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回城的軍隊

許都城中，全城百姓，上至老妪，下至孩童都在談論一件事——宛城戰敗了！

這是怎麽回事？明明她下午出城的時候還平平靜靜的！

突如其來的消息在林珺的耳邊爆炸，內心狂跳。

她盡力穩住心神，混入酒肆，佯裝鎮定的跟幾個喝酒談天的男人搭起話來，“不可能吧，前日子不是才聽說張繡将軍投降了嗎？”

卻不料那幾人聽到林珺的話，嘲笑起她來：“這叫詐降，小子，不懂了吧，這兵法裏的巧啊，可多了，像什麽反間計啊、美人計啊……”

林珺感覺他想談美人了，只得将話題攔下，追問重點部分：“什麽時候的事啊？那我軍傷亡情況如何？将士們可都逃出來了？”

“哪兒能呢！”那夥人搖頭道，“好幾天了，聽說死傷過半啊，現在消息也才剛傳來，連曹将軍情況怎麽樣，還沒人知曉呢。”

林珺倒吸一口涼氣，心跌倒谷底，但又立刻回過神來，這夥人口中的“曹将軍”是曹操，不是曹昂，是她想岔了。她既已告訴曹昂張繡會反了，他就算不信，也該有些心理準備的——一定不要有事啊。

她退出酒肆，又在街上狂奔起來。這是她第二次在許都的街道上狂奔了，這兩次，都是為了他……

她要回去找郭嘉，郭嘉一定知道發生了什麽！

林珺回府的時候，郭嘉站在院中的柳樹下，雙瞳渙散的目視前方，遠遠望去，竟似行屍走肉一般。

她行至郭嘉面前，直視他的雙眼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宛城……現在到底什麽情況！”

郭嘉強笑道：“早知晚知又如何，結果已是定了的。”

什麽定了！哪有定了！

郭嘉寬大的袖子被風吹起抖動，眉目精致飄然若仙。林珺從前每每見到這個畫面都覺得詩意滿滿，賞心悅目。

但此時此刻，那甩動的袖子只讓她看了眼暈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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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上前一步，将郭嘉的袖口扯在手中，連珠炮似的追問道：“有多少人逃出來了？是夜間突襲？我軍可有防備？”

“還不知曉。”他輕聲道，“已經派大軍去接應了，很快，怕是今夜就會有結果的。”

林珺聞言，松了手，又是轉身跑開。

郭嘉急忙回捉住她的手腕，“你去哪裏？！為何總是一聲不吭往外跑！”

林珺本要解釋，聽他語氣中隐隐含有責怪之意，幹脆閉口不言，只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你不能出去，外面很危險。”郭嘉嚴肅道，“想見他，就聽我的。”

林珺聞言直接冒火了：“聽你的？郭奉孝，你真以為我是傻子麽？你以為你騙我的事，我都不知道麽！”

郭嘉的瞳孔驟然放大，“你……”

“曹操……主公根本沒有下過什麽讓你控制我遠離曹昂的命令，你以為我真的不知曉麽！”林珺咬牙道，“我只後悔自己意志搖擺不定，害人又害己！”

郭嘉輕呼一口氣，嘆道：“原來你很清楚，可知道我這般做的原因？”

林珺甩手，輕道：“不想知道。”

竟是這般輕易就詐出來了。林珺邊跑邊想，這段時間裏，她不是沒有懷疑過，曹操為何這般無聊，讓郭嘉把自己困住，若是真不想自己與曹昂接觸，有更多更好的解決辦法。

但她從沒有細想，因為潛意識裏，她就是希望事情這樣發展的，她順從郭嘉，就可以逃開曹昂，可以得知天下大事、完成任務……即使被騙，又有何不可呢。

至于郭嘉的目的，或許是發覺她可疑，或許是認為她有利用價值，或許是有別的什麽目的……林珺回憶起郭嘉将她抱起時明亮的雙眼，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林珺奔至城門口，她要在這裏等着，她要第一個知道曹昂的安全與否。

誰料城門口竟已人聲鼎沸，幾十名婦女簇擁在那裏，說話聲、哭喊聲，鬧做一團。

林珺本不想湊這熱鬧，站到稍遠處去，卻被一個花衣婦人拉住，問她道：“哎喲，又來一個苦命人。莫不是你也來等你家夫君的？”

林珺一愣神，還未回答，就聽另一綠衣婦人插道：“哪兒能呢，你看她還是黃花大閨女的打扮呢，是來等情郎的吧。哪像我，家裏還有兩個孩子，我夫君若是出了什麽事……我這一家子，該怎麽辦喲。”

說着便直直的哭了起來。綠衣婦人這一哭，立刻帶起了悲恸氣氛，引得身旁幾人也嘤嘤哭起。

原來這是一群聽聞打了敗仗，跑來城門口等自家夫君的可悲女人。竟是和自己一樣麽？

林珺站在她們中間，內心竟湧出一絲絲歸屬感。她與她們，又有何不同呢？有人陪伴着一起等，心裏竟好受了許多。

時間就如魔咒一般，慢慢使這群哭鬧、聒噪的婦人安靜下來，都坐在原地等待命運的審判。

夜幕降臨，車馬聲、腳步聲，由遠及近，如驚雷般詐醒了這群婦人。

終于回來了。

林珺擠在這群女人中間，看着戰敗的軍隊憔悴、萎靡着緩緩接近。

這樣的軍隊，和當年林珺在酸棗見到的一樣，充滿着死亡與傷痛的氣息。

“當家的！當家的！”一個婦人突然興奮的跳了起來，向軍隊隊伍中揮舞着雙臂。

衆人齊齊向那頭看去，只見隊伍中一名近中年的男子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随即罵道：“你這娘們，不在家裏看孩子，跑這裏幹嘛！快點給我回家去！”

“曉得的，曉得的！”那婦人即便被罵，還是笑開了懷，“我馬上就回去！”

其他女人們又是羨慕又是着急，紛紛在隊伍中尋起自家男人來，想靠的近些，又怕被長槍長矛傷到，一時間，混亂不堪。

随着隊伍的緩慢前行，許多女人都找到了她們心心念念的人，歡天喜地的回家了，卻依舊有近一半的人留在原地。

林珺正是在留下來的那一半人裏。她的曹昂，本該是最顯眼的，他應該高高的騎在馬上，領在隊伍的最前面的……可他在哪裏？

隊伍終于全進了城，守城的将士一臉無奈的來勸這群沒有找到男人、哭泣的不停的婦女們。

“還沒完呢，肯定還有走散的！”将士大喊着，想蓋過這哭聲，“還有沒回來的！今兒個先回家！馬上關門了！”

他一個人呼喊了好久，這群婦人才慢慢起身，回了城中。

林珺跟在其中，無聲的淚流了一臉。她明明已和曹昂說明了一切，為何他還是沒有回來？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是自己那日吐詞不清未說清楚，還是他并不相信自己，畢竟所有人都不認為張繡會反叛……

她思量了片刻，還是厚着臉皮回了郭府。主公吃了敗仗回家，郭嘉等謀士定是要去議事的，等他回來，自然就能知道曹昂的下落了。

想到這裏，林珺突然深感自己的無能為力。她不夠堅決，沒有勇氣，膽小懦弱，連自己都保護不好，只能寄居在想要拆散她和曹昂的人家中，就連一個曹昂是否安全的消息，都得從這個人口中得知。

她本以為，她住在這裏，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現在才發覺，這全是錯覺、是假象。

林珺坐在院子裏，只覺又有些頭昏惡心，等着等着，竟睡着了。

只在耳邊聽到幾聲輕喚，“阿珺，阿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