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章節
十七筆生意。
在一家電影院門口,一對男女下了他的車。現在馬達感覺非常累,今天清晨五點他就起了床,早上先開到半島花園,把容顏帶到郊外的公墓,再把她送回去。接下來整整一天他就沒有停過,在這座無比巨大的城市裏來回奔馳着。
雖然一大早就去了墓地,但今天的生意還真不錯,也許是下雨天的關系吧,幾乎沒有空車過。只有下午的一次,他載着客要經過那塊人工竹林邊的小馬路時,他繞道了,他不想經過那裏,特別是在今天的日子。為此,他只收取了記價器顯示的一半車錢。
馬達的上眼皮有些跳,他随即把車子停到了一條橫馬路的邊上,然後把火也熄了,靜靜地把頭靠在後面,閉起了眼睛。瞬間,他的腦海裏又掠過了兩年前羅沁雪的眼睛,接着,眼前又仿佛出現了容顏的眼睛,這兩個女人的臉重合在了一起,讓他再也無法分清。
“不。”
馬達坐直了身體,揉了揉眼睛,讓自己清醒起來。他看了看外面,雨點依然打在了擋風玻璃上,他吐出了一口氣,他想現在應該點點今天的營業款了,他估計這該是本月最多的一次。
總共有七張一百塊錢的,還有一些零頭和幾百塊使用交通卡的金額,當然,他還找出去了許多零錢。忽然,馬達覺得其中一張一百元鈔票看上去不太對勁。他的第一反應是假鈔,立刻打開車內燈,抽出來仔細看了看,不是假鈔,而是鈔票上寫着許多字。
馬達覺得有些奇怪,在車燈下仔細地看了看這張新版的百元鈔票。幾秒鐘以後,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涮白,幾乎一動不動地盯着這張鈔票。
鈔票的正面有一行用藍色的鋼筆寫上去的字,筆跡流暢而富有個性——
“馬達,你拿走了不屬于你的東西,如果你不交出來,死神會敲響你的門。”
這是恐吓。
馬達心驚膽戰地看着這行寫在一百元鈔票上的文字,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了。他把這張鈔票又放到燈下照了照,确實是這些字,非常清楚,沒有其他東西了。
他又念了一遍鈔票上的文字,特別是最後一句“死神會敲響你的門”,他才真正感到了恐懼。也許,容顏說的是對的,這是一個巨大的陰謀,充滿了危險性,他不該卷進來。可是,馬達已經被卷了進來,他再也無法自拔了。
“你拿走了不屬于你的東西”,馬達的注意力又到了這句話上面,他茫然地搖了搖頭,他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拿走了什麽?事實上,他什麽也沒有拿走過。
該死的,這張鈔票是誰給我的?馬達努力地回想着,可是,今天做的生意太多了,足有十七筆之多。至于用一百塊錢付車費的人,他也記不清了,只能從七張百元錢看出有七個人付過。但馬達無法确定是哪七個人,他實在沒有多少印象了,因為生意太忙,而他也太疲勞了,使他絲毫都不注意乘客的模樣,也沒有仔細地看過收進的鈔票。
馬達清楚地意識到,他已經被人盯上了,那個人甚至還坐上了他的出租車,在付給他的一張一百塊錢鈔票上寫着一行恐吓他的話。既然那個人能夠做到這種程度,那麽取馬達的性命也簡直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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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更大了。
陰慘慘的車內燈,照亮了馬達的臉,他的手顫抖着把那張鈔票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裏。然後,他啓動了車子,向雨夜的深處開去。
三十
“葉蕭,還沒走呢?”
