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
他知道寧無意喜歡自己,可寧無意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倘若他知道自己是魔帝,又該作何想法?
與星海共生,除非他死,否則這一生要無時無刻不受地獄業火的折磨,他這幅樣子,還是不要拖累別人了。
他故意暴露自己是魔族的事實,引來外人,借機和寧無意劃清界限。
不過看來失敗了。
他是真的很喜歡自己。
到這時,謝九真的無法再說什麽難聽的話去激他,他一向很能控制的住情緒,此刻抽疼的心卻讓他無法張口。
他嘆了口氣,低低的道:“你喜歡我做什麽呢?我這種人……”有什麽值得別人喜歡的。
寧無意像是知道了他接下去要說什麽,一吻堵住了他的未盡之言,柔軟的唇瓣相貼,幾乎要燒掉謝九所剩不多的理智。
謝九克制着沒動,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以示安撫。
寧無意啞聲道:“叫我雲華。”
謝九愣了一下,不太能跟的上他的節奏,“雲華”兩個字在舌尖轉了兩圈,吐出來的時候帶着極其微妙的熟悉感。
寧無意閉上眼睛,眼眸濕潤,他已經幾千年沒聽過他喊自己的名字了。
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千瀾。
寧無意擡手解下發帶,柔順的青絲散落下來,他用白色的發帶蒙住自己的眼睛,反手在腦後系住。
動作輕柔,從謝九的額頭到眼睛,鼻子,面頰,嘴唇,一路吻過。
“雲華。”
謝九捏緊他的肩膀,在推開他與不推開他之間掙紮,隐忍的沙啞出聲:“你知道你都在做什麽嗎?你知不知道我是……”
寧無意按住他的嘴唇。
今次若是別過,前路怕是沒命再相見。
寧無意太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了。
他在謝九耳邊用輕到幾乎聽不見的氣音道:“我知道,千瀾。”
這個稱呼讓謝九瞳孔驀地緊縮,因為情緒過于激動,眼睛一瞬間回複到了本來的赤紅色。
謝九下意識警惕,鎖住了寧無意的脖頸,“你早就知道我是什麽人,還接近我是想做什麽?”
話問出口,謝九手上的力度就松了,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問話沒意義,寧無意不僅沒有害過他,還為了救他受了傷。
寧無意眼睛被發帶束着,看不到東西,把他的手從自己脖頸上拿下來,摩挲着手背落下一吻。
“我早知道你是什麽人,我想要……你。”
“你給嗎?”
林間寂靜,葉落有聲。
靜谧許久。
一道深沉無奈的嘆息聲後,“給。”
不屬于少年人的,低沉而磁性的聲音仿佛穿越數千年時光。
人給你,心也給你。
謝九,或者說魔帝謝千瀾,終于恢複了他的本來面目。
身量變高,一雙鳳眸,眼尾狹長,眼睛裏倒映着的全是面前的人,纖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在寧無意的腰帶上。
……
寧無意蒙住眼睛的發帶終于被淚水徹底浸濕。
謝九去摘,寧無意卻攔住了。
謝九說話一點也不像他的動作一樣兇狠,柔和且溫柔,“不想看看我嗎?”
寧無意在他懷裏搖頭,眼淚無聲的肆意流淌。
不是不想看,是怕看了,就再也舍不得走了。
“弄疼你了嗎?”謝九攏了攏他額邊汗濕的發。
寧無意啞着嗓子說沒有。
謝九隔着白色藍紋的發帶親親他流淚的眼睛,“那怎麽這麽愛哭。”
……
謝九睡着後寧無意就離開了。
他去了星海。
謝九與星海共生,謝九染了霜花的氣息,星海裏的地獄業火短暫的平息下來。
因為先前地獄業火肆虐的緣故,星海周邊了無人煙。
夜裏有風吹過,海面被吹出水波,海面之上則飄着瑩綠色的光點。
幽藍色的海水沖擊着岸邊的崖壁。
寧無意在海邊石崖上坐下來,這樣的夜晚,這樣的環境,最容易勾起人心底隐藏最深的情緒。
他和謝千瀾是飛升之後,相識相戀結成伴侶的,但謝千瀾忘了,其實他們早在飛升前就已經見過了。
他出生于霜花一族,族人衆多,但是能夠修煉的很少,為了霜花一族的振興,族中長老鑽研了歪道。
——掠奪外族天資出衆者的天賦。
捕捉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用極其殘忍又血腥的方式将他們體內的天賦靈根挖出,轉接在自己族內孩子的身上。
雖然不如自己天生的靈根更契合,但是對于天賦差的孩子來說,已經是非常難得的機遇了。
雲華的天賦也很差,但他生性聰慧,很得長老的心意,所以獲得了一個換天賦的機會。
他起初的确很開心。
直到他因為好奇,偷偷溜去看長老給其他孩子換靈根的過程。
那個被挖靈根的孩子,嘴巴被随意的用破布堵着,身體綁在桌子上被開膛破肚,痛苦極了,還要必須保持清醒,不能死,否則靈根就不能用了。
他躲在簾子後面,那個孩子的血從桌子上淌下來,蜿蜒着流到他腳下,鮮紅的刺目。
靈根被取走便無人問津。
雲華上前去,把他嘴裏的布取出來,那孩子拉着他的手,虛弱無力,“求你,能不能救救我哥哥?”
