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少年骨骼修長有力, 帶着灼熱的溫度。

女孩很嬌小, 很軟, 和他自己身體的感覺截然不同, 他想起很久之前, 他發燒後,和她在沙發上頭碰頭睡着那次。

這次, 好像是第一次, 在完全清醒的狀态下, 離她這麽近。

安漾耳朵都紅透了,像是成熟後的飽滿石榴一樣,幹淨剔透。

少年低着眼,湊得很近, 溫熱清冽的吐息撲面而來,纏綿在她耳側,近在咫尺。

安漾渾身一顫。

如, 如果換做任何一個其他男生,她肯定已經當場翻臉。

可是, 對上少年清清亮亮的眼睛,想說的什麽話,被她硬生生吞了下去。

她滿臉通紅, 雙手捂住自己耳朵,盡量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都甩開。

告訴自己, 是她太多想歪了, 以她對原燃的了解, 他應該是沒有半點其他心思。

“我沒有想讓你回去。”安漾艱難道,不知道該怎麽選擇措辭。

他固執道,“有。”

他有直接問她,是不是想讓他回去,安漾沒有否認,甚至沒有轉過來看他。

安漾臉頰微紅,“那是衛西皆說的,說你家裏人,都想讓你回家,說你媽媽很想你,不是我,我……”

出于私念,她其實是很想,讓原燃一直留下來的。

少年抿着薄唇,似乎完全沒有放下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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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漾低垂着頭,一咬牙,“如,如果你願意,不嫌棄的話,家裏人也同意,那你可以一直留在我家住的,我不介意,爸爸也說過,你……”

少年漆黑的眼睛比之前亮,垂睫看着她,似乎是在認真甄別,她說得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

安漾很庸俗的想,那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眼睛,如果是笑時,應該更加好看。

可是回想起來,她好像就從沒有見過原燃笑,一次也沒有笑過。

她輕輕點了點頭,小聲重複了一遍,“可以一直留下。”

是真的,她完完全全的真心話。

原燃沒有說話。

只是,行動已經表現出了他的心情。

空調是不是出故障了,制造的冷風效果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差,從他肌膚上滲透過來的溫度,絲絲縷縷,密不透風,簡直像是被一只大貓,從背後,緊緊的蹭住。

好重,又熱。

簡直像是要窒息一樣,喘不過氣。

“原燃,你的臉。”安漾掙紮着回頭,看向他側頰,沒有忘記自己之前的問題,“怎麽了。”

數道擦傷,仔細一看的話,有一處不明顯的青,在頰側,靠近耳後的地方,怎麽看,都不像是被摔出來的。

她最害怕的,就是他又出去和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人起沖突。

少年搖了搖頭,“沒事。”

“又撞電線杆上了?”安漾緊抿着唇,臉上笑意消失。

原燃,“……”

他沒再回答。

其實在在肩和背上,被黑色布料遮住的地方,還有都有傷,很有可能破皮了,或者淤腫,一動就有幾分疼。

當然對手比他要更慘。

但是他完全無所謂,獨自在那個逼仄小屋住的那幾年裏,他早适應了疼痛。

最痛苦的,其實往往不是**上的疼痛,而是那些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現的,無法控制的頭疼,幻覺,噩夢和痙攣,最恐怖的,是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變成另一個無法控制自己行為的人。

安漾很無奈。

雖然少年依舊表情很淡,

但是,她總覺得啊,像是看到了一只大貓,在她身邊拱啊拱,眼睛黑漆漆,毛絨絨的,在撒嬌。

當然,原燃是不會撒嬌的,也講不出任何甜言蜜語來。

可是,安漾就覺得,他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細微的眼神或者表情,似乎都戳在她心尖上,讓她心尖發軟,拿他沒有一點辦法。

“我去拿藥箱,你等等。”

他點點頭,就乖乖在原地等她。

一直到安漾拿着藥箱回來,用涼水把他臉上傷口沖幹淨,随後,小心翼翼的消毒上藥,女孩指尖清涼柔軟,動作輕柔,帶着滿心的呵護。

那麽好看一張臉。

總是被他折騰得到處是傷,似乎一點不在乎也不怕破相。

他還是個小男孩時,就被隔離開來,獨自一人在待那個漆黑狹窄的屋子裏,也從沒有人教過他如何喜歡一個人。

少年人尚未開竅,只是憑着一腔熱血,最單純的,發乎本能的,想要親近,想要待在她身邊。

只要那個人多撫摸一下,對他一笑,說願意讓他留在身邊,就足以讓他滿足到,顫栗感一路順着尾椎骨爬升而上,只想在她的觸摸下輕哼出聲。

安漾去湳大給安文遠送一份文件。

安文遠剛吃完午飯,接過文件後,安漾卻沒有立刻離開,實驗室學生都走了,門半掩着。

她問安文遠,“爸爸,原燃暑假,還可以繼續待在我們家麽?”

