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鼠仙

“難得遇到叔父，這是潤玉先前幾次去人間遇到的新話本，正好今日交予叔父。”

“真的？快給我快給我！”月下仙人一把搶過潤玉拿出來的幾個話本，笑眯眯地一邊翻一邊說：“真是沒想到臭小子你還挺有品味的，上回給我的那個話本還真是極品啊！跌宕起伏，婉轉動人，甚妙，甚妙！”

潤玉的眼中暗光翻滾了一下，面上仍舊平靜微笑：“叔父……很喜歡之前的話本？”

“那是自然！”月下仙人提起潤玉先前送去的那個故事，激動地眼睛都有些亮晶晶的：“一對癡男怨女，礙于父輩仇恨糾葛，歷盡千辛萬苦終能得到衆人祝福，幸福相守，多美好的故事啊！”

潤玉微微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情緒：“叔父也覺得，他們該在一起，得到大家祝福？”

“當然了！”月下仙人毫不猶豫：“這兩人愛得如此純粹熾烈，本就該圓圓滿滿才對！”

“……可兩人家中有世仇，早已不死不休，那女主身上還有跟旁人的婚約……”

“哎呀！”月下仙人不在意地擺擺手：“什麽世仇都是祖輩的事兒了跟兩個無辜的孩子哪有關聯？就算後面又出了那麽多的事兒，但兩個孩子是無辜的！再說了，冤冤相報何時了，正好由兩個娃娃的真愛将這些都化解了豈不更好？至于那婚約……那女娃娃點頭定下婚約的時候不是還不識情愛滋味嘛，做不得數做不得數的！”

潤玉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攥緊了一下，又緩緩松開。

他當初去姻緣府尋月下仙人雖是匆忙之下的權宜之計，卻也不是沒有作證之外的旁的想法。

比如，那個他路上用法術凝字入冊很快弄出來的話本。

按照‘劇情’未來的發展主要軌跡，融合了一些他曾經在那個世界看到的其他劇集小說的情節，糅成了一個與将來會發生的事相比內核仍在但乍一看卻又會覺得并不相同的，另一個故事。

男女主本人親眷之間一開始就隔着的仇恨，改成了兩個家族的“世仇”，保留了在後續的故事發展中陸續有人在男女主的糾葛中送命的橋段。女主的婚約對象并不是男主的兄長，換成了另一個交好世家的男子，在後來的故事之中盡管救過幾次女主性命，卻仍免不了為了死守婚約而橫在男女主中間阻攔他們的愛情發展，與男主大動幹戈。最終，女主在所有人的幫助之下在大婚之日逃婚而去，與男主一并遠走厮守，帶着故事中所有人的祝福和思念。

故事到這裏戛然而止，男女主背後的家族，親人，被女主丢下的婚約者如何面對女主逃婚而去的羞辱殘局，世人如何看待這對情侶，都沒有再作交代。

潤玉微微擡起頭，看着眼前大紅衣袍的月下仙人說到自己喜歡的話本和情節便忍不住停不下嘴，絮絮叨叨地說着對那些阻攔那對善良純粹小情侶的其他角色的不滿，那些曾以兩家世仇和後來那些人的性命勸阻兩人在一起的人的“不通情理”“迂腐至極”，男主那個青梅竹馬對男主的不斷糾纏是“不懂分寸”“惹人笑話”，女主那個不識趣的婚約對象的“不知進退”“自私殘酷”，連他前前後後救女主數次性命付出多少代價的行為也被解讀為“別有用心”“挾恩圖報”……

潤玉勾了勾嘴角，眼底漸漸平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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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一度以為，他的叔父月下仙人只是因為太過偏心從小與他交好的侄子旭鳳，才會有‘劇情’之中的那些行為。卻原來……

