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周一上午, 南風正在辦公室工作, 忽然有小護士湊到門口興奮道：“南風, 上次科學院那個長得特別帥的老師又來了！”

“誰啊？”南風沒反應過來。

“不是你校友麽？就是人工智能研究所的周老師。”

“周煜？”

“對對對！”小護士連連點頭，“又年輕又帥, 聽說是斯坦福博士。今天拿了新研發出來的義肢來給小東試戴。”

南風咦了一聲, 他怎麽沒給她說？

她拿過手機, 才發覺早上周煜已經發過短信，她沒注意到而已。

“南風, 你去不去看啊？”

南風道：“去。”

小護士眉開眼笑：“好啊好啊, 跟你一塊去看帥哥。”

南風搖頭失笑。

來到截肢者康複室, 周煜果然已經在。正半蹲在地上, 一邊給陳東佩戴義肢，一邊和院長說話。

院長看到南風過來，朝她招招手：“南風，你快來看看小周老師研發的智能義肢，真是不可思議！”

聽到五十多歲的院長叫周煜老師, 南風還是好不習慣啊！

她扶了扶額，走過去。

周煜轉頭朝她笑了笑, 繼續給陳東講解使用方法。

院長道：“你看這是不是很像真的？”

南風往陳東身下的義肢看去, 康複中心下肢義肢，因為要支撐身體的重量，大多都是機械材質。

但是眼下這義肢卻不是機械，看起來像是仿人體的矽膠，但顯然不是單純的矽膠, 比矽質材料柔軟許多，又有承重能力。

周煜雖然沒看她，卻也感覺出她的好奇，道：“這是新研發的複合材料，因為柔軟輕便，會減少佩戴的不适感，還能自由彎曲，比如彈跳下蹲，都沒有問題。”

佩戴好後，他又溫聲問陳東：“小東，你試着站起來走走看。”

陳東小心翼翼站起身，沒有拐杖的輔助，他似乎不太有安全感，睜大眼睛求助似地看向他。

周煜道：“不用怕，就像你以前那樣站立就好。”

陳東深呼吸了口氣，松開旁邊椅子的扶手，穩穩地站住了。

周煜稍稍扶着陳東：“想象你身下的義肢就是你本來的雙腿，你從前邁步腿部大概需要用多大力氣，你的腿現在就用多大力氣，義肢感受到你的力度，它就會帶你行走。”

陳東的腿幾乎是從大腿根部截肢，佩戴普通的義肢，根本無法行走。

但是這款智能義肢，則是根據他大腿根部所傳達的力度，帶着他行走。

南風和院長退到一旁，她看着周煜微微彎着身，耐心地給陳東講解使用方法，又仔細詢問他的感受。

其實也并不是在做一件多麽了不得的事，但是他如此認真專注的模樣，讓南風覺得這個人忽然光芒四射。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英俊而有魅力。

那是超越外表的一種魅力，讓他看起來如此特別。

南風忽然心跳得有點快。

旁邊的院長小聲道：“對了，周老師真的有女朋友了？”

“啊？”南風差點沒反應過來，“哦，有了。”

院長低嘆：“多好的青年才俊，想着他剛剛從國外回來，說不定還是單身，沒想到真有女友了，可惜可惜啊！”說罷又道，“不過這樣一表人才，想單身恐怕都難。”

南風幹笑了兩聲：“是呢！”

明明是單身，也不知為什麽非讓她說有女朋友，想來是怕麻煩。

他不是才俊都不缺女孩子貼上來，何況他如今可是标準的青年才俊呢！

那頭陳東在周煜的幫助下，已經走了一段距離。周煜放開他，讓他自己嘗試。

沒過多久，就從之前的磕磕絆絆，變得順暢。

本來面帶忐忑的男孩，此時臉上笑得如同一團花，加快速度走到南風跟前：“南風姐姐，你看我走得好嗎？”

南風摸了摸他的頭：“小東太棒了！”

陳東笑眯眯道：“這個周末我要參加一個話劇表演，本來因為我的腿不方便，老師讓我坐在一旁配旁白，現在我可以演角色了，到時候你和周老師來看我好嗎？”

南風擡頭與周煜對視了一眼，點頭：“好啊！我和周老師一定去。”

從康複室出來，已經快中午。

上回院長有事沒請周煜吃飯，這回自然是盛情邀請。

康複中心有專門招待人的小餐廳，除了院長，中心的幾個領導也在列，對周煜十分客氣。

這樣的待遇，對于一個年輕專家來說，委實有些盛大了。

南風還有些納悶，便聽副院長恭維道：“周老師為我們康複中心的患者研發智能輔助設備，您父親正好又是分管衛生這一塊兒的，往後還請做關照。”