還是需要确認一遍,畢竟安文遠才是一家之主,而且,她也不知道原家人有沒有再聯系安文遠。

安文遠笑,“只要他自己不想走,一直住下去也可以,反正我們是沒問題的。”

安文遠難得閑了下來,有心情和女兒閑聊幾句。

“當年爺爺家裏遭過一次大難,你奶奶突發了一場急病,需要立刻做手術……”他回憶起很久遠的事情,“那時候,我還很小,基本都不記得了。”

所以只是聽安錫和說起過,病來得急,心髒手術費用昂貴,關鍵是,根本沒有錢,也找不到他當時急得幾天沒睡,一戶一戶,找當時所有可以找到的親戚朋友借錢,放下尊嚴四處哀求,可是,最後湊到的錢也依舊是九牛一毛。

安錫和曾經在軍隊裏和原戎同隊,是一起在槍林彈雨裏歷過的過命的好兄弟,後來,知道原戎出身後,他便開始有些自卑,自覺疏遠了他,原戎後來也确實步步高升,安錫和則因為負傷提前退役,在高考恢複後,他立刻報了名,卻不及防遭遇到這種事情。

原戎不知道從哪裏聽說了這件事情,後來,他提供了安錫和妻子手術的所有費用和後續療養費用,包括利用原家人脈聯系到的醫院和醫生,安錫和進京陪同妻子,衣食住行都是原家提供的,讓他安心準備考試。

安錫和從小聰明,第二年,高考,一舉考到了湳安市的狀元,妻子也順利痊愈。

在命運的岔路口上,成功的選到了最好的一條。

安錫和離世時,親自把兒子和女兒都叫到了病床前,臨終前都,念念不忘的反複交代過,原戎對安家的這段恩情。

安文遠也一直記在心裏,但是後來,安家遷回了湳安祖宅,從此之後一直紮根在這裏,與在京城的原家相隔千裏,在安錫和去世之後,交集變得更少,以原家的家世,安文遠也自覺也沒有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

所以,在去年原戎打電話找到他,問是否可以要孫子過來借住一段時間時,安文遠想都沒想,一口答應下來。

安漾默默點了點頭。

她不知道,以前還曾有過這樣一段經過。

所以,只要原燃願意的話,他是可以一直住下來的。

安文遠自覺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有恩必報。

“你怎麽忽然問這個?”安文遠也覺得有幾分不對,“是原燃不想住我們家了麽?他要是不願意和我們住一起,想在外租房,也可以……”

“為什麽要他在外面租房?”安漾很快說,也不管前言後語,像是被揪了尾巴的小兔子。

安文遠失笑,“軟軟。”

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注意到的一些小細節,眉心蹙了起來。

他家女兒,對原燃,有時候的關心,是不是太過了。

他不是不喜歡原燃這孩子,但是,原家背景實在是過于複雜,在原和禮去年猝然離世後,變得更加撲朔離迷,原燃就是些千絲萬縷的利益牽連中的最核心。

更何況。

這種一路被衆星捧月長大的獨苗小少爺,長得又好,多風流薄幸,以後成年後,他最後和誰結婚,往往也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這種高門大戶裏,門當戶對的理念早就深入人心,看原家上輩人最後的婚事,無論男女,沒有例外,全都是嫁娶了和自家至少在一個水平線上,同一個交際圈裏的人家。

