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許是久沒聽見殿內的動靜,外面的宮人小心翼翼地掀開簾子,就見洛染已經起身,瞬間吓得臉色慘白,連忙上前兩步,跪倒在地,顫着聲音:
“太後娘娘恕罪!”
洛染側頭看向他,懶洋洋地開口:“起來吧。”
雖然她只說了一句話,但是那公公卻是松了一口氣,知道這是沒有怪罪他的意思,他低着聲音:“娘娘,是不是要伺候您梳洗?”
洛染點頭,福公公剛松了一口氣,就又聽見她的聲音:
“把蕭琛叫過來。”
福公公心中驚訝,這還是蕭琛被送來後,娘娘第一次要見他,福公公應聲退下。
蕭琛到的時候,洛染已經梳洗完,躺在了軟榻上,宮人進來禀告,她才輕聲“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一旁伺候的宮女,輕輕地替她揉捏着額頭。
蕭琛剛走進來,不由得一怔,這是他第一次見她,雖早就聽聞,當今太後容顏過盛,一颦一笑皆動人心,可是他心中卻是不以為然,以為是世人誇大其詞。
如今一見,才明白世人所言不虛。
他微有些失神,卻也僅是如此,他掀開衣擺,附身:“參見太後娘娘。”他不知如何自稱,更何況如今他這身份,倒不如直接省去。
他內心一番活動結束,卻是聽不見有人回答,他身子微微一僵,随後又低着頭,不敢擡頭去看。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他覺得雙膝微微麻木,支撐不住自己的時候,宮中才有了些許的動靜,蕭琛的餘光看去,是宮人慢慢退了下去。
蕭琛微斂着的眼神漸漸變深,卻是依舊沒有動作,果然,沒一會兒,他就聽見:
“擡起頭,讓本宮看看。”
她不喜‘哀家’這個自稱,說顯得老氣,洛餘随她高興,自不會有其他人去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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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蕭琛的目光微閃,她的聲音并不是很清脆,可能是因為剛剛睡醒,還帶着一些沙啞懶散,卻是透着一股子媚意。
蕭琛沒有說話,微微擡起頭,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兒。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所以他可以接受。
洛染并沒有太過仔細地打量他,他長何樣,她甚至比他自己還要清楚,不過随意一瞥,她就收回視線,十分漫不經心。
蕭琛将她的神色看在眼裏,垂在身側的雙手不由得一緊。
她是何意思?
是對他不滿意?
可是,他入了安王府後,他們明明眼前一亮,送他入宮之時,眼中藏着的野心和喜色藏也藏不住,他就知道,他這副樣貌是極好的。
他原也是自信,若是他得以見她,定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知道以色恃人,任誰也瞧不起,可是有朝一日,若是他大權在握,誰又敢嘲笑于他?如今不過是,他的身份太過卑微。
“你叫蕭琛?”
她的聲音又傳來,蕭琛知道她問得随意,可是他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回答她的問題。
蕭琛斂了自己心中所有想法,沉聲回答她:“是。”
洛染似乎是起了一分興趣,她一玉手撐在額頭,視線随意落在他的身上,此時方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她瞧見了他極力想要鎮定,可是眼底那一分緊張。
洛染沒有覺得意外,他此時自然是緊張的,畢竟,若是她不喜他,他的所有野心、所有抱負不過皆是空談。
洛染突然勾起一抹笑,慵懶地開口:“你可知,你為何而來?”
蕭琛的身子似乎一僵,他突然擡頭看了她一眼,卻恰好看見她嘴角的那抹笑,心中的種種想法一頓,他垂眸,低着聲音說道:“知道。”
“哦?那你說說,你為何而來?”
她坐了起來,她穿着一身紅衣,十分張揚,和她這個人一樣,随着她的動作,衣擺微微向上,露出了她的腳踝,上面綁了一個紅線,她沒有穿鞋子,即使露了出來,她也沒有在意,帶着些玩味地看向他。
她在逗他,就似安王妃逗弄安王府後院的那些小獸一樣。
蕭琛十分清楚,他們是不一樣的。
可是,他們憑什麽不一樣?
