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二天,大理寺的小院子裏,君大人正進行着他的早膳。
只因為君大人每天出門上朝的時間太早,剛起來便用膳也沒多少胃口,而下了早朝他又直接回大理寺辦公而不是回君府,自打上次他被餓着了一回晚上回君府當做趣事兒随口提了那麽一句之後,君長知的娘親就惦記上了,生怕寶貝兒子再餓出個什麽毛病來——之後,便是每日雷打不動地都會在君長知前腳出府上早朝後,後腳就打法君府的小厮拎着裝早膳的籃子在大理寺門前候着,就等着君長知下了早朝坐下來慢慢吃。
這會兒在大理寺的小院子裏,剛剛打掃過的庭院裏灑了水去了塵,身穿緋紅色官袍的君大人坐在樹蔭下的石桌椅上——在他的面前擺着一碟涼拌藕尖外加一碟鹵水鴨腎,一葷一素,都是要配着籃子裏那碗還溫熱的白粥食用的。
待那君府小厮剛把碗筷等一系列用品在君長知面前擺好,君大人眼睛一跳似乎預感到了什麽,果不其然,再是一擡頭,便看見某個都尉府的臨時工這會兒咬着個大白饅頭蹦跶進了大理寺的院門——
不知為何,無論多少次看着這個瘦小的身影在大理寺門前出出進進,君長知總有一種想要讓人放狗的沖動。
而這會兒大約是感受到了他那意味深長的目光,那剛買進門的身影也是一頓,臉上的表情就像是狗聞着了麻雀的味兒似的立刻警覺起來,她站在大理寺門前東張西望了一圈,最後當她的目光不其然地與樹蔭底下的大理寺卿那雙清冷的眸子對視上時,她微微一愣,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怎麽看都是不安好心的模樣。
這君府的小厮也是認識白術的,知道這家夥就是君府銀瓶那個丫頭的大哥,年紀不大卻跟大理寺的畫風完全不同,不好對付得很,于是這會兒見了她往這邊走過來,手腳越發利落地将裝吃食的籃子收拾好,匆匆跟君長知報備了聲後就去隔壁給下人準備的休息室呆着去了。
“君大人,早啊。”
白術走到君長知跟前,君大人只覺得眼前人影一晃,那身上穿着夜行衣還未來得及換下的身影就一屁股在他隔壁的那個石頭椅子上坐下了——君大人不急不慢地伸了筷子夾了塊藕尖放入口中,稍微咀嚼便吞咽下去……至于那些個上下級官員之間見面該有的禮數,他發現他簡直一個字都懶得對面前這個小鬼講。
其實萬歲爺也是,脾氣這麽急躁是為什麽呢?只需要稍隐忍個那麽一兩天,便也就覺得習慣了不是?
君長知淡定地用自己的早膳,眉眼不動地聽着下屬坐在自己身邊手舞足蹈繪聲繪色地做着不正規到了皇城外邊去的所謂“述職報告”,好好的一個探查工作,這會兒被白術的一番描述之下,君長知自己幾乎都要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個變态,否則他沒事做派一個下屬跑到人家新進宮女的房頂上聽八卦這究竟是圖的什麽?
在白術詳細地開始描述那陸雙與銀鈴的發型究竟是長什麽樣的時候,君大人已經不急不慢地将自己面前那一碟藕尖挑選幹淨,那碟葷菜倒是沒怎麽動過——聽說吃多了鴨腎容易胸悶氣短,這會兒還沒吃他就已經感覺到那種無法呼吸的胸悶感了,他怕他再吃上兩口,恐怕今天是要當場交代在這兒。
君長知吃完了藕尖,便去端那碗放在手邊的白粥。
白術話鋒一轉,等君長知反映過來的時候,她的話題不知道怎麽轉的就直接從“新入宮女盤發”的問題跳轉到了“只見那陸雙鬼鬼祟祟入了茅房”。
君長知送到唇邊的粥動作一頓,斜睨一眼身邊滿臉興高采烈的都尉府臨時工:“上個茅房有什麽好鬼鬼祟祟的,做述職報告便做,莫要妄加形容詞與個人看法,你這樣屢教不改,仔細下回便被萬歲爺一陣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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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猛地一下将話題剎住車,瞪大眼看着君長知:“可是她真的就是鬼鬼祟祟啊!”
