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4.3

病房外面陽光溫柔極了。

虛弱的青年坐在輪椅上, 蓋着毯子昏昏欲睡。

杭陽跟在虞南身後，第一眼就被那個瘦弱的身影吸引了視線。

蘇韶的模樣跟虞南一模一樣, 氣質差別也不是很大。他臉色因為失血變得蒼白, 陽光無法給陰冷的蟲族溫暖，柔和的光線落到他身上，蘇韶皺了皺眉頭，睡的并不安穩。

“他受苦了……”杭陽心疼道。

“虞星确實受傷很重，不過現在已經好的差不多。”虞南說, “之所以坐在輪椅上，并非無力行走。”

“那是……”

虞南抿了抿嘴, “是他自己要求的。具體原因，您可以自己問他。”

虞南解釋了一下蘇韶現在的身體狀況，兩個人類的接近讓虛弱的蟲族警惕起來，他睜了睜眼, 擡起頭來打了個哈欠, “你又來了，這次蟲族暴動了？還是又發生了什麽事情，讓你聯想到了我身上？”

“虞星。”虞南淡淡地喊了一聲他的名字，“這位是杭陽教授, 以後由他負責照顧你。”

“教授好啊。”蘇韶眯着眼睛，露出慵懶的微笑，他伸出手, “以後請多多關照了。”

杭陽同蘇韶握了下手, 迅速分開。

蘇韶的體溫不高, 蟲族是恒溫動物，不會時刻保持溫暖的溫度。即使他在陽光中呆了許久，指尖的觸感依然微涼。

“你好，虞星。”當着蘇韶的面喊出他的名字，杭陽語氣複雜，讓蘇韶覺得莫名其妙。

蘇韶問道，“杭教授，我們之前應該沒有見過吧？”

杭陽低頭，“沒有。”

Advertisement

“好吧。”蘇韶道。

虞南抓住了輪椅的推手，“進去坐下聊。”

“等等！”蘇韶掙紮着轉過頭，用力拍打他的手，“我還等着吊小姑娘呢，你這算什麽？把我關起來也就算了，連這點樂趣都要剝奪嗎？”

虞南不為所動。他偷偷看了杭陽一樣，果然見到這位神秘的長輩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看向蘇韶的眼神帶上了些寵溺，像是在縱容淘氣的小孩。

把蘇韶帶回屋裏，虞南關上了門。

剛剛還虛弱到無力走動的蟲族青年霍然起身，大大咧咧地走到沙發跟前，把空間最大的位置霸占。

“小南……”杭陽糾結地看着虞南。

他很想和蘇韶單獨講話，可是虞南已經不是二十年前什麽都不懂的孩子。他什麽都不肯說，今天已經麻煩了虞南很多次，杭陽很擔心虞南不會同意。

虞南看出他的想法，只是笑了笑，“我還有事，你們聊吧。”

“今天真的謝謝你，小南。”

“杭叔叔太客氣了，以後麻煩您的地方還多，希望當時候杭叔不會拒絕。”

虞南離開後，杭陽自在很多，“你身體沒事吧？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我。”

蘇韶微笑，“這個當然，我可不會忍着。想說什麽杭教授直接說就行，我就是一只普通的俘虜蟲子，沒有人權的，你不需要顧忌。”

“不。”杭陽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了決心，“你不是蟲族。虞星，你和它們不一樣。”

“我覺得沒什麽不一樣。”蘇韶道，“比起蟲族，我還是跟人類的區別更大一點。”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杭陽緊張起來，手足無措地看着他。

“我能知道什麽？”蘇韶困惑地眨眨眼，“杭教授，你今年多大啦？”

突然的話題轉變讓杭陽感到愣了一下，他回答道，“八十七歲……”

星際科技水平發達，醫療技術穩步提高，能夠治愈大多數疾病。人類發展進程中經過了極為惡劣的環境，優良的基因保存下來，讓他們擁有更長的壽命。八十幾歲也只是中年而已。

“哦~跟岑平月是一個年代的老前輩了。”蘇韶說，“你的學問一定很好，而且在行業中的成就很高。”

杭陽被突然的誇獎弄懵了。

蘇韶接着道，“否則你怎麽會像個小孩似的，明晃晃的把情緒都擺在臉上？你心裏在想什麽，虞上将應該早就看透了吧。”

杭陽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不、不會的。”

“那麽你在瞞着什麽呢？杭叔叔？”蘇韶學着虞南的稱呼，慢條斯理地開口，他無論做什麽眼中都帶着明顯的戲谑，仿佛游戲人間的雅痞，而不是冷血粗犷的野獸。

蘇韶發現了杭陽對這個稱呼的異常反應，他可沒自戀到覺得是自己牽動了這位教授的情緒，聯想到這張臉，必定是杭陽和虞南之間有說不清的糾葛。

杭叔叔，啧啧啧。

“虞星，你不要問了。”他捂住臉，痛苦道。

“你這麽做我就更好奇了，”蘇韶麻利地起身，換了個位子，跟杭陽擠在同一張沙發上，他湊的很近，輕聲道，“杭叔叔，你就說嘛，我保證不會告訴虞上将的。”

