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從游樂園出來時天已經擦黑,鑒于易晖明天就要回去,唐文熙還是拖着疲憊的身軀,和他一起去了趟電器城。

易晖也累,去的途中站在地鐵上扶着欄杆打瞌睡,到站幾乎是被唐文熙從擁擠的人群裏拎出來的,跟在屁股後面都差點走錯出口。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唐文熙扛起他一條胳膊夾在腋下,硬拽着他往正确的方向去,“搬家不過三年你就把故鄉的路忘幹淨啦?”

易晖登時精神了,瞪圓眼睛直愣愣向前走:“我記得從這裏出、出去就到了。”

還真被他蒙對了,從地鐵站出來左拐不到一百米就是一家大型電器城,上到三樓攝影用品專區,兩人又被琳琅滿目的相機弄花了眼。

在向店員描述了需求,說要一臺适合追星的相機後,店員給推薦适用型號的同時還順帶推薦了一款長焦鏡頭。

易晖沒用過相機,拿在手裏覺得新鮮,讓唐文熙往後退兩步,站在燈下讓他試拍幾張。

在店員的指導下,易晖很快掌握了使用技巧,還被誇會掌鏡會構圖。

“那可不,我們江同學可是拿過繪畫比賽金獎的,構圖什麽的小菜一碟。”唐文熙逮到機會就開吹,拿過相機看預覽圖贊不絕口,讓易晖回去給他發一份。

易晖湊上去看,罕見地沒有謙虛說“不是不是”“沒有沒有”,只腼腆地笑了笑。

拿獎總歸是值得驕傲的事,劉醫生也讓他在克服障礙的同時學會直面自己的優點,從前他總是把信心的來源寄托在別人身上,現在總算學會自我認同了。

在唐文熙家留宿一晚,次日一早,易晖收拾完東西,拜別唐家父母和快趕不及交作業只能在家埋頭苦畫的唐文熙,踏上了去火車站的路。

回程沒買到特價機票,易晖覺得坐火車也挺好,可以一個人一邊靜靜地看風景,一邊放慢節奏思考許多事。

剛把接下來十幾個小時的旅途安排好,突然接到江一芒的電話。

“哥,你還沒走呢吧?快快快,把火車票改簽了!”

易晖不解:“為什麽要改簽?”

“珩珩今天在首都有行程,你去幫我拍幾張照片!”

“行程?拍照片?”

“昂,一個封面拍攝,我把地址發你,你到那門口等着,那邊肯定好多姑娘在,上次見到的黑色商務車還記得吧?他應該會坐那個去,等他進去的時候抓住機會幫我拍幾張,用手機就行。”

易晖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江一芒是想讓他幫忙沖前線。

“我已經快到火車站了,你到時候在網上看別人拍的也……”

江一芒急急打斷他的話:“不行啊,這是珩珩進組前最後一場活動,我也是剛知道的。那個劇特別特別長,錯過這次可能接下來好幾個月都見不到他了,我肯定會後悔死的,要不是時間來不及,我現在就買機票飛過去了!”

易晖又愣了下,他印象中的周晉珩很少接集數多的電視劇,嫌在劇組待久了煩,他還處在上升期,不可能沒其他戲可接,怎麽會……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易晖遏止了自己過度發散的思維,對電話道:“媽媽知道也不會放你來的。”

“哎呀,你怎麽這樣啊。”江一芒怨聲道,“哥,我都叫你哥了,你就幫我這個忙呗?”

易晖只猶豫片刻:“不行。”

江一芒這些日子習慣了易晖的軟脾氣和好說話,大概沒想到會被拒絕,不信邪地掙紮道:“就耽誤一會兒啊,最多兩個小時,改簽車票很方便的,你嫌麻煩的話我幫你弄啊,”

想到上次來首都時毫無準備地見到那人,又想到兩天前在機場不期然的相遇,易晖深吸一口氣,那驚心動魄的緊張和胸中隐隐泛起的痛感仿佛猶在。

不能再見他了,必須離得越遠越好。

聽完江一芒的話,易晖沒再動搖,斬釘截鐵道:“不行,我要回去了。”

易晖其實很不擅長拒絕別人。

以前他也上過一段時間學,起初為向同學示好,他每天都會帶許多小零食去學校給同學們分發,有一天他起晚了忘記帶,同學們都很不高興,那一整天都沒有人跟他說哪怕一句話。

後來母親給他請了家教,他在家裏念了幾年書、學了幾年畫,再後來哥哥出現了,建議他還是回到社會中多與人交流,他才再度回到學校,還報了一個繪畫班。

雖然繪畫班上有部分同學也不是很好相處,他開口說話時總會有人偷笑,但他還是喜歡有人在的地方,偶爾有同學畫具沒帶全向他借,他也很樂意幫忙。

這讓易晖覺得自己與別人沒什麽不同,是被需要的,不是多餘的。

與那人在一起之後,這種對被認可的渴望幾乎達到了巅峰,所以易晖從不拒絕那人的任何要求,希望自己在他眼裏與正常人無異,希望他也能像自己喜歡他這樣喜歡自己,或者也不用這麽喜歡,一半,三分之一,哪怕十分之一也好。

