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許惟是在汽車站和顏昕分別的,她把陽光客棧的名片給了顏昕,行李箱寄存在車站,随後乘坐小巴車去七渡鎮。

早年七渡鎮是禺溪最窮的一塊地方,靠山傍水,交通不便,每天只有大巴來回跑一趟,外面人不好進,鎮上人難出門。

這幾年政府扶持力度加大,整個禺溪大搞開發,七渡鎮也分到一杯羹,路修好後,外出的人增多,有人打工有人創業,掙錢的路子廣了,鎮上大變樣。

許惟在鎮醫院門口下車,背包挂在肩上。

她扯扯拉鏈,手伸進去摸出個綠色封皮的筆記本,邊走邊翻。

向陽中心小學。

念了一遍,記下這名字,許惟沿街往前走。

澆過柏油的石子路,不算平整。

街兩邊有店鋪,各式各樣,小餐館、服裝店、雜貨鋪,還有賣農藥化肥的,和市裏的街鋪是完全不同的風格。

再往前,有一家文具店,兩個紮馬尾的小女孩走出來,十一、二歲模樣。

許惟招招手。

倆女孩停下腳,目光帶怯。

許惟走近,沖她們笑:“這裏有學校嗎?”

圓臉那個點頭。

“怎麽走呢。”

瓜子臉女孩指了個方向,“菜店那裏。”帶了點地方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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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惟摸兩顆薄荷遞過去:“糖吃嗎?”

兩人一齊搖頭:“不認識你,不吃。”

看得出家裏教得挺好。

許惟把糖收回來,說了聲謝謝就走了。

走幾分鐘,果然在菜店旁邊找到學校,很小,一共只看到三棟樓,都是上下兩層。

正是暑假,鐵門緊鎖,校門口空蕩蕩。

許惟轉了一圈,一個人影都沒瞧見,門衛室也鎖着。她沒停留,過了矮橋。對面是一家餃子店,門口坐着個頭發花白的婆婆,在剝毛豆。

許惟走過去。

屋裏一個穿黃襯衫的中年女人過來問她要吃什麽,講的是方言。

許惟勉強聽懂,看着門口貼的字,說:“要一碗蔬菜水餃。”

對方打量她兩眼,換成蹩腳的普通話:“你等一會,在那坐吧。”

“好。”

門口有張閑置的竹椅,許惟坐下來。剝毛豆的老人擡頭對她笑笑。

許惟說:“婆婆,您一直住這裏?”

老人搖頭,指指耳朵,表示聽不懂。

許惟點點頭,沒再問。

天不知什麽時候陰了下來,幾朵烏雲飄着。

許惟摸出手機看了下,已經四點半。電量只剩百分之二。

“餃子熟了,來吃吧。”後頭一聲喊。

許惟起身進去,坐到桌邊。

中年女人也坐下,往餃子皮裏裹餡兒,她動作娴熟,手指捏一捏,一個餃子很快成形。

許惟邊吃邊看,想起小章說鐘恒包餃子一絕,心裏笑了一聲。

那女人瞥她一眼,主動搭話:“姑娘外地來的啊?”

許惟:“嗯。”

女人又說:“是來玩的?”

“對。”

女人搖搖頭:“不像,來玩的都不來我們這兒,那些個好玩的景區都玩不過來呢。”

許惟笑:“老板娘挺厲害的。我跟您打聽點事,行麽。”

“你問呗。”

許惟指指外面:“旁邊那學校怎麽樣?”

“不怎麽樣,就是一個小學。”老板娘說,“你不會是來那學校當老師的吧,又是來支教的?”

許惟反問:“以前也有來支教的?”

“這幾年沒見到了,早幾年都有,從大城市來的大學生,都待一年就走了,說還要回去念書的。”

“那您都記得?”

“哪能都記得,來了一批又一批,這都過好多年了,早記不清楚了。”

“那第一批來的,您有印象嗎?”

“第一批?”

“對。”許惟提醒,“08年9月來的。”

老板娘搖頭:“記不得了。”

“那年這學校有發生什麽事嗎?”

“沒有吧。”老板娘皺眉,“沒什麽特別的事啊,你問這個幹什麽。”

許惟還沒接話,門口傳來一聲方言的叫喊:“傻子!走走走——”

是那剝毛豆的老婆婆在跺腳罵人。

老板娘蹭得站起身,拿着擀面杖跑到門口:“蔣大雲,你趕緊走,別站那兒吓人!”