“虞星，你不懂的……”

“你不說怎麽知道我懂不懂？”蘇韶道，“杭叔叔知道，虞上将為什麽要把我鎖在這裏，像對待一個寵物一樣，寵着我關着我，不讓外人接觸？我在他眼中不過是個普通的蟲族，他何必為了我被虐待而生氣？杭叔叔，你幫幫我吧……”

他說的暧昧極了，也誇張極了。

杭陽不知道蘇韶是什麽樣的性格，在人情世故上他很單純，輕易被蘇韶誤導，信了他的鬼話。杭陽臉色大變，“不行！他不能這麽做！”

蘇韶朝他眨眨眼，“現在能告訴我原因嗎？”

“你們……”

“我不想聽什麽物種不同不能戀愛的鬼話。”蘇韶道。

“你們是親兄弟啊……”

杭陽說完，像是卸下了一個重擔，重重地舒了口氣，癱軟在沙發上。

他的眼神慢慢飄遠，陷入久遠的回憶中。

三十年前的世界沒有現在這樣和平，身處要職的虞家夫婦兩個沒有太多時間團聚。虞博彥前往戰場，沈嘉琪的生産只有他這個好友陪伴。

兩個孩子的到來為虞家增添了生機，沈嘉琪抱着小兒子，開心到流淚。她擡起頭對杭陽說，一定要把蟲族消滅掉，他們這一輩人已經因為蟲族收到了太多傷害，決不能讓孩子們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

可是……

“我不信。”蘇韶收起了臉上的笑，冷漠的模樣跟虞南如出一轍，“這不可能！”

杭陽被他的聲音喚回了思緒，他又叫了一下蘇韶的名字，“虞星……”

蘇韶先前不懂，為什麽杭陽喊這兩個字的語氣，現在他好像有點明白了。

蟲族沒有名字，他卻有。

或許真的像當初那句玩笑話，“蟲族是以名字來辨別的”。蘇韶沉默了很久，杭陽沒有打擾他。

過了好一會兒，蘇韶問道，“這件事你和虞南說過嗎？”

“沒有。”杭陽說，“虞星，你是非比尋常的存在。你的父母都很愛你，我們做錯了很多事，也從未想過要你原諒。他們已經逝去，你要怪，就怪我吧。”

“能不能把話說清楚？杭叔叔你這個性格，真的讓人很難受。”蘇韶略帶嫌棄地說着，順便往一邊挪了下，離他更遠一點。

杭陽營造出來的悲情氛圍瞬間被破壞了幹淨，兩個畫風不同的人聊不到一起去，蘇韶煩躁地揉了把頭發，“講重點好嗎？你說我是人類，有什麽證據？”

“沒有證據。”杭陽道，“我們都以為你活不下來了。你的身體與人類不一樣，但也不是完全的蟲族。我這裏只有一小部分你的身體數據，剩下的全是猜測。”

“說說看。”任誰世界觀被打破後，心裏都不會太平靜。蘇韶此刻就很暴躁，或許杭陽說的是對的，他既能感受到內心将要破土而出的破壞欲，想把這裏的一切摧毀，可理智上卻很清楚，不能這麽做，杭陽說的很可能是真的。

蘇韶的僞裝太過細致，從表面上看，他不過是沉下了臉，神情嚴肅。杭陽也沒有意識到，旁邊這個被當做晚輩的青年有多危險。

杭陽道，“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訴你，這對你不是好事。……你不要再問了，我無法給你答案。”

蘇韶面無表情，“我要去找虞南。”

“不行！”杭陽厲聲道，“不能讓他知道這件事。”

“為什麽”

杭陽的眼中充滿了懇求，“虞星，你信我一次吧，我不會傷害你的。”

“他會讓我死？”蘇韶反問。

杭陽沉默着沒有答話。

“看來我猜對了。”蘇韶說出自己的推測，“按照你的說法，我既不是蟲族，也不是人類。虞南說過不久前蟲族因為我的生命體征下降暴動，他一直在詢問我在蟲族中的地位，可我卻覺得，所有的蟲子都在躲着我，或者說——”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它們不敢靠近我。”

“你別說了……”

“杭叔叔。我能這樣叫你吧？”蘇韶不聽他的話，繼續道，“你說，我身上是有什麽被蟲族忌憚的東西嗎？”

杭陽慌了神，“虞星，你別這樣。現在的蟲族沒有之前那樣暴躁，也不會頻繁入侵。我的時間還很多……”

“有沒有人說過，你講話的邏輯性真的很差？還是說，你只在我面前這樣？”蘇韶笑道，“你這樣的反應，倒是讓我又有了猜測。蟲族畏懼的不是某樣東西，而是我本身，對吧？”

他緊緊地盯着面前軟弱的男人，“你們追求的目标，需要我死才能達成。”

“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