盡管那話本裏的主角并不是他最為疼愛的鳳娃，他依舊随着自己的心意支持着話本中的那對男女主角，只是為了兩人間真誠動人的真愛。

這樣……其實也好。潤玉默默地想着。至少證明，‘劇情’裏的那個潤玉會得到那樣的對待，并不全都因為他的叔父對旭鳳的偏愛，也有……他本人的所思所持本就如此的關系。

用“他還要趕去跟卯日星君交班”這個理由離開了正說得興起的月下仙人，獨行在天色漸亮的路上，潤玉收斂眉眼微微抿着唇，默默前行。

‘劇情’中的潤玉，的确并非所有事情都光明正大。誤導水神不退婚約，修補隕丹，篡改夢珠顏色，在九轉金丹中添藥，甚至後來邝露為防洩密滅口披香殿主事……這些的确都是并不夠坦蕩的所行所為，可這些，真的就那麽罪大惡極麽？旁人的行為舉止就可說全無私心件件磊落麽？

卿卿那時候說，他最大的錯，其實是在決心為自己掙出天命踏上荊棘之後，竟還企盼着來自一些人的理解和陪伴。

也許是因為最初的震撼過後，有卿卿的安撫陪伴，看着這些‘劇情’發展的時候，畢竟沒有其中的那個潤玉那樣強烈的情感和反應，他反而更平靜，有些事看得也更是清楚。

不論是‘劇情’中的潤玉，還是旭鳳錦覓，月下仙人彥佑，甚至花界那些芳主，他們都不是聖人，哪個沒有私心，哪個行為算得上真真正正的無愧于心無愧于旁人呢？

除了“親疏有別”外，大約也有這樣觀念上的差異吧？

他們從來都不是一路人。

用卿卿的話說：三觀不合。

交班過後，慢慢走在回璇玑宮的路上，看着迎面湊過來摩挲着他的腿表示親近的魇獸，潤玉的眼光柔和了一些。

前些日子潤玉也曾想過是否要避開魇獸跟錦覓的相識，不過也只是片刻便放下了。便是真的讓魇獸撞見了錦覓也并不打緊。如今的他，絕不會跟錦覓有過多牽扯，也絕不會……将魇獸送給錦覓。

潤玉低下頭摸了摸魇獸的腦袋，見它眯着眼睛輕叫了兩聲撒嬌，也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看着見主人心情甚好越發撒歡的魇獸，潤玉一邊引着它回璇玑宮，一邊在心底輕嘆。

卿卿說的對，既然選了走那條路，就不該還念着那些平和的假象。既然注定不是同路之人，又何必太多強求？

‘劇情’畢竟只是‘劇情’，一切尚未發生，他願意将那些只當做示警，不會因為那些未必會發生的未來怨恨憤懑，也願意親眼再看看那些人是否可能不同。但是……

他想，他會将他更多的期待和心思，放在能與他同路而行的人身上。

凡間。夜色低垂。往洞庭湖彙入的一處支流附近。

鼠仙欲往洞庭湖将一些消息親自回禀恩主，距洞庭湖還有不短的一段距離，突感一處普通支流附近湧起一股強大的水系靈力。鼠仙沉吟片刻，到底還是轉了方向過去一探究竟。

畢竟在去洞庭湖的方向之上，并且……似乎對方的目的，正是他。

鼠仙來到河邊，頗有些意外地看到，坐在樹下的一塊平坦巨石之上面前擺了一副棋盤似乎正在等着他到來的，是此時該在天界值夜的夜神潤玉。

鼠仙眯了眯眼，臉上挂上笑湊了過去。

“小仙方才經過附近，感到一股強大靈力，好奇前來一探，不想竟是夜神殿下。不知小仙可有……打擾到殿下雅興？”

潤玉起身，面上挂着如沐春風的笑意對着幾步之外的鼠仙拱了拱：“以往在天界聽聞鼠仙棋藝精湛，不知可願與小神，手談一局？”

鼠仙對于本該在天界的夜神大殿突然出現在這兒，又突然邀自己下棋一事萬分詫異，心中閃過許多念頭猜測，可都不能從潤玉平靜的笑臉上看出什麽端倪，只沉吟了一下便笑着道：“如此，是小仙的榮幸！請！”

兩人在樹下落座，誰都沒有再多言，你來我往下起了棋。

在天界，夜神大殿一向十分低調，從未聽聞他的棋藝如何。而鼠仙，不管出于私交還是出于大事謀劃的目的，常與衆仙神公認棋藝精湛的水神對弈，自認也算出衆了。但是今日……

原本還一邊下着棋一邊琢磨着對面的潤玉的鼠仙，下着下着便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鄭重對待起來。

