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皇太孫
深紅大漆的榆木雕花馬車辘辘駛過街巷,從城東交兒胡同一直往裏,停在了雲戎書院正門前。兩名丫鬟和兩名婆子先後撥開帷幔走下,繼而有一只嬌嫩軟綿的小手從裏頭伸了出來。
納蘭峥被房嬷嬷攙抱下了馬車,綠松和藍田立即上前替她捏袖口理衣襟。
她仰起臉,望向前頭府門上方嵌着的那塊深金匾額。匾額四字乃當今聖上親筆所題,筆鋒起落間大開大合,氣度非凡。
書院門前的守值人認出車軸上的徽記,曉得這行是魏國公府的人,從丫鬟手裏接過名帖後忙恭敬請進。
納蘭峥越過門檻時頓了頓,半回身朝後邊道:“房嬷嬷,宋嬷嬷,你們在門口候着便好,我一會兒就帶嵘哥兒出來。”很是一副小大人的做派。
宋嬷嬷聞言剛要開口,卻被房嬷嬷一個狠厲的眼神給瞧住了,待再想說什麽,納蘭峥早已頭也不回走了。
主仆有別,便宋嬷嬷身為小少爺的貼身婆子,是太太跟前的紅人,也不好違背了小姐的話,只得跟房嬷嬷大眼瞪小眼杵在了門外。
綠松見狀俯身貼到納蘭峥耳旁道:“小姐,我看宋嬷嬷今日倒安分。”
“房嬷嬷是父親特意撥給我的人,自然要将她壓得死死的。”
“小姐說的是。”綠松沖一旁的藍田眨眨眼,“咱們家小姐處事真是越發滴水不漏了。”
藍田生性內斂,不如綠松能說會道,年紀也小些,聞言只是笑。
納蘭峥被引路的小厮帶到了花廳,聽他道:“離世子爺下學尚有些時辰,納蘭小姐可在此處稍作歇息。孫掌院正在中堂接待貴客,遲些時候才得空,怠慢小姐了。”
怠慢好啊,這可正合她心意,否則她何必來早。
花廳裏頭的丫鬟們一陣忙碌。雲戎書院平日少有大人物來訪,因為大人物的孩子們都在裏頭念書呢,他們自然要避嫌,免得給人落了話柄,傳到聖上耳朵裏,還以為他們來這兒刻意關照教書先生。
因而今日她們很是訝異。
當然,這魏國公府的四姑娘不過七歲,約莫只是貪耍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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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廳裏頭的椅凳高,立刻有丫鬟要去拿小杌子給納蘭峥,她卻擺擺手示意不必,叫綠松抱了她一把,将兩條小短腿懸在了半空。
那丫鬟覺得她這姿态可愛,忍不住彎起嘴角悄悄打量她。
小姑娘梳了個雙丫髻,穿一件藕荷色的短褙,下着霜白的挑線裙,鴨卵青的腰帶襯得整個人精氣神十足。這般年紀的女孩多着鮮豔的衣裳,她卻是素淨過頭了,也不知是家中哪位長輩的意思。
不過小姑娘模樣生得出挑,那臉蛋跟剛剝好的鮮荔枝似的嬌嫩,活像能掐出水來,穿什麽都是好看的。
又有人沏了茶來,聞着像是上好的白毫銀針。一名丫鬟上前接過那菱花邊的白玉盤,将青花紋茶盞連着茶碟一道端到了納蘭峥手邊:“不知納蘭小姐平日喝不喝茶,若是不喜歡,這兒還有松子糖。”
這是将她當小孩子待了。不過也确實沒錯,那麽小的女娃哪會如此老派地喝茶呢?
納蘭峥厭煩苦味,當然不喝茶,抓了把松子糖一顆顆嚼。前頭那會,房嬷嬷怕她喝完湯藥偷偷找糖吃,便将桃華居裏頭甜的物件通通收走了。
鬼門關前走一趟,她覺得自己似有半輩子都沒吃過糖了。
納蘭峥嚼完一把松子糖,似乎覺得等久了悶得慌,偏頭問那先前給她遞茶的丫鬟:“這位姐姐,我來時見園子的花開得好,那是丁香嗎?”
那丫鬟颔首恭敬答:“回納蘭小姐的話,是丁香。咱們這兒慣常的丁香再有一月方才盛開,這花種是從南邊運來的,花匠們都是頂厲害的師傅,不知使了什麽法子,竟叫花及早開了。”
納蘭峥連着點了幾次頭,一副急不可耐的貪耍模樣:“我想去瞧瞧,可以嗎?”
“自然可以,奴婢這就帶您去。”
納蘭峥擺擺手,示意她低下頭來,神神秘秘附在她耳邊道:“父親交代我不許勞師動衆,惹了旁人的眼,我自個兒偷偷去就好了,若有人問起我的去向,你就替我撒個謊,好不好,姐姐?”
