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章

白速真回到家的時候，心裏依然被莫名的情緒充滿。感覺有點脹，像是明明沒有使用法力，卻似乎随時要飄起來一樣。他從許小仙一出地鐵就一直跟着她，只是遠遠地跟着，并沒有什麽出格的舉動。天宮對修道士和普通人類的關系有明确的限定，不過就算不限定，他當然也絕不會做出什麽傷害許小仙的事。

然後他就看到了打着電話的許小仙突然停住，然後突然叫着抓小偷。

白速真心裏一陣自責。後來他才反應過來，那個人和自己一樣，遠遠的就跟着許小仙了，他本應該早點發現的。可是只要跟着許小仙，白速真就很難發現一些別的事情，滿心滿眼就只有許小仙的一舉一動。雖然距離很遠，他聽不見許小仙在說什麽，但她笑、她調侃、她翻白眼、她皺眉，這些樣子都好像是放大在白速真眼裏一樣，他那雙近視的眼睛，透過許小仙為他配的眼鏡，将許小仙的一舉一動都收入腦中。白速真在這個過程中獲得了極大的滿足，他把這種滿足感認為是自己對終于和救命恩人重逢的感恩。

但現在他發現這樣的滿足感并不及他和許小仙走在一起的時候，那種被莫名的情緒脹得像是随時要飄起來一樣的感覺。從派出所到許小仙的家大概不到二十分鐘的路程，他們走得并不快，從喧鬧的商業街走到悠閑的社區公園，然後是小區內部，愈發靜谧的環境讓如水的夜色涼涼的包裹住這兩個并行的人。

沒有人說話。他們一路上都沒有一句話，只有高跟鞋敲擊石磚路面的聲音一直萦繞着他們。直到走到了許小仙家的樓下，借着路燈的光芒，白速真低頭向許小仙看過去，才發現她并不像平時和自己說話相處時一樣談笑風生、游刃有餘。

這個現在身為女人的人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有審視、有猶疑、有閃躲、也有透着熱度的期待，極為複雜難明的情緒一瞬間出現在許小仙的一個眼神中，白速真心頭一震，還沒有等他細細體味這眼神的含義，就聽見許小仙對他微笑招呼：“那就……再見啦！”

好像又是平常的那個許小仙了。白速真也一瞬間回了神，笑着招手看她離開，心裏卻還在想着那片刻間顯露出來的與平時不同的許小仙。

那似乎是另一個許小仙的樣子。而那個許小仙讓白速真如此在意的原因是那張臉、那樣的神情與千年之前的許漢文奇跡般的重合到了一起，雖然許小仙和許漢文的樣貌已經不太相似，只有從許小仙那溫潤如玉的鼻子和緊抿的唇上還能窺見當年許漢文的樣貌，而且現在的許小仙待人如沐春風，和曾經的那個帶着一臉的嫌棄和隐忍的表情宰殺着野物烹烤、不斷審視打量着王錦蛇還給王錦蛇喂食的許漢文完全不同。可剛才路燈之下的那個許小仙卻一瞬間又讓白速真想起了許漢文，面貌有異，神色卻極為相像。這不尋常的發現讓白速真有些恍惚，像是有一團極小的火苗在身體中不斷竄着，忽上忽下，難以捉摸。

并不難受，卻讓人靜不下心。

他帶着這種恍惚的情緒回到了租住的房子，那裏現在是他和老青兩個人住的地方。令人驚訝的是他回到家之後并沒有聽見平常一進門就會傳來的從電腦或者是手機中播放出的音樂或者音效聲，房子裏很安靜，但老青的房間裏燈還亮着。他敲了敲門就推門進去，就看見老青一手撐着下巴，很老實的坐在電腦前面看着什麽，白速真湊近一看，居然是招聘網站。

白速真幾乎想立刻出門去看看太陽是不是在夜裏爬出來了。老青居然開始找工作了！這可是能上頭條的大新聞啊！這位老友還是一條蛇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好吃懶做，雖然自诩為“白胖會”的二號人……啊不對，二號蛇物，但一般說來老青所做的事都不過是指揮着下面的一衆小蛇到處去探聽情報，少有它自己出馬的時候，除非是和衆蛇一起啓程去修行，否則一般都是窩在蛇洞裏接受小蛇們的吹捧，雖然這些吹捧往往都與它的能力和實力并不相符。而現在的老青居然在教育部給予的啓動資金還沒有用完的情況下就去找工作了？白速真大惑不解的盯着老青的臉，想看看他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老青一看到白速真這副模樣，就知道他腦子裏想了些什麽，頓時露出了個沒好氣的眼神。

