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發現

與卯日星君交班之後，在回璇玑宮的路上，潤玉微偏着頭看着自己身側與自己并肩飄着的傅卿，唇角微微勾起一絲愉悅的弧度。

他所求不多，哪怕只是能夠如此相伴，就好。

只是……

傅卿的情形他到底還是不能放心。因為無法了解，因而心裏始終沒有底。

傅卿低垂着頭飄在潤玉身邊默不作聲，心中卻無法平靜。

曾經在自己世界兩人相處的那五個月中，兩人心中都有了彼此的痕跡漸生情愫，這一點傅卿其實看得很清楚。可是那個時候，不屬于那個世界，不能容于那個世界的潤玉終究是要離開的，因而兩人都對此閉口不言。可是現在……就算自己來到了這個世界，就算不去想潤玉那個注定要退的婚約，可她……此時此刻的這幅模樣，連身體都沒有，又怎麽……

與潤玉告別的那一晚，傅卿意外的一并來到了潤玉的世界，不幸落入忘川，從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變成孤魂，若不是陰差陽錯融合了潤玉的逆鱗，她早就不存在了。她其實一直沒有告訴過潤玉，在忘川河底即便只是靈魂狀态的自己，仍舊日夜承受徹骨的撕扯疼痛，耳畔時時回蕩幽魂的哭嚎嘶喊。那一百年，她曾經瘋掉過。

忘川河底，并不是尋常的地方，那裏，其實是幽冥鬼界的入口。

幽冥鬼界，掌收六界生靈魂魄，卻并不與其他幾界來往。

在日日夜夜的煎熬之中無意中尋到了鬼界入口的傅卿，卻并不能夠進入。她的情形太過特殊，雖是失去肉身的魂魄狀态本該被鬼界收容，可她偏偏并不是此界生靈。原本她不屬于這個世界應該同當初誤入她的世界的潤玉一般被送回，可是她卻因為落入忘川失去肉身後融入了潤玉的逆鱗，也已經不同于自己世界了。

于是，她雖然因為自己那一點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特殊，和潤玉逆鱗的庇護沒有在忘川之中灰飛煙滅，但是，她回不去自己的世界，也去不成鬼界往生期待來世。

她做不成人了。

不論在哪個世界。

最初明白過來這件事的時候，她是真的崩潰了。在忘川日夜不停的折磨痛苦之中緊繃的那根弦一下子就斷了，鋪天蓋地而來的都是絕望。渾渾噩噩不知道過了多久的傅卿，是在忘川河底掙紮一心想要求死，求一個解脫的時候，被自己魂魄中的點點清澈之力，慢慢喚醒的。潤玉的那片已經融入她魂魄之中的逆鱗。

清醒過來，卻并不比瘋癫的時候更好受。

只是……她又有了想看的東西，想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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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她是想去感謝一番他逆鱗的庇護，也許，她是想去瞧瞧在那個世界分別的時候她還那樣牽挂在心頭的人回到自己世界之後的樣子，也許，她是迫切地想要在他的身上看到她那樣熱切企盼過的美滿和快樂，也許……

她只是想，再見見他。

憑借這個念頭，她強撐着從忘川河底掙紮出來。

從忘川中脫身，她不知道自己用過多少方法，不知道用了多少時間，不知道經過多少次失敗，在她一次次被打擊後退險些要放棄的時候，她終于成功了，從忘川河水中掙出，跌落忘川河的岸邊。等她再次睜開眼……

……

兩人已經行至璇玑宮的大門之前，傅卿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緒。

先前在布星臺，潤玉只是點到為止，可傅卿，卻不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傅卿始終無法解決的最重要的問題，便是……

她已經是入不了鬼界的魂魄，在潤玉身邊靠着同逆鱗同源的氣息能夠穩定魂魄，卻沒有辦法讓她生出新的身體。

更何況……忘川河底一百年，不論她如何強作鎮定的樣子，如何費力去掩飾，她到底已經和曾經在那個世界初遇的時候心境不同了。她已經很難，再像過去那樣毫無陰霾地坦然而笑，她的心裏，也積壓着太多在那百年的折磨痛苦之中滋生着的陰暗。

