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秀恩愛

納蘭峥的确與世隔絕了一日夜,絲毫不清楚外邊的風雲變幻,只是想來必是朝着對湛明珩極為不利的方向發展的。衛洵的話理當并非危言聳聽。西境潰爛成這般慘景,昭盛帝卻自始至終毫無所動,連秦閣老也面聖不得,屢屢無功而返……恐怕整個太寧宮,乃至皇宮皆被湛遠邺掌握了,以謝皇後為首的後宮女眷亦遭受了軟禁。

如此看來,起一封廢太孫的诏書,未必不可能做到。

千思百慮不過一瞬,她蹙了下眉頭,似乎想通了什麽,道:“衛洵,你本無須與我承一言既出,驷馬難追之諾,倘使你有心殺他,縱然我跟你走了,你一樣能夠轉頭翻臉不認賬。倘使你無意殺他,我又何必同你做這樁交易呢?”

她說及此抿了一下唇:“事到如今,你也該瞧出來了吧,衛老伯爺被害,誰才是真正的受益人。”因而此前在城中才放過了她與湛明珩,甚至備馬助二人一臂之力。

如他這般心高氣傲之人,怎會甘願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如今形勢十分明朗,老忠毅伯被害,最終受益的卻是湛遠邺,從北域戰事起,這一切陰謀的主使者是誰也便毋庸置疑了。

他曾将父親的死算在湛明珩頭上,因而被湛遠邺輕易拉攏,可眼下既是瞧出了真相,必不會再被真正的殺父仇人當刀子使。他已繼承家業,及早自雲戎書院結業,這些時日以來成長許多,理當不再耍小孩子脾氣。私怨與深仇當前,自有抉擇。

衛洵淡淡眨了眨眼,毫無意外之色,卻似乎苦笑了一下,默了一默道:“阿峥,你對我當真只有是非曲直的算計。條件,交易,利益,除此外別無他物。”

“對于一個曾兩度害我險些墜崖而亡的人,我以為,本該是如此的。”

他也不作辯解,點點頭望了望四面景致,不知在感慨什麽,半晌道:“是啊,總與你在山中,不是雨便是雪,真冷。”

納蘭峥還想開口再說,冷不防落入一個滾燙的懷抱,随即聽見頭頂傳來低啞的聲音:“納蘭峥,你在這兒與人風花雪月的,是不管我死活了?”

她渾身一僵,又是驚喜又是膽顫的,趕緊扭頭去看從後邊圈了自己的人:“你何時醒的,好些了嗎?”方才分明還燒得不省人事。

湛明珩瞥了對面人一眼,摟緊了她才答:“這瘋子吵成這樣,我還如何睡得穩當?不好也被氣好了。”

衛洵見狀嗤笑一聲:“湛明珩,你幼不幼稚?”說的是故意抱納蘭峥給他瞧,叫他眼饞的事。

“幼稚也得有本錢的。莫不如你來試試,看看她是先擰斷你的胳膊還是打殘你的腿?”

衛洵被氣笑:“合該一箭穿了你的心。”

納蘭峥一愣,回頭盯緊了湛明珩的傷口。這一箭是衛洵幹的?倒的确像是刻意避開要害所為,位置算得一分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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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明珩冷哼一聲:“你就承認技不如人射偏了吧,當初便贏不過我。”

“你也別杵這兒回光返照了,須知我眼下動動手指就能叫你躺平。”

納蘭峥着實聽不下去了。不是她說,真是幼稚,兩個都幼稚!眼下又非昔日無憂無慮同窗光景,也不瞧着點形勢。

她掙脫了那“鹹豬手”氣急道:“你倆有完沒完了!”

湛明珩卻或許當真是“回光返照”,被她一掙便不穩了,身子一晃朝一旁栽倒下去。衛洵一個閃身上前,一把攙緊了他,随即偏頭道:“慫。”

他眉頭一皺,直起身子:“離我遠些,兩個大男人怪惡心的。”

衛洵觑一眼他此刻搭着自己肩背的手臂,示意他有本事就松了。

湛明珩不以為意地笑一聲,随即借他的力往山洞裏走:“算了,就當拄了根拐杖。”

納蘭峥站在蒼茫一片的雪地裏,瞠目瞧着勾肩搭背的倆人,被冷風一吹才反應了過來,跟着往回走去。

衛洵扶湛明珩坐下後便吩咐下屬搬了東西進來,從柴火到水壺,吃食到藥物,甚至是幹淨的衣裳,一應俱全。就差将這山洞布置成個屋舍。完了又叫他們去獵幾只野兔來。

納蘭峥複又探了一遍湛明珩的腦門,燙手得她都懷疑他究竟是如何有氣力跑出來說那許多話的。該不當真是被醋醒的吧。

這時候也顧不得與衛洵的恩怨了,她扭頭就翻箱倒櫃地從他搬來的物件裏尋藥,完了熟門熟路地去解湛明珩的腰帶,似要替他重新料理傷口。全然是旁若無人的姿态。

湛明珩背靠山壁,笑眯眯瞧着負手在旁的衛洵,掩也掩不住的得意。

衛洵原本是不欲插手的,畢竟他也精貴,伺候個大男人像什麽話呢,只是見湛明珩燒得這般竟還一臉欠收拾的模樣,就上前道:“我來。”說罷奪過了納蘭峥手裏頭的紗布。

湛明珩的笑僵了:“衛洵,你懂不懂什麽叫……授受不親?你退後,立刻馬上。”