這個問題似乎有些難以啓齒,他原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接受一切的準備,他以為他可以心平氣和地接受任何辱罵和輕賤。
可是這個時候,他看着她眼底的笑,所有的話都突然梗塞。
他說不出口。
他不想在她的輕視下,再說一些讓她更輕視自己的話。
“嗯?”她素手輕撫着自己的下額,似乎不明白他為何不說話。
手心微有些疼痛,他終于回了神,他在她的注視下,慢慢開口:“是為了……伺候太後娘娘。”
洛染笑了笑,為了他的這句話,她似有些疑惑:“本宮身邊這麽多伺候的人,你覺得本宮需要你嗎?”
蕭琛雙手緊緊握着,他知道若是這關過不了,他不可能留下來,如她所說,搶着來她身邊伺候的人太多,她根本不在乎這個人是誰,那麽,憑什麽這個人是他?
他想了好久,卻是想不出理由,他突然想到,他入宮之前,安王妃同他說過的話。
他神色微閃,眼底有些掙紮,他不想将自己貶入塵埃,可是,他卻必須留下來。
他抛開所有廉恥,慢慢起身,他跪了太久,雙膝早已麻木,踉跄了一下,才穩住身形,他緩慢地上前,卻也沒有忘記觀察洛染的反應。
她沒動,神色都沒有一絲變化,就似在看一場早已知道結果的戲,甚至眼中有些乏味。
蕭琛跪伏在她的身邊,雙手緊了又松開,松開又握緊,反複幾次,他終于緩緩伸出手,試探且膽怯地去碰她的玉手,剛接觸到小手指,他突然停下,他看了洛染一眼,見她沒有阻止他,他才大膽地勾起她的手指,握在手心。
然後盡量平靜地開口:“太後娘娘總要是試試,若是不喜歡,”他抿了抿唇,才艱難地說出口:
“再換!”
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的聲音有些微微的顫抖,不知是為了什麽。
有些害怕,有些緊張,也有些興奮。
洛染彎下腰,食指勾起他的下額,讓他擡起頭,他表現得很溫順,洛染突然就輕笑,眼中有着絲絲諷意,她疑惑道:
“蕭琛?本宮聽說在安王府到郊外莊子接其府中庶子之前,那莊子中有位主子落水身亡,不知蕭琛可否告知本宮,那位是誰?”
蕭琛的臉色瞬間慘白,他猛然看向洛染,就看見洛染眼中的薄涼,他突然想起來,眼前這位不是深居閨中的不食人間煙火的千金小姐,而是當朝的掌權者。
他是多麽愚蠢,才會覺得自己可以瞞天過海?可以騙過他們?
蕭琛突然咬緊舌尖,眼中神色明明暗暗,安王府是不是也已經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蕭琛?所以,只有他是傻子?以為将所有人瞞住,其實不過是所有人都在看他表演?
他忍着心中突升的慌亂,強裝着鎮定,他說:“太後娘娘,你在說什麽?”
洛染見他似乎還要死咬着不承認,突然就松開他,重新斜靠在軟榻,微斂下眼眸,似在閉目養神,雖未說話,可是她全身上下卻都透着無趣的意思。
蕭琛心中一緊,知道她是不喜自己剛剛那個回答,他看着她的模樣,腦海中突然靈光乍現,其實,她應是并不在乎身份的,畢竟,再高貴,也抵不上她。
他面容稍顯棱毅,可此時卻神情微有些蕭瑟,他扯開嘴角苦笑一聲,似乎是很艱難才慢慢說出:
“太後慧眼,的确,那日死去的才是真正的蕭琛,而我,不過就是一個……奴才。”
最後兩個字,他說得十分平靜,可他垂在兩側的手卻是握緊,指甲似要陷入肉中,他低垂着眼眸,将自己的神色遮掩住。
這副樣子,倒是能惹人幾分憐惜。
果然,她嗤笑了一聲,他聽見她說:“即使是蕭琛又如何?進了這宮中,又能比奴才高貴幾分?”
似乎是在安慰他,奴才與否并不重要,可是她語氣中,那隐入骨髓的高高在上,卻是狠狠刺入蕭琛的心裏。
蕭琛知道他過關了,他擡起頭,朝着洛染感激地笑了笑,可是,他另一只袖子中的手卻越捏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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