹下席地而坐,零零散散各個角落裏都有抱着書本的學生。

她擡頭看了看天空,也是,這個月份了,現在的時間讀書,總比晚上抱着手電筒啃書要強上許多。

心裏有一瞬是松散的,全身是松弛狀态,似有氣無力的。

後世的大學生可沒有現在認學,還有就是……

她寧可過在書本裏徜徉的平淡日子,也不願意去接觸從未涉及的行業。

給自己鼓勁,別洩氣!

——

宣武門西南角街頭公園附近,有一名穿着深藍色老式西服的女孩兒正跟着幾位老大娘的後面走着。

沒啥衣裳,一年四季只有幾件,包括這件老樣式的西服。

這季節穿,布料厚、有點兒熱,她的裏面只能穿一件貼身的白色純棉帶藍色小花的跨欄背心,連件兜住發育良好胸部的內衣都不趁。

她在找附近最大的早市市場,畢竟時光變遷,有很多建築物都有了太大的變化,她一時有點兒糊裏糊塗。

畢月看見有驢車從身邊經過,她放心了。

小時候依稀聽奶奶提起過,一般這時間從大鐘寺蔬菜批發市場的小商小販們,他們會趕着驢車奔早市當二道販子。賣煎餅面條的小鋪面熬湯的熬湯,擦桌子椅子的也該出來擺攤了。

就是這樣一個瘦弱的、一米七身高的姑娘,她站在街口瞧着、學着、忍着饞、聞着香味兒,試探着用主動幫忙的方式和賣煎餅的大姐攀談着。

八十年代中期的早市,在畢月的眼中,雜亂裏流轉出的都是生活的芬芳。

板車經過喊讓一讓的聲音,途徑一個又一個生鏽的門牌號;街頭理發師身穿褂子,抖落着手中的圍裙,擦拭着他最寶貝的家夥什;街口奶站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随着清晨曙光的慢慢消逝,遠處自行車的叮鈴鈴聲越來越多。

上班人流會用鋁制飯盒裝上他們需要的早餐,網兜子裝着飯盒繞在車把上,再撥下車鈴離開。

就在居民們穿梭在嘈亂的街頭巷尾買着生活必需品時,那個女孩兒瘦弱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早市。

……

畢月帶小跑跟緊送貨的板車,離開了早市,“大叔,等一等!你是賣葷油的吧?”

很突兀的一句話,換來中年漢子警惕的眼神。

發際線偏低,标準圓臉上帶着笑容的姑娘,看起來甜膩萌乖、清純無害。

“大叔,你看我這打扮,窮人家的孩子!窮人家的孩子也早當家,我跟您直說吧,我想買點兒豆油和葷油,也在早市擺個攤子,勤工儉學。”

“你?”中年漢子兩腳支地、支住板車來回晃悠的車轱辘:“你是高中生?”

“大學生,喏,就是那邊兒的大學。您看咱能不能靠邊兒細聊兩句。”

……

“嬸子,我打聽一下,咱這房頭的小倉房租不?”

……

畢月又返回早市攤子,這回和賣煎餅的大姐實話實說了,老一套勤工儉學的說法,“大姐,不用糧票的話,去哪買白面?”

……

這個清晨,畢月敲定了很多事情,昨晚心裏模糊的想法,而現在已經有一半計劃付諸行動了。

臉上是急匆匆趕回學校的表情,可畢月滿腦子裏轉悠的都是:上哪整個廢油桶呢?!

——

畢月貓着腰低頭耷腦的從教室的後門溜了進去,她溜進去之前先偵察了一番熟人的位置。

女孩子嘛,上課、吃飯、逛街都希望有個人陪,這是思維中的一種習慣。

梁笑笑側頭瞧了眼呼哧帶喘的畢月,她驚訝極了,難道早起不是去自習室?書呢?怎麽書和筆都沒有?

梁笑笑把書往兩人中間挪了挪,畢月毫無知覺的目視黑板,心裏在算着數分配她那寶貝的二十五塊錢。

得,剛變好四十八小時,這人又開始恢複如常、游魂狀态了。

“畢月,看我的書吧。”

“啊,不用客氣,你随意。”

梁笑笑……

——

人都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更不用說見自己個兒的親弟弟了。

可畢月的腳步卻是躊躇的,也可以這樣說,她自從穿越而來,滿腦門“官司”。

她的穿越之旅,真可謂一步一個砍兒,她一直是趕場一般的速度,人更是發懵的狀态。

還沒有停下腳步,還沒有倒出時間,感慨一番。

畢月臉色微紅,她有點兒緊張,還有些不知名的愧疚在心頭流轉。

你說人家要知道姐姐換了芯子了……

同樣十八歲,和畢月出生僅相差十三分鐘的孿生弟弟,就讀于京都交通大學,當年和畢月一樣,都是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首都的高校,考上了交大的重點專業交通運輸……

畢月掖了下耳邊的碎發,低着頭看着原主親弟弟的小腿處,幹巴巴地說了句:“畢成啊。”

“嘿嘿,我沒啥事兒,就是來看看你。”說着話,一米八身高的大小夥子,先是用衣服袖子抹了下額頭的汗珠兒,随後掏兜:“姐,給你。”

畢月擡眸。

她忽然嗓子眼發幹,酸澀瞬間湧向眼眶。

大半根兒麻花映入眼簾,被畢成像獻寶一般遞到嘴邊兒。

“我宿舍的好兄弟塘津人,他媽來京都出差給帶了幾根麻花,他給了我一根,那啥,姐,我嘗了點兒。你快吃,別放幹吧了!”

畢月接過麻花,動作略顯僵硬:“你大中午的特意跑一趟,就是為了送它?”眼中的畢成,雖和她五官沒有完全相同,卻同樣有着白皮膚,看起來長相清秀、幹淨。而他此刻滿頭大汗。

“走!”畢月忽然抓起畢成緊着擦汗的胳膊,小跑了起來。

學校的大門口。

“大娘,給我來瓶汽水。”

畢成反手改抓住畢月的胳膊,他急了:“姐,咱哪能喝那個?”

嘎嘣溜脆的聲音:“咱咋就不能喝?!”

北冰洋汽水,玻璃瓶上還帶着水珠兒,憨态可掬的北極熊。

“嘭”的一聲起瓶後,綿綿不斷的氣泡,桔香味兒、冰冰涼,甜滋滋。

畢月、畢成面對面的看着手中的汽水,他們同樣的表情,笑的像個孩子,只是買了瓶汽水,心裏卻有着像偷摸幹了啥了不得壞事兒的滿足。

“姐,你先喝!”

“大弟,等姐掙到錢了,咱家也一箱一箱的買。”

“咋掙錢?我省點兒花,到時候我給姐買。”

“不行,開源節流,光節約哪行,你後天早上三點多能不能來我這一趟?”

“嗳?瓶子給我啊?!”老板娘沖着的姐弟倆的背影大喊一嗓子。

……

山炮進城,腰紮麻繩;

看場電影,不知啥名;

喝瓶汽水,不知退瓶。

這是霭萱小時候常挂在嘴邊的兒歌。

如今的霭萱變成了畢月,她才真正明白,這世間沒有“山炮”二字,只有窮與富的差距,窮到大弟都沒了見識的勇氣。

畢月加快了腳步,沒時間感慨,她還得趕去上家教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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