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狼女

離月城中心越遠,燈火便越少。尤其是往南山這邊走,草木越發稀疏,到山底下時,竟伸手不見五指。估計是這南山太過寒冷,連草木都不願往那兒生長了。

月城的南山,其實是座雪山。這雪山亘古連綿,占據了整整一個南面。雪山往西往東,都是一律的樹木,五彩缤紛,十分炫麗。單單只有這雪山,好似被生生隔斷般,一片漆黑。

白鸩在上山的路上歇了下來,她在等月亮升起。這一路沒有火折子照耀,也未曾帶燈,黑漆漆的,怕是容易迷路。她沒到過南山,也不了解山上的情況,于是也不敢貿然前往。

望了望天,蒼穹如墨,只有天河還泛着淡淡白光,宛如一條白玉帶橫貫東西。應是夜半,飛鳥蟲鳴漸稀。白鸩在山坡上坐着,一眼望去,月城也一片漆黑。今夜也只有等待了。

漫漫長夜,晚風一吹,白鸩便忍不住瑟縮起了身子,将包袱抓在胸前,希望能抵禦些寒冷。

不知到了幾時,在白鸩垂着頭,眯着眼,昏昏欲睡時,遠遠的,好似傳來一聲嚎叫。

“嗷嗚……”那聲音抑揚頓挫,曲回婉轉。

白鸩立馬被驚醒了。她警覺地睜大眼睛,朝四周望了望,卻并未瞧見什麽。

風吹過山坡,坡上的砂礫石子被風吹着滾走,一些沙塵也揚了起來。

白鸩依然緊張地環視四周,豎起耳朵聽周圍的動靜。過了好半晌,山上也沒傳來什麽別的聲響。耳邊除了風聲還是風聲,仿佛在告訴她,剛剛只不過是她的幻聽。

然而,就在此時,一聲更為尖銳的狼叫聲響徹山谷。緊接着一聲又一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不多時,那些狼便出現了。它們黑瘦的身軀在雪地上奔跑着,留下一個個深深淺淺的腳印。那些狼數量很多,它們的眼珠子散發着綠瑩瑩的幽光,在暗夜裏分外驚悚,充分顯示出它們的兇狠。狼群聚集在山頭,全身灰黑色的鬃毛抖擻着,搖着一條條遒勁有力的尾巴,仰天長嘯。

“嗷嗚——”

狼嚎聲此起彼伏。月亮不見的夜裏,它們仿佛就是天地的王者,睥睨着山腳下的白鸩。

白鸩見了那狼群,臉色白了白。她不料這南山上,竟然有狼!而且數量之多,讓她目不暇接。

那狼群聞着氣味,逐漸向她聚攏。她頓時警鈴大作,立馬站起了身子,提起包袱就開始往月城方向走。

這可不妙。寡不敵衆,現在她得想辦法逃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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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狼群見她欲逃,開始加速追在她身後,緊緊跟着她,絲毫不打算放過她。

白鸩邊疾走,邊四下觀望,希望能瞧見什麽可以幫的上忙的東西。然而周圍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于是她的額頭沁出了一絲冷汗,雙手緊緊抓着包袱,腳步有些淩亂。這該如何是好?跑是不能的,狼群對奔跑的獵物追捕得更加兇狠。不跑,難道幹坐着等死?

她聽見自己的心在“噗通噗通”跳着,劇烈的心跳聲,在這寂靜的黑夜中放大,耳膜都快被震碎了。她能清晰地聽見身後傳來狼的喘息聲,還能感覺到它們身上傳來的那股野性氣息。

狼群離她越來越近了。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響亮,數量多到她數不清。

她慌亂之中,在夜裏又看不清路,最後然繞來繞去,非但沒往月城走,反而向着南山靠近了。

最後,她走到了一條山道盡頭,驚恐地發現前面無路可走了。這山道盡頭,是一面直直的崖壁。

被逼入絕路,白鸩一下子冷靜了下來。她回頭望了望不遠處的點點綠光,無數雙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帶着嗜血的欲望向她的逼近。

忽然,她靈機一動,從包袱裏掏出那盒火柴,迅速點着一根,又抖了抖包袱,掏出錦盒放在胸口的口袋中,也将這包袱也點燃了。她提着那熊熊燃燒的包袱,遠遠朝那狼群扔去。那團火焰燃燒正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後,便立即墜落在狼群中央。

