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死水溝

陰十七道:“苗寡婦她就不解釋麽?”

朱子梅恨恨道:“那些個嘴碎的哪裏聽得了解釋?自已管不了自已漢子的眼睛,還怪到無辜旁人頭上,真是不要臉極了!”

朱子梅果然是苗寡婦的忠實擁護者。

從這罵人的架勢與恨恨的神色,便足見她對苗寡婦是真心在維護。

饒是苗寡婦已故,她一提到苗寡婦仍會痛哭,更會恨恨罵上當初欺負苗寡婦的那些六姑六婆,顯然餘怒未消。

苗寡婦家貧,因錢財而遇害早可排除。

至于仇殺,至今各方了解到了這麽多情況,根本沒有一條線索是指向這一方面的殺人動機的。

最後情殺……

陰十七與朱子梅聊了大半個時辰,得到的結論是情殺的可能性最高。

可在她心裏覺得,這情覺恐怕也不是兇手的殺手動機。

離開朱子梅家前,陰十七再次去看了眼院子角落裏的豬圈。

三頭肥頭大耳的白豬早已吃飽喝足,正各趴一地睡得正香,她笑了笑掃過吃得極為幹淨的豬食槽子,卻發現裏面竟然有一塊碎布。

朱子梅一直跟在陰十七身邊,自然也看到了,她訝然道:

“唉呀!這肯定又是我那兩個調皮搗蛋的,又偷剪了我的碎布亂丢亂扔!”

說着她将碎布自槽子裏拿起來,也不嫌髒就看将起來,好似想看清楚是她藏着的哪一塊碎布,看了一會嘴裏卻訝道:

“咦?這是一個袖口……”

沒了豬食的混侵,碎布又被朱子梅用兩指尖捏在手中,那一圈的碎布還真是衣衫的袖口。

陰十七對此沒什麽興趣,來看眼白豬也是一時興起,看完她便得離開朱子梅家,到別處繼續探查。

正想開口告辭,卻聽朱子梅低聲說了句:

“這袖口上怎麽還有字?像是……”

說着她大聲驚呼:“這是我蘭妹子的“蘭”字!”

陰十七本已要邁步的腳頓住,即刻自朱子梅手中奪過那髒兮兮的袖口。

她死死盯着袖口上那被豬啃得有些變形的“蘭”字,心裏十分感謝三頭大白豬的牙下留字,可為什麽苗寡婦的衣衫一小截袖口會在朱子梅家的豬食槽子裏?

她疑惑地看向朱子梅。

在自家豬食槽子裏突然出現已死的苗寡婦的衣衫袖口,朱子梅原就驚慌,此刻被陰十七那樣充滿疑問的眼眸一看,她頓時臉色煞白:

“陰、陰快手……我、我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啊!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陰十七問:“在倒豬食下去之前,這槽子你可有看過?裏面是否已有這蘭字袖口?”

朱子梅愣着想了下,然後搖頭。

每回她都是要看準槽口再往下倒的,那時并沒有發現有什麽東西在裏面。

陰十七道:“那就是混在豬食裏被你倒下去的……”

她擡眼看朱子梅,朱子梅還是呆呆愣愣地蒼白着臉,顯然真是被吓壞了。

陰十七撫慰道:“朱大姐也不必太過驚慌,你不是說你的兩個兒子皆喜歡玩鬧麽?指不定這蘭字袖口是他們自哪裏撿來的,朱大姐何不喚醒他們問上一問?”

朱子梅似是戈壁中忽逢甘露,連忙應好,急急走進屋裏去喚醒兩個兒子。

不一會兒,朱子梅便領着兩個男娃娃出來,竟是一對雙胞胎,約莫六歲左右,生得白白胖胖地甚是可愛,他們身後還跟着一位老婦,顯然是朱子梅的婆母。

朱子梅剛才已問了兩句,兩個兒子都說是在田裏撿到的,旁的再也說不出來。

朱子梅說,昨日裏她夫君與公爹像今日這般在田裏幹農活,午時她攜同兩個兒子給夫君與公爹送午膳去,待到他們用完膳,她母子三人方歸的家。

陰十七走近被朱子梅婆母一手牽着一個的兩個男娃娃,先對朱子梅婆母打了聲招呼,又問了朱子梅婆母兩個孫兒的名字。

朱子梅婆母說,一個叫苗文,一個叫苗武。

好家夥,文武雙全啊!