沒想到，這位從來不聲不響的夜神殿下……

棋品，如人品。棋子往來之間，最能瞧出一人的心胸和謀略。

這場棋盤之上的厮殺，鼠仙并未輸，卻也可以說是輸得一敗塗地。

就算一開始沒有發現，後來也漸漸察覺出了，更何況對面的那人根本沒有遮掩的意思。

潤玉的棋一直不是為了圍剿壓制他，反倒是無聲無息地引導着他朝着某個方向而去，最終…擺出了潤玉想要的棋局。

鼠仙也看了出來，若是對面的那位夜神殿下想，他本可以不讓自己察覺到的。

心服口服。

這樣的蟄伏，這樣的謀劃，這樣的缜密。環環相扣，滴水不漏，卻又偏偏往來大膽，果斷決絕。

這是鼠仙第一次正視這位并不曾被他們列在早期的計劃之中的，恩主之子。

“夜深殿下的棋藝出神入化，令小仙，大開眼界！”

鼠仙既已停手，潤玉便也不再繼續，笑了一笑揮手收了棋盤。

“潤玉，其實有一事相求。”

鼠仙眼中精光一閃，轉瞬即逝：“不敢不敢，夜神殿下有事，小仙自當竭盡全力。只是小仙怕自己力有不逮……”

“只是送封信罷了。”

“哦？”鼠仙心頭一緊，面上仍笑着道：“不知殿下要給何人送信，竟用得上小仙？”

“洞庭君。”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關于上一章提到的婚約，好像引起争議了，我多嘴解釋一下：

我覺得在水神認了錦覓并且點頭之前，上帝視角可能還有點關于這個長女身份的質疑。主要是四千年前訂立婚約的時候潤玉已經存在并且在天界大家都知道了，天帝說長子大家都知道是潤玉，但是錦覓的存在沒人知道說水神風神長女大家都默認是水神風神兩人生的嫡女。這是唯一的一點歧義所在。在相認之後，天帝水神，包括錦覓自己都是承認婚約有效并且簽字的，也就是說截止那個時候他們默認跳過之前所有歧義正式給這件事定性，之前的婚約是“天帝長子潤玉”（訂婚約的時候潤玉已經存在并且為人所知了）和大家都以為未出世的“水神風神長女”，但是在天帝水神潤玉和錦覓各自表态之後，很明顯婚約就落實成了“潤玉”和“錦覓”，而不再單純的是潤玉和“水神風神長女”這個身份。可以說，這個時候的婚約，反而是更為具體更為确切的指向潤玉和錦覓兩個人的。

之前怎麽樣我們不說，在當事人和訂約人都承認婚約有效的情況下，就算上帝視角，也沒得說它無效的理由。劇情之內，所有人包括旭鳳都是承認婚約有效的不然幹嘛一直讓潤玉退婚？而如果真要探讨劇情之外，那麽就好像簽合同，不管之前原因是什麽甲乙雙方已經蓋章落款了，它就已經生效合法了，這時候難道還能用“簽字一方雖然已經有行為能力但是智慧不足可能不太理解條款內容被引導了所以簽約無效”這個理由？現實中的大家都是知道的，合同契約簽了，不管之前是不是自己疏忽都要自己承擔，哪有一旦不順心意就去掰扯合同不成立？簽字定約的流程不是白走的呦～所以在簽字的那一刻，所有歧義所有疑問已經全不存在了，約定成立。（所以我本人反對在完成流程之後還說婚約無效的觀點）

咳咳，至于文裏潤玉的想法嘛……當然是因為現在潤玉自己特別特別不想要這婚約，因此十分期盼它根本不能成立（比如感慨一下：要是真像他們說的那樣婚約可以無效該多好啊……），他也不想在之後完成簽字認可婚約這個流程，所以……

絮絮叨叨解釋完畢，回歸本章：

經潤玉特制話本檢驗，三觀不合的月下已出局～

簌離不能不管，攔截要趁早

鼠仙可不能再為某蛇頂罪而死了，這可是難得三觀正确智商在線有些手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