那些狼見了火光,迅速四散開來,避開了那團火,也沒再敢往前走。它們盯着那團火,畏懼不敢上前。然而那包袱被燒着後,迅速變成了一團火焰。不多時,在最後一塊布條被火焰吞滅後,這火光逐漸開始暗下來,最後那火也熄滅了,只留了點火星子在地上。

白鸩看着那又欲逼近的狼群,索性把身上的薄衫脫了,又用火柴點燃,将那衣裳揮舞出去。她拿着衣裳的一頭,另一頭被點燃起火花。這火倒是兇猛,正直直向她手臂燒來。沒奈何,她只好将這衣衫也一扔,丢在了狼群面前的空地上。

那狼群見過剛剛的一幕,早有防備,也不那麽害怕了,繞過火堆就往她這撲來。

白鸩心中大喊不妙,把火柴扔在地上,握着匕首的掌心沁出了冷汗。她現在只剩下這把匕首防身了。

這邊本就偏僻,月城又是深夜時分,她喊破嗓子也不會有人來幫忙的。更何況這邊南山是座雪山,天寒地凍,山腳下也沒什麽樹枝可以燃燒。她現在算是身處險境,也只有試着防備了。

就在這時,遠處驟然傳來一聲響亮的“啾”聲,劃破夜空的寂靜,十分刺耳。狼群聽見這聲音,頓時紛紛朝身後的山谷撤去。

白鸩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就見狼群撤離,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她依然緊張地盯着那群狼聚集的地方,絲毫不敢放松警惕。

不過片刻,這狼群中走出一個小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來歲的模樣。只是這女孩眼睛是碧綠碧綠的,發着光。

她走近白鸩,用着童稚的聲音訓問道:“你是何人?竟然擅闖南山!”

這時,白鸩才看清她的模樣。她身形很小,臉上也很白皙,黝黑的長發下,蓋着一雙尖銳的耳朵。她渾身長滿灰色的毛,身子上還有條長長的尾巴。此刻,她正用那雙碧綠的眼睛瞪着她。

這是狼女。雖模樣還是個女童,其實她估計已經活了不下五六百年了。

白鸩見了她之後,頓時也松了口氣,好歹是個能溝通的,比那群野狼好幾百倍。于是也微微垂手道:“我來拜訪那南山上的敲鐘人。”

“敲鐘人?他早在幾年前就走了。”狼女道,一臉漫不經心。

“這是為何?”白鸩假裝不解道,心下卻開始思索那樹妖說的,或許是實話。

果然,樹妖的話從狼女口中得到了證實。那鐘樓因前幾年的洪水浸泡,木頭腐爛了不少,搖搖欲墜。月城城主派人重修,這敲鐘人也跑到了中州去過活。現在那鐘樓上已經沒人了。

白鸩微微點頭,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辭了。”

說着也邁開步子準備離去。這南山,她不用去了。

“慢着。你找那敲鐘人作甚?”狼女見她要走,站到她面前伸手攔住道。

“我曾托他幫忙存一樣東西,現在他人不在這,我也只好去找他要了。”白鸩說道,一本正經。

“你說的東西可是這個?”狼女聽罷,不知從何處掏出個東西,伸手給她看。

她手中的物品,正是那把琉璃鑰匙。通體銀白,小巧玲珑。

白鸩一看,頓時眼前一亮,想伸手去拿。

誰知這狼女把手一收,背到身後,道:“等等。那敲鐘人臨走前說,如有人上山來找他要什麽東西,便把這個給那人。你可确定是這物?”