陰十七贊得朱子梅婆母自起先對她這個差爺的戒備到眉開眼笑,她便蹲下身去微笑着對兩個男娃娃說道:

“小文、小武剛剛睡醒,小肚子餓不餓啊?”

苗文、苗武怯生生地往朱子梅婆母身後退了退,兩雙烏黑眼睛直直打量着蹲在他們跟前笑得像個怪哥哥的陰十七。

見小倆兄弟皆沒回應一下她,且還害怕地往後躲,陰十七也不氣餒,往懷裏掏出一塊不小的布巾來,取出布巾裏小心妥貼包着的小吃食——梅子酥。

這還是在苗村長家,她舔着厚臉皮極為不好意思地拿了兩塊苗貴剛剛出爐的小吃食,本想着留到晚些時候若是餓了,她可填填肚子,沒想到這會倒派上了用場。

陰十七将梅子酥遞過去,引誘小倆兄弟道:

“只要告訴快手哥哥,你們是在哪兒撿的這一小截袖口的,快手哥哥便将這美味好吃極了的梅子酥給你們吃,好不好?”

她指着另一手拿着的蘭字袖口,又将梅子酥在苗文、苗武兩小男娃娃眼前來回晃了幾晃,引得他們不約而同地吞了吞口水。

朱子梅家家底自然比不得苗村長家,平日裏雖餓不着凍不着,但像這樣的小吃食卻是沒有的,特別在正嘴饞的稚齡年紀裏,苗文、苗武兄弟倆不一到半會便饞得不得了。

在陰十七特意的引誘之下,他們險些流下口水來,很快招了供。

他們說,他們是在離田地裏不遠的死水溝邊上撿到的。

朱子梅說,她知道死水溝在哪裏,可以帶不識地方的陰十七去。

這自然好。

兩人到死水溝時,陰十七見溝裏也沒什麽死物,怎麽叫死水溝呢?

朱子梅解釋說,這是因着這溝裏沒有活水。

死水溝首尾兩頭皆被堵嚴實了,溝外的水進不來,溝裏的水出不去,漸漸地也就成了死水,于是村民都叫這溝為“死水溝”。

死水溝離凹坡地挺遠的,但卻是自凹坡地往柳河去的必經之地,這讓陰十七無意間又發現了一條線索。

興許兇手在凹坡地殺了苗寡婦,将她右臂砍下之後,便自凹坡地經過死水溝,再往別處。

這個別處有兩處,一處是先前提到的柳河,一處是順着邊羅村與邊葉村兩個村子間的那幾條小路直往出村到縣裏的大道去。

去往柳河時還可在半道轉入邊葉村,于是陰十七想,兇手在殺了苗寡婦砍下她的右臂之後不外乎去往這三個地方。

可僅僅這三個地方,便足以令她頭疼的了,這無疑是滿天撒網地大海撈針。

柳河末處阿裏山山腳下沙土路上發現過“苗”字皮,所以柳河這個方向讓陰十七列入最重要的順藤摸瓜方向。

陰十七在死水溝裏來回巡視查找,朱子梅在旁站立不安,她瞧着便讓朱子梅先歸家去,不必陪着她在這裏等着。

朱子梅早想走了,只是礙着陰十七好歹是差爺的身份不敢提她想歸家。

聽陰十七那樣一說,她立馬應好走人。

走了兩步還回過頭來與陰十七說,要是還有她能幫得上忙的,陰十七可随時來找她,她必定配合。

陰十七點頭笑着應好。

爽朗、義氣、該兇時也挺兇,該仗義時也絲毫不含糊。

對于這個朱子梅,她印象很是不錯。

死水溝裏是死水,不流出也不流進,長年累月的,溝裏的水也積成了濃稠如半泥的死水,裏面雜物頗多,皆是過往的村民随手丢棄,或孩童不懂扔進去玩鬧的。

死水溝裏長約莫十幾丈,陰十七在附近尋了根稱手且又韌又硬又耐用的粗枝來,拿在手裏作為翻溝底的物什,自溝首開始細細翻查。

不知翻了多久,也翻得她快吐了,終于整個死水溝都翻完了,卻沒發現。

她不死心,又在死水溝周邊,特別是在死水溝溝沿邊處,她翻得特仔細。

已是未時末申時初,陰十七一直半彎着腰翻溝子,累得連腰都快直不起來了,最後累得索性随地坐下。

本來抱着希望可以翻到苗寡婦右臂的半點蛛絲馬跡,可卻連苗寡婦右臂袖子都沒翻着。

她自懷裏掏出布巾。

布巾裏原本包着的兩塊梅子酥已然讓朱子梅兩個兒子分食掉,她便将偶得的證物蘭字袖口給包到布巾裏。

蘭字袖口再看一次,還是覺得袖口是被大力撕下的。

案發後的現場,苗寡婦的右臂連同袖子是一同被砍下失蹤的。

經過死水溝這裏時,也不知道兇手是随意還是特意撕下右臂袖子的袖口?