這年紀女孩的聲音本就甜糯,那丫鬟被後頭這句“姐姐”哄得心花怒放,何況人家國公府小姐都發話了,她也忤逆不得,便含笑點了點頭:“那讓您的丫鬟陪您去。”
納蘭峥跳下椅凳,忙拉上藍田走了。天生把風命的綠松警着神留在了花廳。
她自然沒去那丁香花田,一路七繞八彎往學堂走去。只是雲戎書院占地甚廣,布置豪奢,便是先前問過了弟弟,那學堂的位置也着實不好找。
納蘭峥片刻就給繞暈了,路子越走越不對,竟是來到了一處後院模樣的地方。
藍田想提醒她路錯了,還不及開口,就見身前那小小的人兒一個急停,似是瞧見了什麽不得了的。她順着小姐的目光疑惑望去,也跟着瞪大了眼。
十幾步開外的那面高牆上騎了一大一小兩人,都是小厮模樣的打扮。身形稍大的那個當先跨過牆沿,掌心一翻将一枚鈎子似的東西釘在了牆縫裏,繼而順着繩索緩緩下到地上。整個過程堪稱行雲流水,利落又潇灑。
稍小的那個低頭觑了觑這高度,害怕得拼命搖頭,半晌才因了等在底下那人的催促,終于閉着眼跨過一條腿來。
藍田尚在發愣,納蘭峥卻反應了過來,給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退到外頭去把風,上前幾步怒氣沖沖朝那向道:“納蘭嵘!”
正拽着繩索往下爬的人聽見這聲音大驚失色,靴底一滑便往下栽去。
納蘭峥這下倒也吓着了,立時奔了過去,下意識伸出手一副想接住他的模樣。
那早先爬下來等在底下的人卻比她快上一步,手一抄便将納蘭嵘扶了個穩,一面皺了皺眉頭,似乎疑惑這是哪來的小母老虎。
納蘭峥籲出一口氣來,小跑上前去拉過納蘭嵘的手:“扭着哪兒沒?”
納蘭嵘還心有餘悸,大睜着眼惶恐地看着她:“姐姐,嵘兒……嵘兒不是有意……!”
他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一張臉憋漲得通紅,納蘭峥見他人沒事便又氣上了頭:“不好好念書,穿着小厮的衣裳爬牆逃學,還像個樣子嗎?你想挨板子了是不是?”
納蘭嵘咬着唇仰頭看向身邊那人,似乎在向他尋求幫助。納蘭峥這才記起還有旁人在,偏頭看了過去。
這少年約莫十二、三的模樣,個子高出納蘭嵘不少,或因如此,分明同樣是低等小厮的打扮,他站在那裏卻要顯得高了人一等。
他正垂眼瞧着納蘭峥,一副十分睥睨的模樣。
納蘭峥的個子方及他胸膛,看他須得梗直了脖子才行,因而只将目光匆匆掠過他的臉一瞬,也沒看出個究竟便讓開了眼去,問納蘭嵘:“這位是什麽人?”
納蘭嵘剛想答呢,那少年卻自己開口了:“你這女娃倒是有趣,我是什麽人,問旁人做什麽?”
這不禮貌的用詞聽得納蘭峥直覺得耳朵疼。
納蘭嵘雖天資愚鈍,卻素來很聽她話。她前些天才與他講過功課的事,還将一卷自己費心批注的《黃石公三略》給了他。彼時他是答應了會好好念書的,如今變卦,自然是被眼前這人慫恿的。
她本就因這事很不高興了,聽見這暗含戲谑的“有趣”二字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冷冷看着那少年道:“那你是什麽人?”
少年可不覺得自己哪裏做錯了,霎時又好氣又好笑:“我是什麽人?”他居高臨下地斜睨着她,“我是當朝皇太孫,你這女娃敢這樣跟我說話,倒是有膽量得很。”
納蘭嵘聞言張大了嘴,奇怪地觑着他。
納蘭峥一看弟弟的神情就曉得此人在說謊。況且了,皇太孫人在東宮,功課自有太孫太傅、太孫太師教習,哪會出現在這雲戎書院裏?
那一口一個看輕人的“女娃”叫納蘭峥渾身都不舒服,也便沒了顧忌,嗤笑一聲道:“彼此彼此罷了,你這人也有膽量得很,竟敢冒充太孫殿下。”
見納蘭峥這般态度,對面人也來了氣,冷哼道:“這小子方才喊你姐姐,你可是魏國公府的哪位小姐?說與本太孫聽聽。”
這還蹬鼻子上臉了?皇太孫是吧,誰怕誰?
納蘭峥仰起臉,惡狠狠道:“那我就說與你聽,我是皇太孫他四表姑!”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出場了,太孫戲很足,以後你們想趕他也趕不走了~
湛明珩:誰想趕我,試試?
作者大人:您四表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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