可是最終失敗了,他以為的一點“喜歡”全都是曲解,全都是那人迫不得已之下的敷衍僞裝。

想到這裏,易晖失落的同時不禁開始擔心,越回想越覺得自己在電話裏的拒絕太過生硬,江一芒年紀還小,追星的小姑娘最是受不得這樣的打擊,明明有很多委婉方法可以讓她不那麽傷心,可他太笨了,竟選了最粗暴直接的一個。

若不是跟那人有關,他也不會這麽着急回避。

忐忑不安了一路,到站下火車時易晖還有點緊張,生怕回家敲門沒人給他開。

直到在出站口的路燈下看到沖他揮手的母女二人。

江雪梅快步上前,在秋夜裏抱住他:“可算回來了,媽媽想死你了。”

一旁的江一芒猛翻白眼:“就三天而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三年沒回來呢。”

三人坐上面包車,易晖把抱在懷裏的相機連包裝一起遞給江一芒,江一芒定睛一看,擡手指自己的鼻尖:“給我的?”

易晖點頭:“嗯。”

江一芒立馬接過來,打開盒子,把裏面的相機捧出來看了又看,一會兒捧起來用鏡頭對準窗外,一會兒又怕給碰髒了把鏡頭蓋蓋回去,簡直愛不釋手。

玩了一會兒,在江雪梅的提醒下才想起還沒道謝,江一芒臉上的笑意收不住,別別扭扭地對易晖道:“謝謝啊……哥。”

聽她叫自己“哥”,就知道她不生氣了。易晖松了口氣,道:“不客氣,說好了拿獎金要送你的。”

江一芒噘着嘴咕哝:“認真請你幫忙,你不答應,随便說說的,你倒記在心上了。”

易晖被她逗笑:“缺乏分辨能力,是我的錯。”

“那倒也沒有……”江一芒悶聲道,“後來我想了想,讓你去幫我拍也沒什麽意思,還是得自己攢錢去,親眼看才有意義。”

前排在開車的江雪梅沒聽清,扭頭道:“攢錢去哪兒?”

江一芒忙否認:“不去哪兒,我說要攢錢給咱們家換車呢。”

邊說邊給易晖遞眼神,易晖接收到了,并且很配合地沒有拆穿。

江雪梅對女兒的懂事深感欣慰,由此引發了一場家庭教育課,到家門口還在絮絮叨叨,說年底就換車不用他們兄妹倆操心,讓他們不要亂花零用錢,每分錢都要花在刀刃上。

剛才把相機的價格對半砍再上報的易晖暗自擦了把冷汗,心想幸好聽了唐文熙的建議,不然還不知道要被怎麽念叨。

進到屋裏剛放下東西,易晖就被江雪梅叫到樓下:“來來來,看看這張照片挂哪兒合适。”

上次參加比賽時在門口拍的全家福印出來了,12寸,還裱了個浮誇的木質邊框,無論放在哪裏都存在感十足,頗吸引眼球。

江一芒又忍不住開始翻白眼:“這麽大挂在牆上,邱嬸串門看到了不得笑話死。”

嘴上這麽說,還是和易晖一人捧一邊,高舉在牆上找合适的位置。

最終選了餐廳正對窗戶的那面牆,易晖作為家裏唯一的男丁,當仁不讓地攬下了力氣活兒。

爬上凳子,把釘子敲進牆裏,扭頭看見一左一右張開手臂護着他的兩位女士,易晖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這點高度沒事的,不用扶我。”

把照片挂上去後,還是在兩位的攙扶下下來了,羞紅臉的易晖剛要跑,被江雪梅一把拉住往懷裏帶。

她左邊臂彎摟着女兒,右邊臂彎攬着兒子,面向剛挂上牆的全家福,忽而嘆息一聲:“真好啊。”

江一芒哈哈大笑:“這張照片上的我們三個真的好傻啊,天哪越看越傻,還是摘下來吧!”

易晖也跟着笑,卻不是因為照片傻,而是重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幸福。

從前他住着大房子,吃穿用度都不愁,他不知生活疾苦,也不用嘗盡人情冷暖,一頓好吃的、一個可愛的玩具就能讓他高興一整天,饒是如此,仍有不滿足的時候。

自打意識到自己與別人不太一樣,他沒有哪一天不想變聰明、做個正常人。因為笨頭笨腦不讨人喜歡,他偷偷哭過許多次,也曾埋怨過上天不公,甚至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灰心放棄,覺得自己不該出生在這個世上。

不過現在,他無比慶幸可以繼續活在這個讓他留戀的世界上,去完成那些未盡的遺憾。

但凡有機會留下,誰會願意離開呢?

看着照片裏咧開嘴笑得開懷的自己和身邊陪着自己的人,易晖翹起嘴角,眼睛也跟着眯成縫,學江雪梅嘆息一聲:“真好啊。”

“哥你怎麽也……你不覺得照片挂在這裏傻爆了嗎?”

在江一芒抓狂般的控訴聲中,易晖在心裏鄭重地默念了幾遍謝謝,感謝曾經和現在對他好過的人,感謝命運的安排,也感謝上天願意給他重來一次的機會。

作者有話說:雖然本章沒出場但是下章會怒刷存在感的周晉珩:那我也謝謝老天爺,順便在這裏先謝過各位,接下來的追妻之路還望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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