她點了點頭。狼女見她點頭了,又把嘴一撅,說道:“給你也可,但是,你得陪我玩幾天。”

白鸩一聽,本是滿頭霧水的她,頓時黑了臉。玩?她可沒有時間。

“你要是不答應,我就不給你這東西。”狼女見她好似一副不樂意的模樣,便把鑰匙往她眼前一遞,又迅速收回,洋洋得意道。

白鸩還能怎麽樣,為了這鑰匙,她只好答應這莫名其妙的要求。她現在孤身一人,面前站着這狼女,身後還有一群野狼在嚎叫。她是想逃也逃不掉的。

“那你随我來吧。”狼女見她答應了,很開心地拉起她的手,帶着她蹦蹦跳跳往山裏走。

她将手放嘴邊吹了聲口哨,頓時擋在面前的狼群四散開了去,不多時便消失在茫茫山野中。

白鸩被這狼女拉着走,很不情願地邁開步子。這狼女拉她的手生緊,好像怕她逃跑似的。

白鸩苦笑着前行。若不是黑夜裏她看不清,否則她真的很想甩開她的手,将那鑰匙搶了逃跑了去。可是現在引路的是那狼女,也不知帶着她走了哪裏,一路坑坑窪窪,上坡下坡,她險些摔了好幾跤。那狼卻女心情甚好,還哼着曲兒,走得四平八穩。

“喏,你怎麽不把鬥笠摘下來,反正又沒人看見。”走了半晌,狼女忽地停下腳步,盯着她看了一會兒道,還跳起來想幫她把鬥笠摘了。

白鸩抓住她的手,制止道:“我面容可怖,還是別看了,不然你會被吓到的。”

狼女聽她這麽一說,更是好奇了。伸手就要扯那紗巾。白鸩出手制止,卻還是沒躲過她的大力拉扯。于是鬥笠被這一拉,掉了下來,露出白鸩那張滿是傷疤和燙痕的臉來。

狼女一時怔住了。她确實有被吓一跳。這形容簡直不似臉,何其恐怖。白鸩無奈望了望天,到底是個小孩,怎生調皮。

半晌,狼女突然又朝她笑起來,嘻嘻道:“其實你長得也挺好看的。”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安慰她,狼女本是拉着她的手前行,現在反而挽住她的一只胳膊,和她并肩挨着身子走。

白鸩無語了。這小丫頭到底想幹什麽呢?雖然心下生疑,還是依着她任她牽着走。

走了很久很久,月亮依舊沒有出來。她們向着山上走時,空氣也越來越冷,白鸩這才突然想起來,她剛剛把自己的外套給燒了。

“這南山很冷,你随我來,我帶你去取暖。”狼女看她凍得瑟瑟發抖,笑嘻嘻地挽着她的手臂,一路走到了一處山頭。

到了山頭,狼女放開了她的手,也不知她往哪裏摸了摸,那山竟然開出了一道口子,接着一聲巨響,山中央打開了一道小門。這門與雪山融為一體,若不仔細看,還真瞧不出。這大概是個洞穴,裏面有暖風吹出來。

狼女看她還在發呆,拉了她的手道:“走吧。”

白鸩這才連忙跟上她的步伐,走進了洞穴。石門在她們進入後,瞬間便關上了。

出現在眼前的,是條不長的甬道,石壁上點着油燈,明晃晃照着路。洞穴最裏面是一堆柴火,正熊熊燃燒着。火堆旁躺着一只雪白的狼,此刻它正用警惕的眼神盯着白鸩。

狼女朝那白狼說道:“小白,這是我帶來的客人。”

那白狼瞥了她一眼,于是放下警惕,又閉上眼休息去了。

狼女見此也不再多說,帶着白鸩到火堆旁坐下,指了指白狼,對她說道:“這是我弟弟小白,他還沒化成人形。”

白鸩了然,伸出手在火堆旁取暖。

她不知道這狼女要她陪她玩幾天是玩什麽,不過看到這黑白兩狼,她心下已經有些明白了。難道這就是幾百年前,被貶到人間的那對姐弟?

她聽說過五百年前,天界有一對姐弟因犯大錯,被天帝去了記憶貶到人間,化身為狼,說是千年後才能重回仙界。後來他們行蹤不明,也不知到了何處。

“啊,這南山來的人可少了,自從那鐘樓被毀了重建後,就沒見過活人來過,好生寂寞。”狼女托着腮幫子說道,兩眼直直盯着白鸩的臉看,“哥哥,你的眼睛真好看。”

白鸩笑了笑,也不說話。這狼女其實也沒什麽惡意,就是這山裏寂寞了,見着來人,便忍不住想留下來陪她玩。知道是如此目的後,便也就放松了不少。

“你的臉是怎麽弄成這樣的?怪可惜的。”狼女問道。

“被火燒的。”白鸩扯了扯嘴角道。

狼女又盯着她的臉看了半晌,用手輕輕摸了摸那疤痕,然後又快速收回。

“話說……我有法子治好你的臉。”狼女凝神看了她良久,忽然道。

“不必了,我現在這樣就很好。”白鸩一聽,立馬拒絕。若是容貌恢複了,這還了得。知道這普天之下還有個白鸩沒死,她豈不是又要引來殺生之禍?