曾經，她是為他意難平，期盼他能得到理解，能得到幸福。

而如今，她卻不得不承認在那個初衷之下，還帶着幾分她也想看着那些人從高高在上的善良偉岸形象跌落泥濘的惡意。

明明，最初只是對他的心疼和不平，明明，那是與她無關從未對不起她過的人們，明明，是她自己親口勸說過潤玉有些事尚未發生不要被‘劇情’左右……

可她，還是壓不住心底對那些人的惡意。

傅卿知道，這是她在下意識地替自己尋找能排解忘川百年心中壓抑不使自己落入瘋狂的發洩，雖然……那些人從未招惹過她。不論過去還是未來，不論‘劇情’還是現在，那些人對不起的只是潤玉，從未招惹過她，她卻忍不住想對他們下手。

這樣的她，真的……有資格麽？

傅卿有些無措地擡起頭，轉眼去看身旁的潤玉，卻不想正好對上他始終關注着她的目光。溫暖，柔和，而又堅定。潤玉見自己說過那句話後一直沉默到現在的傅卿看過來，自然而然地對她扯出一個帶着幾分欣喜的笑意。

傅卿愣了一愣，卻有些倉皇地不知該如何反應。

邝露在璇玑宮院內，有些怔愣地看到一貫溫和卻又有些疏離清冷的夜神殿下，在漸亮的天下，盡管仍是獨自一人站在璇玑宮的大門外，卻微微偏着頭看向虛空某處，露出了一個極為溫和而又缱绻的笑來。

邝露愣在原地，連殿下從面前經過都沒有察覺。

時候還早，除了邝露之外，旁的仙侍還沒有開始過來活動。

邝露靜立在院中，慢慢低下了頭。

昨日裏，水神仙上帶着那個先前總是在栖梧宮的錦覓仙子來，在天界衆仙神面前認了女兒。搖身一變成為水神長女的錦覓仙子，就變成了……夜神殿下的未婚妻子。

先前聽說水神仙上似乎對這門婚事很是不滿決心想要退婚，而夜神殿下從九霄雲殿回來之後也并不見什麽喜色，邝露本來還以為……

但是就在方才，她親眼看到了夜神殿下那滿懷情意和愉悅的笑容。

恍惚間，邝露想起，她被月下仙人帶來璇玑宮的那天，夜神殿下便親口說過，他今生已不會再對旁人動心……

邝露眨了眨眼，努力忽視眼底的酸澀。

原來，在她還不知道的時候，夜神殿下已經對他的未婚妻子，在責任之外有了如此不同的情意……

潤玉的身邊飄着旁人看不見的傅卿，一道進了玉衡殿。

玉衡殿是潤玉的寝殿，通常值夜回來他都會在寝殿內小睡休息。但今日一時間有些恍惚還沒有回過神的傅卿，卻是在自己還有些發懵的時候像是方才跟在潤玉身邊從布星臺回到璇玑宮一樣，跟着潤玉進來了的。

傅卿穿過門板飄進玉衡殿內，才反應過來，正有些尴尬不知該不該幹脆穿過牆壁離開的時候，潤玉便已關上殿門擡手布下一層結界後，貼心地轉開話題，輕聲問道：“先前在布星臺，傅卿可是還有什麽尚未來得及與潤玉說的？”

潤玉一提，傅卿也去了兩分窘迫，順着他搭好的臺階下來。

“嗯……有兩件事，我還沒有摸得太清楚，本想等我确認了再……不過現在跟你說了也好。”

潤玉點點頭：“好，是什麽？”

“……我今天……多去那些可能藏東西的地方看了看，你知道的，先前給你的鏡子就是從庫房裏面翻出來的。除了那鏡子，我還發現了另一件有意思的東西。”

“哦？”潤玉見傅卿說着說着放松下來幾分，眼中笑意濃了一點兒：“不知傅卿發現了什麽？”

“你也知道的東西。”傅卿平息了一下，扯出一個笑：“赤霄劍。”