“我想出去幹活就這麽吓人嗎？”

“…………吓人。”

麻小青：“…………………………”

白速真心想真的挺吓人的。他才不相信老青是因為在家裏呆膩了才想要出去工作的，他還是蛇的時候可是在蛇洞裏呆上幾年都不會膩的，現在人類社會的消遣物都這麽有趣，老青一打起游戲來就是通宵通宵的不睡覺，怎麽可能會覺得膩啊。白速真很是奇怪的看着老青，被盯着的人露出了一副苦瓜相，嘆了口氣。

“教育部來人了。”

白速真愣了一下，然後明白了過來。他們還在天宮受教的時候教育部就告訴他們，在他們到人間歷練的時候會派遣監察師來監督他們在人間的行徑，防止他們用異于人類的修道士法力在人間做出一些違反天宮規定的事。監察師都由教育和監察部內部派遣，由于監察師事務繁忙，不可能長期監督他們，所以監察過程一般都是采取随機抽查的形式。教育部不會通知準修道士們監察師什麽時候到崗、監督什麽項目，也不會告訴他們所屬于哪位監察師名下，所屬也都是随機的，所以理論上來說，他們無論在什麽時候做什麽，都有可能處于監察師的眼皮子底下。

白速真莫名的感到了一絲心慌。他跟蹤許小仙的事，老青雖然沒明說，但态度上是很不贊成的，認為雖然沒有違背天宮的《三界基本法》和人類社會的現行法律，但在人類社會的道德上，這種被稱為斯托卡的行為是受到人類普遍的鄙視和唾棄的。《三界基本法》中明确規定了修道士們在人間的歷練不能違反人間的法律，但并沒有嚴格規定歷練中也不能違反人類的道德準則，說到底他們本體身為動物卻修成了人形，這在人類的道德上通常都是不被接受的。所以他們在人間的行為就需要受到更加嚴格的管理，而白速真對許小仙的跟蹤尾随行為如果落在了天宮的眼裏，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對此懷有反對的态度。

“……說什麽了嗎？”白速真有些小心的向老青詢問那位派下來的監察師對他們的意見。老青又愁眉苦臉的、大大的嘆了口氣，說：“教育我呢，讓我不要浪費時間虛度光陰，要好好在人間修煉，blablablabbla…………”

老青的語氣毫不尊重，百無聊賴又抱怨滿滿，之後又像是回過神來一樣四處偷窺了一圈，生怕被那位監察師抓個正着。

“還有這個，”老青稍微伸了伸手臂，從電腦屏幕後面拿出了兩張表格，看了看，然後給了白速真一張。

“這是大師帶過來的，是你上次申請去查的許漢文那一世的資料。”

白速真接了過來，一眼就看到資料上顯示的許漢文的詳細情況，一邊看，眉心一邊緊緊的鎖了起來。

許漢文那一世身死的時候年僅二十六歲，而他的死與一名叫做裘許氏的女人密切相關。裘許氏是許漢文的同胞姐姐，後來嫁給了一名舉人出身的鎮上地方官。然而裘許氏也在二十六歲時就被她的丈夫毒害致死，之後許漢文察覺姐姐之死事有蹊跷，想要查明真相，卻被他的姐夫利用地方官的身份将殺死胞姐的罪名栽贓誣蔑到了許漢文頭上，判下死罪，結果在與他姐姐裘許氏一樣的年紀裏被處以極刑。

表格上白紙黑字，字字誅心。白速真捏着表格的手都在顫抖，既恨害得許漢文冤死的奸人，又恨沒能搭救許漢文、辜負了他救命之恩的自己。麻小青見他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知道他心裏難過，只有出言安慰：“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再怎麽怨恨也沒有用了喲，還對自己的修為不利。”

白速真一言不發，心中仍然被巨大的憤怒激蕩。他這時候極想查出害死許家姐弟的那個奸人是否已經不得好死、堕入十八層地獄中受盡折磨，如果這樣的人也能入輪回、順順利利的投胎轉世，那白速真一定會踏遍千山萬水把這奸人的轉世找出來，折磨得生不如死。

麻小青和白速真認識了千年，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也知道現在這種時候怎麽規勸他消除殺心都沒有用，只有轉移注意力才能起到效果。

“照我說啊，許漢文之所以時而轉世為男人，時而轉世為女人，和這件事一定有關系。”