陰十七突然站了起來。

她想到了——苗字皮!

那一小塊皮肉上捏了個“苗”字,這一小截袖口上則繡着個“蘭”字,這兩樣都代表了苗寡婦的身份!

兇手是想剔除掉一切有關能證明苗寡婦身份的憑證。

那餘下的袖子呢?

在哪兒?

是還穿在被砍下的右臂上,還是實則像蘭字袖口一般被丢棄在這死水溝裏,問題只在于她尚未找着而已。

想到了這個可能,陰十七再次捋高了袖子,重新在死水溝裏翻七倒八起來。

金烏漸漸西移,總算在日暮看不見五指之前,她找到了與蘭字袖口同樣顏色、花紋、布料的其他幾塊碎布。

累得滿頭大汗,又一身污臭,她終于證實了兇手确實經過死水溝,并将苗寡婦被砍下的右臂袖子撕碎了丢棄在這死水溝裏。

只是那時恐怕一半是慌張,一半是在天色漸黑的日暮裏,兇手未察覺到一小截蘭字袖口被丢到了死水溝溝沿邊上。

大概兇手也未能料到,這蘭字袖口在隔日還讓到田地裏來玩鬧的孩童撿了去。

更巧的是,還是讓苗寡婦生前的閨中好友朱子梅的兩個兒子撿了去。

陰十七也尋到朱子梅了解苗寡婦的生前情況,偶然得知這一條線索,從而知曉了兇手當時殺人後的行徑與路線。

都說天網恢恢疏而不露,她一直覺得甚是有道理。

她将找到的幾塊碎布自死水溝裏拾起,并擰幹拭淨,便放到布巾裏與蘭字袖口待在一塊包起,放入懷中。

沒有找全整條袖子的碎布,但布巾裏的碎布及蘭字袖口已然足以說明她猜測的一切。

這時已是申時末。

陰十七看着聞着自已一身的髒臭,想着就算到了邊羅村村裏的鐵十娘家,大概鐵十娘勉強讓她進門問話,心裏也必定很是嫌棄。

因為她自已就嫌棄得很!

她決定先回苗村長家洗洗再說。

今日午後再到苗村長家時,陰十七便直接表明在徹底查清苗寡婦被殺一案之前,她可能得時不時地叨擾苗村長父子倆。

苗村長很爽快地表示沒問題,也就是多一雙筷子,夜裏空着的房間有人住而已。

苗貴則站在一旁老實地笑着,一面倒地附和苗村長的話。

陰十七聽着美滋滋的,心裏十分燙貼。

回到苗村長家時,正趕上苗貴在廚房裏忙活晚膳,陰十七跑到廚房裏問:

“苗大叔,今日晚膳怎麽這麽早啊?”

苗貴奇怪且無奈地看陰十七:“都是這個時候做的晚膳,不是我們早了,是你近日來用晚膳用得晚了!”

陰十七嘿嘿笑地跑回院子裏,苗村長皺着鼻頭趕她:

“還不快去打水洗洗?你這是剛從茅廁裏出來的還是怎麽的?”

陰十七怪不好意思地繼續嘿笑,在苗村長假裝嫌棄的目光下到院子裏的井邊,嘩啦打了一桶水上來,便趕緊往淨房沖去。

因着早有準備,所以今日午時自家裏出來時,她便自帶了一套換洗的衣裳,并與陶婆婆交待說,她若是沒回來,肯定又是在邊羅村苗村長家過的夜,讓陶婆婆安心,不必挂念她。

洗淨換好衣裳出來時,還是一整套的衙服。

衙服穿在身上方便,到哪裏查問什麽或打探什麽都不必表明身份,旁人一見她一身衙服便知她是衙門裏的差爺,問什麽做什麽都挺順利。

當然也有見到衙服便躲着不見的。

不過也沒事,反正不是她要找要問的人,躲着便躲着吧。

是她要找要問的人,躲着其實也沒用。

俗話不是說了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她只要找人随便一問,便知她要找要問的人的家在哪兒。

直搗黃龍,還怕找不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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