“哎。”狼女見她如此果斷的拒絕,心下還有些遺憾,不過也沒說別的了。

白鸩知道她想說的方法是什麽。用冰山雪蓮做一副藥膏,可以使人的皮膚完好如初。還聽說這藥膏能讓人皮膚白如珍珠,中都之中的女子都知道這藥膏。然而這藥膏要冰山雪蓮為材料,很是昂貴,連皇城裏的嫔妃公主們也重金難求。看這南山,冰川四布,白雪皚皚,雪蓮也怕有不少。

之後的半夜,白鸩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那狼女聊着。狼女興奮地說着自己以往遇見過的趣事,白鸩卻一門心思在那鑰匙上,敷衍着回應。

聊了很久很久,估計狼女也困了,便連連打着哈欠,還說着明日帶她去南山深處的泉水邊玩,說那兒的泉水是溫的,洗澡可惬意了。白鸩微笑着聽着,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毫不在意。後來那狼女說得疲乏了,便枕着白鸩的腿睡着了。這時,白鸩才猛地呼了口氣。聽了那麽久枯燥無味的話題,她忍住自己想要睡覺的欲望,堅持到了最後。那狼女倒是比她還先入睡。

倏然,白鸩的眼裏閃過一道精光。

她探手,将狼女手中緊握的鑰匙輕輕拽了下來。然後又托着她的頭,小心翼翼地将她挪開了自己的身子,将她輕輕放在了地上。狼女睡得很熟,真真一個小女孩模樣。

接着,她便蹑手蹑腳走到了洞穴門口。在周圍的牆壁上摸了半天,終于找到個凹槽,按了下去。石門發出沉悶的聲響,緩緩打開了出口。

白鸩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狼女,發現她依然一副陷入深睡的模樣,于是舒了口氣。可是,她旁邊的白狼卻倏地睜開了眼,它眼神犀利地望着她。

白鸩一愣,随即也直直看向那白狼。一人一狼對視半晌,白鸩心下還是有些緊張的,生怕它撲過來。然而,這白狼看了看她的動作,不怎麽在意似的又閉上了眼。

白鸩這才猛地舒了口氣,急急走出了洞穴。

洞穴外不知什麽時候,天已經很亮了,月亮升起來了。白鸩看了看周圍,發現自己正身處于一處低矮的山窪中。四周的山都很高,只有這山矮一些,這洞穴在這地方也很是隐蔽。

白鸩就着月色,在這茫茫雪山中跑了起來。她現在身上沒有保暖的衣物,腳上穿着的也是普通的布鞋,一雙腳被凍得通紅。她雙唇發白,一張臉沒了血色,身子冷得直發抖。沒想到這南山竟是這般冷,與洞穴內的溫暖天差地別。

昨夜的足跡已經早已不見蹤影,她也不知道來時的路是怎麽走的,就只好一路跑,順着平坦的地方走去。兜兜轉轉,她也不知道來到了什麽地方,只覺得離出山口越來越遠了。

在她有些焦灼地在原地轉圈時,她聽見了水流聲。循聲而去,她看見一口泉水正突突冒出水流,流入一片水潭中。好似,她聽那狼女說過,這山中有一眼溫泉水。

摸了摸那水,果然是溫的。她也順便就用這溫水澆了自己的手腳,看着紅腫的手腳快失去知覺,她依舊毫無波動。這副身子,本就活不了太久了。她又幾經折騰,怕也是壽命将盡,什麽時候死也不知道。

後來,白鸩又到處找方向,也不知從哪兒走的,走到了那條通往鐘樓的大道上。那條路因許久沒人途經,已經快沒有路的樣子了。她走下山的時候,月城又臨近夜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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