聽到“許漢文”三個字，白速真終于從那驚濤駭浪般巨大的情緒中回過神來。他在腦子裏來來回回把老青說的話過了三遍，才意識到這話的意思，不禁一愣，眼神自然而然的朝着手上的表格看過去。他本來也是腦子清楚的人，一看之下就明白老青為什麽這麽說了。

一般人身死之後，三魂即時離體，立刻就會魂歸黃泉，然而許漢文二十六歲身死，死後竟然隔了七年才進入輪回，轉世投胎。這七年之中許漢文的三魂究竟在哪裏？又做了些什麽？資料上并沒有顯示。老青的意思，就是這七年的時間裏許漢文的三魂很可能發生了什麽，使得他的轉世變得時男時女，和常人不同。

“七年……七年的時間對我們來說不長，對恩人來說卻絕對不短。這件事天宮查得到麽？”

“放心吧，”老青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兩人之間的身高差了不少，老青這動作做起來頗為費力，他搭了一下就覺得自己像是整個人被吊在了白速真肩膀上，于是悻悻然把手又放了下來——“我已經拜托我們的監察師幫着查這件事了，人家權限比我們大得多，又出入三界，查起來方便多了。”

這倒是讓白速真吃了一驚。監察師是天庭為數不多的武力裝備組織，因為長期行走于三界之間，處理在三界內肆虐作惡的邪道生物，所以權限也确實很大。但是數量有限，工作繁重，基本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沒想到老青居然差遣他們的監察師去做這種查證的瑣事。

“原來監察師這麽好說話嗎？”白速真想起在教育部的時候聽說的監察師們如何威風凜凜、神威八方，不禁覺得老青還真是敢出主意。而老青聽了白速真的話時候，樣子倒是愈發的垂頭喪氣了。

“還說呢，簡直是喪權辱國。”他幾乎是悲憤的嘟囔着。白速真有些茫然，就看見老青伸出右手的食指，一甩一甩的虛點着電腦屏幕上的招聘網站。

“這就是條件啊！懂嗎！我們的監察師為了逼我老老實實歷練，就跟我簽下了這種不平等條約！他幫我查許漢文和麻雲朵的事，我就要安分工作、踏實做人——啊不對，是裝人。”

白速真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他們在教育部裏也接觸過曾經身為監察師的導師，這些導師幾乎都有同一個特點：來去如風、惜字如金。更準确的說，他們講課也好、監督也好，話極少，但非常雷厲風行，就比如說監督白速真考機動車駕駛證的那個導師，他就曾經是一名行走三界的監察師，白速真在整個學習考試過程中，只聽見他說過兩個詞：錯了、過了。

聽上去很玄，其實挺讓人頭疼的，白速真一旦聽到他說“錯了”，就會被他一把奪過駕駛位，然後自己操作起來，白速真只有在旁邊看着琢磨。可能是因為監察師們的時間都很寶貴，所以他們一向不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事情上，據白速真所知，兼職授課導師的監察師們也是盡量少花時間在課堂上，監察準修道士的工作也是雷厲風行，夏荷就不止一次提醒過他們，不要刻意招惹監察師，不要在被監察師處理的時候試圖争辯。因為監察師在監督他們的過程中有絕對的決斷權，如果被監察師認為你們的違規有十足危險的話，很可能就把你們當邪道生物給就地□□了。

因為這些原因，所有的準修道士對監察師都有着極高的敬畏。不過老青這個人一向随便慣了，想讓他有什麽敬畏之情，基本上是扯淡。即使如此，白速真也沒想到他居然膽子大到跑去跟監察師講條件。一想到神出鬼沒、雷厲風行、果敢決斷的監察師被老青讨價還價講了條件，白速真就心中思索人家監察師會不會看不上老青這好吃懶做的做派，幹脆上報讓天庭注銷掉老青的資格了。

“我們那個監察師長什麽樣子？怎麽稱呼啊？”白速真問。他的意思是如果監察師抽查到他那兒了，他就去跟監察師說明，保證一起端正老青的态度，不讓他繼續懶散下去，等于是幫老青說個好話。雖說估計以監察師的心境和意志，也不會被兩句話打動，但對修道者來說态度非常重要，只有端正了态度才能正确修行，白速真是想向監察師表明自己要幫助老青共同歷練的态度。但他這個問題問出來之後，老青臉上的苦瓜表情卻更加明顯了。他愁苦的看了白速真一眼，說：

“呵呵，你一看就能看出來了，是個和尚打扮的男人，代號法海。”

代號法海……代號法海……代號法海…………………………………………

白速真的腦袋一下子就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