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很害怕。

我之前還想着,既然已經死了,那還有什麽可怕的。

可直到現在,當我真的什麽都碰不到,當我真的在消失的時候,我才發現,離開真的很可怕,我怕被人忘記,我也怕孤單。

我去找梁理,他躺在ICU裏,身上插着管子,心電儀播放着他的心率。

我想和他說話,也想碰碰他,可他就這樣睡着,什麽反應都沒有。我用手去碰他,我的手掌像是一段虛影穿過了他的身體。

他要是醒着,要是還能看到我,知道我剛才踹了他好幾腳,他肯定要氣死。我這樣想着,就更想讓他醒來了,我想讓他看看我,确認我是否還能被他看見。

我走出ICU,去找梁理的主治醫生。這兩天我一直在醫院裏兜轉。我從樓上走到樓下,最後是在樓梯間裏找到了主治醫生。他應該是在打電話,手機貼着耳側,聲音壓得很低。

我聽到他在說梁理,我往前幾步,站在他身邊,湊過去,聽到電話裏的另一個聲音。

“梁理最近怎麽樣了?”

“還在ICU。”醫生這麽說着,轉過頭看向樓梯口的門,我沒動,他直接從我身體裏穿了過去。

我覺得這個樣子有些奇怪,就往邊上挪了挪。

接着,我聽到電話裏的人說:“那麽大的車禍都沒讓他死,徐醫生,接下來就要看你了。”

“我知道,您再等等,我現在給他打入的只是葡萄糖,他的傷恢複得很慢,這兩天體溫也升高了,我想他很快就會……”

我聽着他們的對話,心髒像是被放進了烤箱裏,擰上時間,一點點被烤熟。

我捂着胸口,後背發涼,腿都要軟了。

他們要做什麽?是他們害了梁理,我混混沌沌地聽着,就聽那個聲音說道:“上次讓梁非那小子逃了,不過我看他情人死了後,人也廢了,先不管他,這次梁理的命我是一定要的,現在大半個梁家都在他手裏,等我把梁氏攥在手裏,徐醫生你的那一份好處,我是不會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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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暗暗的樓道突然亮了,門被打開,保潔阿姨走了進來。

那個姓徐的醫生止住了聲音,笑着朝保潔員點了點頭。

他側頭對着手機說:“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走出樓道,光線一下子堆在眼前,我眯着眼,覺得這些醫院的光莫名駭人。

他們要合謀殺了梁理。

怪不得梁理到現在還沒醒來,體溫越來越高。

原來是這些人,是這些人要害他。

我回到ICU,我就守在梁理身邊,時時刻刻關注着有誰要進來。

護士來給梁理換藥,我就試圖抓着她的手,讓她看看這個藥水,可這些活人什麽反應都沒有。

我渾身膽顫,從病房裏沖了出去,我往四周看去,周圍人來人往,我像第一次知道自己死了那樣,大聲呼喊,我希望有人能聽到我的聲音,有人能去救救梁理。

可我死了,我死了啊,我什麽都做不了。

我趴在梁理身上哭,我一邊哭一邊喊着梁理的名字。梁理要是長城,此刻大概都要被我給哭倒了。

那感覺像是回到了誤以為梁非死了的時候,心很疼很疼,渾身都跟被針紮一樣。

不知道這種狀态維持了多久,那扇門又被推開,我聽到聲音,立刻擡起頭,警惕地看向門口。

進來的不是醫院的人,而是梁非。

他穿着棕色毛衣和黑色褲子,衣服袖子很長,遮到了掌心,他戴的帽子是我給他買的,他每年冬天都會戴這個。

我看到他朝梁理走去,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單手插在褲子口袋裏,隔了片刻,伸手把帽子摘掉。

我站了起來,擡頭看着他。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碰他,手穿過那頂帽子,我幾乎是沒有抱希望了,卻看他擡起手,那頂帽子被扣在了我的腦袋上。

我呆呆地看着他,我們的目光彙聚在了一起,他的那雙眼裏除了不敢置信,還有無法言明的激動,他渾身都在顫抖,他的手在我的臉頰上來回撫摸,像是在确認着什麽。

他一把摟住了我,喊着我的名字,快要哭了,他說:“知也,我……我抱住你了。”

我卻沒辦法像他這樣,我抓住他的手臂,把我們之間的距離拉開。我拽着他來到梁理床前,我對他說:“梁理現在很危險,梁非只有你能救他,梁家有人和這裏的醫生串通,要一起害他。”

我這麽說着,卻沒有得到梁非的回應。

我的視線從梁理身上挪開,看向梁非,他的目光讓我怔住。

心電儀有規律的響着,呼吸器上下起伏,梁理安靜地躺在病床裏,梁非眼眶發紅地看着我。

他對我說:“我以為你死了。”

我皺起眉,我告訴他,“我的确是死了,是梁理用他的命換我在這裏的時間。”

我其實并不想在這個時候去和梁非說這些,我又對他說,我們要去給梁理找別的醫生來,為他換上對的藥水。

可他一聲不吭,我抓住他的胳膊,“梁非,你能聽見我的話嗎?”

梁非抿起嘴,那是他煩躁不悅時的标準動作,他甩開我的手,摘下他給我戴上的帽子。他讓我不要碰他,而後走了出去。

幾分鐘後,醫生和警察一起來了。

醫生和護士圍在梁理身邊,警察過來詢問梁非。梁非抱着手臂靠在牆上回答,他的側臉繃緊,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

我站在那些烏泱泱的人群外,看着梁理接受治療,我一直緊繃的神經在此刻才算松弛了下來。

警察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的,我也不知道梁非看了我多久,他慢慢走到我身邊,我的手腕被他捏住。他們兄弟倆都喜歡把別人的手腕給拽疼,我側頭看他,他盯着我,目光像是那沉船上的玻璃朝我砸過來。

他問我:“你和梁理現在是什麽關系?”

我張了張嘴,虛弱的聲音在喉嚨裏支支吾吾作響。他看我這樣,便立刻露出了了然的表情,松開了我的手。

我看着眼前陌生的梁非,有一種很詭異的感覺。

眼前這個露出冷笑,神色陰鸷的人,就像是頂着梁非的臉一樣,站在我面前。

我有些透不過氣,往後退了一步,他卻抓住我的胳膊,他咬着牙諷刺道:“我哥還挺厲害的,我的人死了他都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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