他拿起個藥瓶子晃晃,扯出個笑來:“怎得?我又不是卓乙琅。”說罷在他跟前蹲下,一把扯開了他的衣襟。

湛明珩的臉更黑了。此人的嘴也是厲害,他燒得腦袋遲緩,竟一時說不過他。且不光說不過他,眼下真要打一架,也是打不過的。因而幹脆阖了眼不見為淨,自我催眠,吩咐道:“你那糙手,仔細着些。”

這貼身的活,納蘭峥也不好真沒臉沒皮搶着去做,左右衛洵沒惡意便由他去了。誰射的箭誰負責吧。

他的手法很利落,且畢竟手勁大,包紮出來的傷口自然也比納蘭峥妥帖。直至該要穿衣裳了,似乎也有些別扭地下不去手,就回頭道:“剩下的你來吧。”

納蘭峥這才上前去,替他穿好了就喂他吃水。

山洞外邊已架了火,烤起了野兔,香氣一陣陣飄進來,衛洵見她将那麻煩的伺候好了,便招呼她一道去吃點熱乎的。瞧這語氣态度,好像與她是什麽關系甚好的至交摯友似的。

她覺得衛洵此人實則活得比旁人簡單輕松。他不擇手段,是因他不守原則,或者說,他想要的東西便是他的原則。喜歡她,便設計争取她;憎恨湛明珩,便投靠湛遠邺對付他;如今猜知父親被害真相,便又與湛明珩輕易和解,将刀子轉向湛遠邺。

或者這也是當初納蘭峥總覺得衛洵未有多喜歡自己的原因。于他而言,在利益前頭,沒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也沒有什麽是難以抉擇的。

他與卓乙琅有些相像,與他們這般時敵時友的人相處,掏心掏肺留不住,唯一的法子,便是與他們的利益站在一處。湛遠邺當他會被仇恨蒙蔽雙眼,因而派他來除掉湛明珩,卻恐怕是抉擇失誤,小看了這個十七歲的少年。

衛洵見納蘭峥不動,催促了她一下。她看一眼湛明珩,神情有些猶豫。他這傷患是吃不了那些的了,但她這般走了,丢他一人在此地,似乎也不大好。

卻是恰在此刻,空蕩的胃腹不合時宜地叫了出聲。她太久沒進食了,野果不頂飽。

湛明珩這時候還能攔着她不成,就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随即道:“你吃肉,我吃醋就是了。”說罷席地躺下了,一副要睡的樣子。

納蘭峥臨走摸了摸他的腦門,像娘親哄小孩似的道:“我很快就回來了。”

衛洵見狀無奈地笑一聲,當先出去了。

這山裏頭,冬日能打着的一般也就是野兔,納蘭峥不大喜歡吃這個,可着實是餓了,眼見那兔肉烤得外酥裏嫩的,還混雜着香茅草的沁人氣息,竟也覺十分合心意。果真是到了但凡有吃食就不挑的境地。

衛洵見她一副要自己動手的模樣,就主動拿刀子替她割下些碎肉。

她道一句謝,毫不忸怩地吃起來。

這場面着實挺奇怪的。納蘭峥沒想過有一日會與衛洵這般和氣相處。

不過他似乎并不餓,反是料理她的多,沉默良久後道:“我不欲害湛明珩是真,叫你跟我走卻也是真。阿峥,算上挾持你那一次,這是我第三回 問你了,恐怕也是最後一回。眼下你我二人心平氣和的,你莫不如好好想想清楚了再答。你以為方才湛明珩為何放你出來與我獨處?這肉送回洞裏一樣能吃。他恐怕也是想叫我說服你,好讓你随我離開了的。”

納蘭峥手中動作一頓。

衛洵則繼續緩緩道:“我叫你跟我走,并非強迫你做什麽,僅僅想讓你回京過舒坦日子,而非像這般亡命天涯,風餐露宿的罷了。即便回京後你無法恢複身份,無法活在日頭下,也總好過如今。我有把握在湛遠邺眼皮子底下護好你。”

納蘭峥默了默道:“但凡湛明珩活着,湛遠邺便不會罷休。而但凡我活着,他必得想方設法地抓我,以此掣肘湛明珩……我回京豈不等同送上了門去?衛洵,你擄過我,我如何相信你能護好我。退一萬步講,你便當真将我藏得嚴嚴實實,可那暗無天日,提心吊膽的日子也叫舒坦嗎?”

她笑着嘆口氣:“你不總覺得我與你談利益,講道理嗎?那便不說上邊這些虛的了。我不肯跟你走,說白了就是因為我喜歡湛明珩。他不是太孫了也沒關系,此後風餐露宿,吃了上頓沒下頓也沒關系。這輩子他生我生,他死我死,他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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