安文遠不是那種想靠着女兒結婚一步登天的父親。

雖然早年喪妻,但是,以安文遠的長相,經濟條件和職業,想要再娶,絕對不愁娶不到合适的人選,他一直單身的原因,除去對亡妻的感情之外,就是怕再結婚,讓安漾受委屈了。

他一人把安漾帶大,知道女兒性格純善,從小被小心翼翼的在象牙塔裏呵護着長大,接觸的大部分都是老師和學生,幹淨純白得像一張紙。

他只想以後給女兒找到一個同樣背景單純的年輕人,有沒有房子車子無所謂,出身如何也無所謂,只要他真心愛安漾,能代替他,繼續寵着護着女兒一輩子,

顯然,原燃并不是符合這個要求的人選。

當年,原和禮的風流多情,在整個京城都交際圈都出了名,安文遠年輕時也随着安錫和見過他一次,少年潇灑風流,還自帶着一股難以言說的貴氣,那時候的原和禮,給他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和如今的原燃輪廓五官都很肖似,一雙精致的桃花眼總含着笑,看誰似乎都含着情。

安文遠也不想用女兒的一輩子去實驗那個少年的人品。

不過,安漾現在還這麽小。

念及這裏,安文遠也有些失笑,他可能有些想得過遠了。

原燃長得好,安漾和他待在一個屋檐下,朝夕相處,少年少女之間有什麽朦胧暧昧的感情萌生,安文遠覺得很正常,卻一點不希望讓這種感情再進一步。

或許,等以後,他需要再提點一下。

要安漾注意,原燃是個和她同齡的少年,而不是什麽需要被呵護照顧的小孩,和他過于親密,不太妥當。

白日烈日炎炎,即使是夜幕落下,坐在江邊,也依舊絲毫降不下來。

“熱死了。”衛西皆癱倒在一張躺椅上,“爺快化了。”

同行好幾個少年,都是十七八歲模樣,圍着衛西皆坐着。

陶向松嚼着口香糖,一側耳朵上,耳釘在夜色裏閃閃發光,“衛哥等誰呢,那誰啊,還不來,架子這麽大,要我過去請?”

“是啊。”一旁的黃發少年附和道,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完,手裏晃着車鑰匙。

他們一行人是一起的,都是家裏小少爺,随時随地可以來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原本是約着出國的,衛西皆卻不知道被誰打了**藥,非說是要來湳安,他們也就只能跟着一起了。

江南水鄉,吃的玩的不怎麽樣,倒是一路上見了不少漂亮小姑娘。

衛西皆在陶向松大腿上狠狠一拍,“放尊重點。”

他忽然直起身子,“來了來了。”

夜色裏,走近的是個很修長的少年,比衛西皆還高一些,深色短袖和長褲,一頭幹淨的黑色短發,隐沒在夜色裏,走路幾乎沒聲。

陶向松幾人紛紛看向他。

手裏把玩着火機,陶向松一直仔細打量着他,直到原燃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薄唇勾着很淡的弧度,似有嘲諷。

目光相撞,那眼裏的無視和毫不掩飾,陶向松像是被兜頭破了一盆冰水。

反應過來後,他幾分惱羞成怒,都不想顧忌衛西皆面子,正打算張口說幾句不中聽的話。

衛西皆已經先開口,喜滋滋的,“小原哥,今晚怎麽肯賞臉了。”

小原哥?

“原燃。”李思俊想起那名字,低聲說。

原家那個小少爺?

不是據說他身體不好,性格又乖戾,所以一直被原家牢牢雪藏在家,中間還出國了好多年,陶向松和李思俊都只是只聞其名,從沒見親眼見過他。

他們目光一下都變化了。

原燃在他們中間,神情懶洋洋的,似乎沒什麽不适應。

“小原哥,暑假回次家?聽說,有挺多……”

“說了,不回。”衛西皆還沒說完,原燃擡睫,聲音冷冰冰的,已經有了幾分不耐。

“小原哥,你不是,來真的吧,這裏有什麽好的?”衛西皆真的無法理解。

湳安不算什麽大都市,除了一所湳大在國內還算出名之外,別的地方都平平無奇,夏天熱死人,冬天冷死人,也沒什麽好玩的。

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竅。

原燃沒回答,手支在腦後,微眯着眼,似乎有幾分困意,聲音懶洋洋的沉,“不喝。”

李思俊收回了給他遞酒的手。

讪讪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原燃似完全沒把他們說話的聲音放在心上,他眯眼小憩着,江風把額發吹得很亂,酒也不喝,煙也不抽。

後來……要了一杯甜果汁?