君長知面無表情地回看她。
三秒之後。
白術長長地“喔”了一聲,受不了君大人的眼神攻擊,老老實實地說:“只見那陸雙入了茅房——”
君長知收回目光,又要将粥碗湊到唇邊,這一次,他的碗的邊緣都已經碰到了唇,卻冷不丁地聽身邊的小鬼又道——
“入了茅房後,那陸雙卻并不入廁,反倒是拿過了茅房角落裏的那把小鐵鏟——小鏟子,君大人見過麽?在這群宮女們還沒成主子之前,是肯定沒有人給她們替換夜壺的,所以那榭角宮的茅房設備也不是很好,想要入廁,那必須是自行用那小鏟子刨個坑,排洩過後,再将那濕潤粘稠的泥翻攪一下,你知道,若是在這之前有人用過茅房,指不定就翻攪出……嘿嘿嘿嘿——”
君長知:“…………………………”
白術伸長了脖子,看了一眼君大人手中的粥碗,拖長了聲音道:“攪啊攪。”
君長知:“…………………………”
白術笑眯眯道:“陸雙就那麽拿着那把小鏟子攪啊攪。”
君長知垂下眼,看了眼唇邊這香氣撲鼻的白粥,卻突然覺得無論如何都變得難以直視起來,掙紮之中,他最終還是“咚”地一聲重新将粥碗放回石桌上,推開了碗筷,微笑着看着身邊的小鬼道:“攪完了,然後呢?”
“……”白術猛地一頓,轉過頭來,狀似毫不知情地看着君大人,“大人,您別這麽沖咱笑成麽,卑職看了只覺得瘆的慌?”
君長知收斂起了笑,變臉那叫個說變就變比唱戲還快,只見此時此刻他面無表情地瞅着面前的都尉府臨時工道:“小鬼,那個陸氏最好是攪合出什麽東西來了,否則今日我便讓你去攪一個下午的茅房,攪個痛快。”
白術:“……大人,您這是濫用職權。”
君長知:“你倒是跟萬歲爺告狀去,就跟他說,我濫用職權,我若不承認便是孫子。”
“……別,您這麽英俊,哪能當人家孫子啊呵呵呵呵呵呵呵。”
白術一見玩脫,趕緊見好就收,手中那啃了一半的大白饅頭一放,轉身一溜煙就跑到牆角處,君長知坐在原位冷眼看着這小鬼做賊似的撅着屁股将那靠着牆邊放着的一排花盆中的倒數第二個挪了出來,微微一愣,這才猜到原來這小鬼大約是早晨天還未亮便回了大理寺放東西,這才匆匆回去都尉府拿吃的,這麽想着,便不自覺心頭一松,想要給她放個一天半天的假——
仔細一琢磨,又覺得好像哪裏不對——大清早的,這大理寺鬼都沒有一只,誰給她開的門?
所以,她自然是翻牆進來的。
君長知微微眯起眼,看向此時白術蹲着的腦袋上方,只見雪白的內牆上,果不其然多了那麽一兩個暗搓搓的腳印。
君長知:“……”
所以放假這種事果然還是免了為好,仔細一個不留神蹿到乾清殿,将房頂都掀了,闖了禍他還得跟在後面擦屁股……這會兒,君大人正仔細琢磨着如何才能将這事兒兩全其美的辦好不至于讓人落下個壓榨下屬的壞名聲,這時只見那小鬼挖寶似的從花盆後面掏出一袋子什麽東西,舉着那袋子東西獻寶似的沖着自己這邊一路狂奔過來——
君大人微微眯起眼。
君大人只用了莫約三秒的時間便通過結合上文話題,立即反應過來這小鬼手中所拎之物從何而來。
于是在第四秒的時候,在那個小鬼距離自己還有五六米遠的時候,君大人開口叫住她,見那身影猛地一頓停下腳步,又淡淡道:“東西就放那兒。”
白術站穩了,将手中東西放下。
君長知瞥了一眼,在他這個距離看不清楚兜袋裏裝的是什麽,便命令:“打開。”
白術又彎下腰,一步一號令地将那兜袋打開。
這一回君長知是瞧清楚了,只見那布兜兜裏,小心翼翼地包着小半塊青色的蛋殼。
君長知收回目光,問站在兜兜旁的小鬼:“這什麽?”