“赤霄劍？”潤玉微微挑了挑眉，這一回是真的驚訝。

“嗯！”傅卿笑着點了點頭：“就是你們天界的至寶，可誅仙戮神，斬妖除魔的赤霄寶劍。”

潤玉見傅卿難得地露出了幾分狡黠玩味的的笑來，也跟着心情愉悅了不少：“哦？赤霄劍先前被父帝賜給旭鳳，去魔界收服窮奇的時候，似乎還并未見着什麽異常之象，如今似也不該有什麽特別之處了才對。傅卿發現的……”

傅卿笑着道：“旁人看不出什麽來的，而我……也是多虧了如今的情形，對魂魄靈體格外敏感，所以才能依稀察覺到……赤霄劍不愧是被天界捧着奉着的至寶，那麽多天地靈物寶劍法器之中，只有它，隐隐有生出自身靈識的意思。”

“……生出靈識？”

“嗯。”傅卿說着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只是天界一向只将它當做難得的利器兵刃使用，沒想過它竟然也能生靈，所以……自然沒有适宜溫養劍靈的環境給它慢慢成長。我今日發現的那一絲絲的靈識已經開始衰弱了，要是再晚些日子，也許，就會徹底消散，赤霄劍唯一能生出劍靈的機會，也就沒了。”

潤玉聽後，反而有些擔憂：“傅卿，你可是……做了什麽？”

傅卿笑道：“是做了點兒什麽，但是你也不用擔心，于我沒有什麽妨礙的。這種事，旁人要做也許很困難，對我卻不算是難事。我也是看着那栖梧宮中存放赤霄劍的地方不常有人進出，如今能用赤霄劍的旭鳳也沒多少心思在上面，所以就幹脆就地取材在那兒找了不少靈力充足的東西給赤霄劍布了個稍微有利些的環境，又嘗試喚醒劍中尚且懵懂迷茫的劍靈。只是它真的太弱了，我雖然能感覺到它的存在，也有那麽片刻的回應，但要喚醒一次還是不夠，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潤玉抿了抿唇。傅卿所說的他都并不了解，此時除了相信她确實于她自己沒有妨礙的說法，他也做不了旁的什麽。

傅卿嘆了口氣：“要是能夠将劍靈喚醒，有了清晰的神智之後它自己便會掌握修煉完善自身的方法了。等赤霄劍有了成熟的劍靈，卻并不曾正經認主……到那時候，可就不是誰相用就能用了！”傅卿眼睛亮亮的，十分期待的樣子：“幻想一下，日後赤霄劍再被那火神旭鳳拿起來的時候，猛地發現當着衆人的面那劍根本不聽他使喚……我自覺得，是挺有意思的場景呢！”

傅卿難得有幾分惡作劇的小小期待讓潤玉眼中也更添了幾分笑意。

傅卿頓了頓，回過神來，擡眼看了看潤玉，神色又凝重了兩分：“還有一件事……”

潤玉也察覺到了不同：“什麽？”

傅卿抿了抿嘴：“我……四處看看的時候，發現了禦魂鼎……看了一眼，裏面封印的窮奇。雖然一時之間我還沒有十足的把握斷定那鼎上新加的封印，不過……那絕不是制住窮奇不讓他外逃，那麽簡單。”

作者有話要說：

卿卿目前共三個形态：1）只有潤玉看得到聽得到但是碰不到； 2）卿卿能夠碰到一切東西，但是還是只有潤玉才能看到聽到； 3）短暫完全凝實所有人都看得到聽得到碰得到。

目前特性&能力： 1）一切法術靈力陣法封印對卿卿無效； 2）對法器靈物有感應能知其具體作用，對魂體靈識一類格外敏感。

（PS：卿卿這樣是暫時的，以後她會……不一樣的！）

邝露小天使繼續誤會，但是誤會不了多久了～～很快放下！

雖然忘川河中一百年，心境有變化但是本性到底一樣，卿卿還是讓潤玉動心的那個有自己底線會不斷自省的聰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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