明明雲華也是個半大的孩子,可是将死之人也找不到別的人可求。
“好。”
雲華呆呆的看着那孩子含淚向他道謝,然後咽氣。
那一幕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雲華無法接受這樣得來的靈根。
他暗中打聽到那孩子的哥哥,意外的發現他哥哥就是将要換給他靈根的那個孩子,他偷偷去見了他一面,遠遠的。
說來,那個歲數的謝千瀾就同謝九是一副模樣,少年眉目俊秀,即使在髒亂的牢房裏,也能一下抓住別人的視線。
他不言不語的坐着,身上的傷深可見骨,在那裏仰頭看牢房高牆上的鐵窗。
他視線裏帶着雲華那個年紀看不懂的情緒,很久以後他才明白,那叫仇恨。
雲華偷偷來看了謝千瀾好幾次,終是下定決心要幫他逃出去。
他偷偷從外牆高高的窗戶上翻進去。
謝千瀾被吓了一跳。
雲華趕忙捂住他的嘴,“噓。別說話,我是來救你的。”
謝千瀾警惕的看着他,“你是誰?為什麽要救我?”
“來不及說這些,我們只有半柱香的時間,守衛馬上就換防,先逃出去。”
“我弟弟也和我一起關在這裏,能不能帶上他?”
“你弟弟他……,已經死了。”
謝千瀾一時難以接受,雲華卻沒有給他多想的機會,拉着他往外跑,“他不會想看你死在這裏的,不想死的話就跟我走。”
他們逃到後山,追兵就在身後,身前是霜花族設下的結界,非族中血脈不得出。
雲華咬破舌尖,蘸着血混着靈力在他心口畫了一朵盛開的霜花。
一把把他推出了結界,血肉靈脈混合,騙過了結界。
謝千瀾回頭看他,面帶錯愕,雲華隔着結界望了他一眼,随後催動了他在謝千瀾身上設下的隐身符。
族中人終是沒再抓到他,而雲華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長老不再重視他,相反的對他處以重刑,拷問他究竟把人弄到了哪裏去。
族人們也都唾棄他,尤其是那些想換靈根但是沒有機會的人,他們怨他,怨他自己不要還阻礙別人。
很多年後,雲華歷經磨難飛升成神,在神界又見到了謝千瀾,兩人的眉眼變化都很大。
雲華一眼就認出了謝千瀾,因為謝千瀾身上即使飛升也依舊帶着的那個霜花血印。
血印和主人之間有感知。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是他的确知道,謝千瀾一開始接近他,是為了利用他。
霜花族人成神的很少,至少這一代,只有雲華自己。
霜花一族害死了他弟弟,謝千瀾要的就是讓他們滅族。
只要毀了神界的琉璃霜花,就相當于斷了下界霜花族的本源,難以存活,且萬年內不會再有新的霜花誕生。
雲華作為飛升後的霜花族人,彼時正擔任着守護琉璃霜花的責任。
所以謝千瀾複仇最大的阻礙,是他。
他接近他,迷惑他,讓他對他放松警惕,成為他的愛人,扮演一對令神界人人羨慕的伴侶。
謝千瀾對他好到連他這個當事人都看不出來他是真心還是做戲。
寧無意嘆了口氣。
手裏還帶着濕意的發帶被風吹着,在空中搖擺。
熹微的晨光從天邊亮起,鹧鸪鳥的叫聲宛如悲涼的愁思,海風拂面。
寧無意低低的笑着,埋怨空中的鳥:“你叫那麽慘做什麽?”
“我死了,他擺脫天罰,重回神界。對他和對我都是最好的結果了,我樂得如此。”
“心甘情願啊。”
寧無意單手結印,食指與中指并攏放在額間。
“寧無意!停下來!”
謝九醒了不見寧無意,一路追過來。
昨晚寧無意額頭上閃過額間印,是一朵形狀特別的花,當時他覺得眼熟,但寧無意不想多說,他就沒追問。
清晨醒來讓他的腦子清醒了很多,他曾經為了擺脫地獄業火的反噬,查閱上古典籍,書上說的,唯一能夠滅掉地獄業火的東西,那朵霜花的圖案,與寧無意的額間印——一模一樣。
寧無意沒有回頭,一道結界憑空而起,謝九被他隔絕在兩米之外。
謝九恨恨的拍打結界:“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為了我做到這個地步,我用不着,你聽到了嗎?”
素日裏高高在上,活的肆意任性的魔帝,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失控。
可他已經全然顧不得了。
寧無意的動作短暫的停住,卻沒有任何罷手的意思。
謝九怕極了。
他才剛剛接受寧無意,又馬上就要失去,只要想想,就仿佛有來自靈魂深處撕裂般的痛苦蔓延至全身。
他說不上來,他理不清,但他呼吸不暢,好像連發絲都是痛的。
“你這樣做,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謝九的聲音輕極了,帶着難以言說的顫抖和小心翼翼的祈求,“……雲華,停下來好不好,我們回去。”
寧無意笑了。
看,這個人,心裏其實是有我的,
“如果在意我,下次就不要留我一個人了。”
我會誤會的。
雖然,應該也沒有下一次了。
他沒回頭,命主早已替他剝離好了神格,寧無意很容易的就從額間抽了出來,縱身一躍,跳進海中。
謝九狼狽的跪到地上。
設立結界的人一死,結界就自動消散。
謝九身上沒了地獄業火的反噬,洶湧澎湃的靈力充盈了全身經脈。
随之而來的,還有因天罰結束,猝然回歸的鮮明記憶。
“雲華!”
恢複記憶的謝千瀾撕心裂肺的喊聲回蕩在海面上。
原地空無一人,他跟着寧無意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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