許惟起身去看。

路邊,一個灰衣男人弓着背站那兒,他一手拎着破麻袋,一手抱着兩個汽水瓶,身上很髒。看見許惟,他失神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腳往這邊走,被老板娘揮舞着擀面杖吓回去了。

隔壁文具店的老板也拿着拖把出來趕。

那男人怯怯地站了會,拖着麻袋走了。

老板娘松口氣,招呼許惟:“沒事了,回去吃吧。”

回到桌邊,老板娘猛然記起來,“對了,你說的那學校還真有過件事。就剛剛那傻子,蔣大雲,他把那學校一個老師砸死了。”

許惟放下筷子,“是怎麽回事?”

“具體也不清楚,就知道那老師晚上死在操場,是蔣大雲弟弟報案的,他弟弟在學校管倉庫,蔣大雲也在倉庫住,他有精神病,那天發得嚴重。”

“後來呢。”

“聽說被帶到精神病院關了兩年,後來又回來了。大家都很怕他,他弟弟在城裏做事,好像賺了大錢,專門找人回來照顧他,但他還是到處亂跑。”

許惟問:“還有別的事嗎?”

老板娘奇怪地看着她,“要有那麽多事,還得了?姑娘,我們這地方雖然小,也窮,但也不都是豺狼虎豹啊,天底下還是好人更多。”

“您說得對。”

許惟笑笑,低頭把餃子吃完,付了賬,同她道別。

天邊烏雲翻滾。

許惟回到鎮醫院門口等車。

最後一趟回城區的大巴已經走了,現在只能寄希望于小面包車。

然而等了一個多小時毫無所得,經過的車都不去城裏。

許惟看看附近,沒發現有“旅館”的字樣,更麻煩的是,她告訴顏昕晚上在客棧見,如果回不去,顏昕恐怕會着急。

許惟摸出手機想給顏昕發條短信,編輯到一半,一個電話打進來。

許惟手頓了下,還是接了。

那頭是個女人的聲音:“囡囡?”是許惟的母親方敏英。

許惟應:“嗯。”

“吃晚飯了嗎?是不是很忙?你回去好多天了,怎麽也沒給媽媽打個電話?”

“很忙。”

“囡囡……”方敏英說,“我今天去醫院了,她還是那個樣子,要是醒不來怎麽辦啊。她就這麽躺着,每天都得交費,這也不是辦法。”

“那你說怎麽辦。”許惟笑了一聲,“要把她丢掉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方敏英的聲音有些慌,“囡囡,你不要生氣,媽媽只是擔心給你增加負擔,單請那個護工都要花很多錢了,你工作也辛苦,身體又不好……”

“好了。”許惟打斷她,“我說過,醫院那邊你不要管,也不用去看她,你就在家照顧外婆。我挂了。”

最後一句講完,電量耗盡。

天黑之後,來了輛銀色小面包。

司機探出腦袋問:“去哪兒?”

“去城裏,汽車站。”

司機擺手:“城裏到不了,我就到九星橋,離城區也就三裏路,走不走?”

“後頭還有車嗎?”

“沒了!你看這天就要有大暴雨了,誰還往城裏跑?”

許惟:“行,就坐你車。”

許惟被司機坑了一把,九星橋離城區遠不止三裏路。她下車走了很久,黑燈瞎火,又趕上暴雨,淋個透濕。

這地方晝夜溫差明顯,下雨後溫度降下,濕衣服裹在身上很不好受。

許惟氣起來脾氣也大,一路把那狡猾的司機咒了百遍,詞兒都不帶重樣。

或許,也有點委屈,不知道為什麽來受這份罪。

所幸石子道只有一條,不會走錯。

走了一段後,遠處有了零星燈火,雨也變小。

黑茫茫的夜色裏,迎面迸來兩束光,接着是汽車的聲音。

許惟避到一旁,靠着路邊走。

那輛車開過來,在路中間停下,大燈晃得許惟眼花。

車門打開。

許惟被風吹得一抖,看清那人的身形。

“鐘恒?”

“上車。”

許惟抹把臉,一手的雨水。

她坐上副駕,一條毛巾丢過來。

車調頭,往城區開。

改裝過的SUV,車速比面包車快很多,十五分鐘上大橋,下橋就進了城區。

鐘恒沒說一句話。

許惟看他半晌,說:“我東西在汽車站。”

窗外,小雨轉大,電閃雷鳴。

車開到汽車站對面,在賓館門口停下。許惟全程跟着鐘恒,看他進門,開了一間房。

“票給我。”

許惟頓了下,從包裏摸出一張半濕的寄存票。

鐘恒把房卡塞給她,轉身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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