“我查些資料。”葉蕭埋着頭在翻兩年前發生在本市的所有重大交通事故的卷宗。
“那你走的時候別忘了鎖門,我睡覺去了,再見。”
值班的同事走了出去,房間裏只剩下了葉蕭一個人,他看了看表,已經晚上十點多了。上午在天下證券裏發生的事情,依然在他的腦海不斷地閃回。現在他可以肯定了,這絕不是一起簡單的兇殺案,在周子全遇害的背後,還隐藏着更多的東西。
就在這個時候,葉蕭查到了他所需要的東西——兩年前羅沁雪車禍的卷宗。
他首先翻到的全都是原始記錄,最初的報案登記,交警部門在現場勘查的數據,還有幾幅照片。車禍發生在晚上,現場照片是用閃光燈打出來的,只拍到地面上一灘殷紅的血跡,還有兩張拍的是當時馬路的情況,這是一條小馬路,路邊似乎有竹林。
竹林?葉蕭立刻聯想到了什麽,據他所知,本市在市區的公共綠地裏只有一塊是有人工竹林的,周子全的屍體也就是在那塊地方被發現的。葉蕭立刻又看了看卷宗,他剛才忽略了車禍的發生地點。現在,他終于看清楚了,果然是那兒,那塊市區唯一的人工竹林邊的小馬路。這就意味着,在相隔兩年的時間裏,羅沁雪和周子全這對夫妻先後死在同一個地點(假設周子全也死在那裏)。
這絕不是巧合。
葉蕭對自己說。是兇手故意這麽安排的,兇手選擇了一個特殊的地點,讓周子全死在與羅沁雪車禍幾乎相同的地方。或者,是在別的什麽地方殺死了周子全以後,再把屍體帶到那個地方。葉蕭開始覺得這案子也許與羅沁雪的死有關。兇手毫無疑問知道羅沁雪的死,兇手是一個熟悉周子全及其家庭的人。或許,更大膽的假設一下,兇手選擇那片人工竹林,具有對羅沁雪的紀念意義。很快,葉蕭就按照邏輯推理,想到了一個人,真是他嗎?
白色的日光燈照射着葉蕭的額頭,也許,他已經找到了一個重要的切入點。他又繼續看了下去,很快就找到了當時交警部門的事故鑒定報告。報告裏很清楚地表明,出租車司機方面沒有任何責任,當時是在正常行駛中,是羅沁雪趁着夜色突然之間從竹林中沖出,自己主動撞到了汽車上,結果當場重傷。據那位出租車司機講,羅沁雪當時并沒有死亡,還有着一口氣,神智也很清楚。司機立刻把羅沁雪送往最近的醫院搶救,但是送到醫院的時候,羅沁雪已經死亡了。至于羅沁雪自殺的原因,誰都沒有搞清楚。
葉蕭翻到了卷宗的最後幾張。
突然,他沉默了。
沉默到可以聽清自己手表裏的指針運動聲——
他看到了羅沁雪生前的照片。
三十一
深夜十二點。
馬達并沒有回家,而是把車開到了半島花園。刮雨器打散雨水,隔着車窗,仍能聽清外面的連綿的雨聲。他抓緊方向盤,盯着前方被大光燈照亮的一小塊地方,開進那條彎彎曲曲的車道。
他停在了那棟白色的別墅前。
別墅二樓的燈光還亮着。
馬達坐在車裏,靜靜地看着二樓的燈光。幾分鐘以後,二樓的燈光滅了,整棟別墅又沉入了黑暗的大海。此刻,他只能聽到天籁——陣陣的夜雨,正如他現在紛亂的思緒,一片黑夜裏茫茫的雨霧。
他的精神已經快崩潰了,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無法離開這個女人了。他只想整夜都留在她的窗下,忠誠地守護着她,不惜一切代價。
是的,他已經發誓了,他要保護她,為了贖回他在另一個人身上所犯下的罪。然而,他又扪心自問,難道自己僅僅只是為了贖罪嗎?不,他已經不敢想象了,在安息路那個可怕的夜晚,當他第一眼看到容顏的時候,僅僅一剎那,他已經無法抗拒了。讓人不可捉摸的情感的種子,已經在他的心底悄然種下,成為他靈魂的一部分,這是人體內一種奇妙無比的化學反應。
愛與罪,往往是交織在一起,難以分割的。或者說,它們本身就是一枚硬幣的兩面。
也許,對馬達來說,這才是真正的恐懼。最可怕的,并不是兇殺與陰謀,甚至不是死亡。而是他自己的脆弱的感情,就象一把火焰,火種一旦點燃,誰都無法撲面,直到靈與肉同歸于盡。
“誰來拯救我?”
他閉起了眼睛,輕聲地對自己說。欲望與惡夢,就象一對藤蔓,緊緊地纏繞着他,使他漸漸地窒息。這是慢性自殺,但誰都救不了他。
就這樣,馬達仿佛墜入了水中,沉沒到了黑暗的水底,漸漸地被水草包裹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夢中他浮出了水面。大口地喘息着,他不想淹死,于是就睜開了眼睛,卻發現自己依然坐在車裏。馬達看了看表,時間已經是淩晨三點半了。
雨一直下。
他擡起頭,向那棟白色別墅的二樓望去。
容顏的窗戶又亮了。
三十二
雨,終于停了。
桑小雲站在總經理辦公室的落地玻璃前,看着雨後的這座巨大城市。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