白術回答:“蛋殼。”
君長知微微眯起眼:“你耍我?”
白術尿了:“陸雙她真就從茅坑裏挖出這玩意啊!她挖出什麽是我能決定的嗎!我要是能決定這個不讓她挖出一尊白雲觀音我都不開心啊!”
說罷,白術又湊到了君長知身邊,嘀嘀咕咕将昨晚之後所見所聞又說了一遍,那些個放在桌上的中草藥,因為她這些天跟着都尉府的醫術師傅學了幾天,勉強能認出其中四五味藥來,其中鬧陽花她是肯定不會認錯的,在她稱述的過程中,君長知又換來人收拾了還沒用完的早膳拿來紙筆,将白術說的那幾種中藥草名稱一一記下——
此時,太陽已完全從天邊升起。
這偌大的皇宮,宮女太監加上後宮等人雖成百上千,但是往這皇宮裏一裝,便顯得人煙稀薄,連帶着空氣都比當代城市清新許多……此時晨曦之下,微涼的清風吹過帶來夏季末尾特有的氣息,白術與君長知并肩坐于樹蔭之下——
“鬧陽花,白芍,蜂蜜,梅花花幹……”前者掰着手指努力回憶着昨晚自己所看見的那些個東西的名稱,數着數着,餘光一閃,眼角一亮,忽然之間,她的注意力便被身邊的大理寺卿提筆記錄時,那一個個排列整齊、極為漂亮的毛筆字吸引了去。
“梅花花幹,還有……”
白術伸長了脖子去看,君長知似乎有所感覺,擡起頭瞥了她一眼,見後者只是伸長了脖子在看自己的字,便也大方讓她看,只不過君大人不知道的是,起初,白術是當真在看他寫的字,只不過看着看着,那癡漢似的目光便從字上轉移,落在了他露在緋紅色官袍袖外的那一節手腕上。
“梅花花幹,還有梅花花幹,還有……還有什麽來着?”
白術眨巴着眼,像個色情狂似的盯着那一截被緋紅色布料映襯得越發白皙的皮膚,關注點完全從“好漂亮的字”變成了“好漂亮的手”。
那手,修長幹淨,指節分明,皮膚更是白得幾乎就像是要透明了似的。
手腕上,青色的血管隐約可見,被覆在一層看似極薄的皮膚之下。
“哦對了,”白術說,“我想起來了,還有梅花花幹啊。”
“……”
“讓我再想想還有什麽,你繼續寫……”
“小鬼。”
“幹嘛?”
“你對龍陽之事如何看待?”
“……什麽?什麽?”
君長知放下筆,坐直了,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着面前這滿臉懵懂的小鬼,眉眼不動淡然道:“古有前朝帝皇男幸,如女子般秋水為神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豔壓後宮三千,得寵于帝皇,帝皇封其代號‘龍陽君’,從此,這龍陽便成為後世作為男子之間不尋常關系的代名詞,此時,你如何看?”
“呃呃?呃呃呃?!”
“不知怎麽回答?那好,讓我們換一個提問方式。”
“…………”
“小鬼,你好龍陽?”
“………………”
“手腕都快叫你的視線給燒穿了,你當我是木頭感覺不出來麽?”
“………………………………………………………”
“說話。”
“我、我說什麽?”白術蹭地一下蹭起來,一蹦三尺高蹿到幾米開外處,見了鬼似的瞪着君長知道,“我就看看,看看也不行麽?看看就是怎麽着你了麽就是想怎麽着你了麽!有本事、有本事你去跟萬歲爺告狀啊,就說我用眼睛耍流氓,我若不承認便是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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