似乎也完全不在意他們的看法。

媽的,見過傲的,沒見過傲得這樣目中無人的。

陶向松在心裏暗罵。

衛西皆從包裏摸手機,“行吧,你終于肯來了,我給妹子發個微信感謝一下。”

标準的江南妹子,皮膚好得似能掐出水來,細腰長腿,說話聲音細細糯糯,軟得可愛。

原燃,“删了。”

衛西皆,“?”哈

手機已經被拿過去,随後,幹淨利落的被抛了回來,衛西皆慌忙接住,一看,眼角一抽。

全給他删了,從微信號到手機號碼到通話記錄。

他從小就霸道,獨占欲又強到可怕。

衛西皆打了個寒顫,小心翼翼夾緊尾巴做人。

從小,但凡原燃真正喜歡什麽,他是絕對不會讓別人碰到半點的,就算不擇手段,也會要弄到手。

幸虧他一直以來,物欲和感情需求都很低,這種埋藏在性格深處的偏執之處才沒有太明顯的表現出來。

南澗江風拂過,難得的清涼飒爽。

“小原哥,去兜個風吧”衛西皆很明智的沒再提起要原燃回家的事情,“你不回的話,我們差不多,明天也要走了。”

衛西皆記得,原燃剛從國外回來,來湳安前的那一年,他基本沒去過學校上,衛西皆跟着他混了大半年,飙遍了大半個京城,原燃騎車和打架時一樣不要命,兇殘得要死。

路旁停着好幾輛機車。

“小原哥,用我的,用我的,俊狗的給我。”衛西皆指揮。

少年看了一眼,沒拒絕,只看了眼時間,“十點前走。”

“行行行,那趕緊走起,不誤小原哥事情。”

林希今晚說要約安漾出去逛逛街,但是,林阿姨怎麽說也不放心讓安漾和林希兩個女孩子大晚上出門,于是,演變到最後,又變成了小時候熟悉的模式。

安漾今天倒是沒什麽心情散步,走在江邊路上,慢吞吞的,出神想着事情。

高三八月就開學,會有個沖刺班的選拔考試。

以安漾平時的排名,80%以上會被選入,但是,以原燃上次考試的排名,也是挂在邊邊上,安漾和他說好,晚上十點前回家,從明天開始,一起學習,她給他補語文。

“小原哥,那是不是安妹子。”衛西皆視力好,他停車,下車去買水時,路過濱江大道,遠遠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怎麽也來這了。”

“哎,旁邊那還有個男的,走挺近的,還有個不認識的妹子,三個人是一起的嗎?”

他條件反射般去看原燃的臉色,少年沉着臉,已經扔了手裏瓶子,長腿一跨。

耳邊忽然響起沉悶的發動機的聲音。

越來越近。

少年幹淨利落的翻身下車,随後,雙手用力,安漾已經被抱上了車,随後,發動機聲音再度響起,黑色的機車一騎絕塵,林希和林宴兩兄妹都傻眼了,盯着那車遠去的聲音,呆愣在了原地。

林希吓得夠嗆,“哥,哥,怎麽辦,要不要報警?”

安漾渾身都僵住了,摟住那人腰的手微顫着,渾身僵硬,待林宴二人出了視線,黑色機車的速度緩緩降了下來,那人長腿支在地上,回頭,擡手取下了頭盔。

黑發被江風吹得淩亂,露出下面白皙光潔的額,和一雙熟悉的漂亮眼睛,似沉着光,微垂的長睫,在路燈暖光下勾勒出濃長的影子。

“是我。”他說。

安漾緊緊摟着他的腰,之前被吓得冰涼的手腳終于一點點恢複了溫度,原燃再度發動了車子,她不敢多動彈,僵硬着,只能維持着這個姿勢。

少年薄唇微抿着,試圖觀察她的神情。

不知道,有沒有對他這種行為生氣。

他覺得自己可能看不太明白。

但是,他不想看她對他生氣的模樣,一點也不想看,受不了,尤其是在前幾天,她那麽親近他說願意讓他留下後,吃慣了糖,再吃苦的,更加難以忍受。

被忽如其來的套上頭盔,一下把臉和表情全遮住了,安漾唔了一聲。

江風烈烈。

她一時顧不上再說別的,抖着嗓子問,“原燃,你會騎這個麽。”

“不會。”少年聲音從風裏傳來,帶着淡淡的鼻音,聽不出什麽情緒。

安漾吓得眼睛都睜圓了,雙手用力,緊緊環住他的腰,整個人,都緊緊貼了上來,貼着少年清瘦寬闊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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