周煜臉上的淺笑頓時變得有些冰冷，淡淡道：“我做得事情和我父親沒有關系，純屬自己的事業和愛好。”

南風朝他看過去，恰好對上他的目光。

她知道他跟他父親一直未曾和解，這副院長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過幾個領導對一個年輕專家如此殷勤，也算是有了原因。

他父親具體是作何，她尚且不清楚，但聽副院長的語氣，大約是分管衛生這一塊某個領導。

院長倒是沒提這些，也許是上了年紀，對年輕人的個人大事更感興趣。

入座後，他迫不及待問：“小周啊，你真有女朋友了？”

南風黑線：這是不我相信我說的？還是不甘心啊？

周煜笑着點頭：“有了。”

院長好奇：“是什麽樣的女孩子？準備結婚麽？你現在剛回國，好女孩多着呢，其實可以再選選的。”

周煜看了眼南風，笑道：“她很好，不用選了。”

南風悶聲低笑，說得還真像那麽回事！

院長點頭贊許：“好好好！年輕人專一不浮誇，難得難得。”

這頓飯吃得頗為融洽，周煜雖然年輕，但是和比他年長許多的人交往，謙遜但不卑不吭，十分從容。

而在幾個禿頭發福的中年人的對比之下，他愈發顯得豐神俊朗，氣質卓絕。

南風忽然覺得，和他走得太近，恐怕也不是一件好事。

有他這個坐标在，她還怎麽找男友？

……

陳東的表演是在周末晚上，是少年宮舉辦的一場話劇。

小禮堂中，擠滿了家長。

周煜和南風找到陳東父母的位置，與他們坐在一起。

這對夫婦和周煜見過面。

他研發出來的義肢，這幾日讓陳東幾乎恢複了正常行走，甚至還能跑跳下蹲，作為父母自是對他感激不盡。

見到他真得來看兒子表演，激動地差點掉眼淚。

周煜輕笑了笑，朝他們擺擺手，坐下後，低聲問：“義肢用得如何？有沒有什麽不良反應？”

陳母搖頭：“特別好用，簡直跟長在身上一樣，周老師你太厲害了！我和小東爸爸實在太謝謝你了。”說着又朝他旁邊的南風道，“宋小姐，也多謝你對小東的關心。”

南風笑盈盈搖頭，周煜看了她一眼，朝陳母道：“反正有什麽問題你及時告訴南風，她轉告我就好。”

“嗯，好的。”陳母點頭，又想起什麽似地道：“對了，周老師與宋小姐快結婚了吧？”

“啊！？”南風愕然。

陳母道：“我聽小東說，宋小姐是周老師的女朋友啊！”

周煜但笑不語，南風卻是噗嗤笑出聲：“您誤會了，我們只是朋友。”

陳母有點尴尬地看了看兩人，讪讪笑了笑：“那真是不好意思，都怪小孩子給我傳遞錯誤信息。”

周煜道：“沒事的。”

陳母又道：“可是你們兩個看起來很登對呢！”

南風臉上驀地有點發熱，尤其是周煜朝她看過來時，她也不知為何有點不敢與他對視，趕緊坐直身子看向前方，努努嘴道：“開始了！”

本來嘈雜的觀衆席安靜了下來。

小孩子的童話劇，夾雜着歌舞，簡單但是歡樂。

陳東扮演一只小蜜蜂，背着一對翅膀，身下穿着褲子，在臺上跑來跑去，天真無邪又快樂，所有屬于孩子的自信都回到他身上，與其他的小孩沒有兩樣。

南風看着這場景，不禁有些動容。

她是看着陳東進康複中心的，一年多的時間，從一個郁郁寡歡的孩子，逐漸開顏，直到今天，他終于變成了一個和別人一樣的小孩。

縱然身體殘缺的事實不能改變，但一對讓他可以丢開拐杖和輪椅的義肢，就足以彌補人生很多的缺憾。

表演結束，觀衆起立，掌聲響起，陳東的父母喜極而泣。

臺上的孩子們謝了幕，一窩蜂跑下來找自己的父母。

陳東夾雜在一群孩子中，其實仔細看，他走路的動作還是與別人有點不同。

但已經足夠。

他撲倒父母懷裏，有些興奮地撒了撒嬌，又擡頭看向周煜和南風：“周老師南風姐姐，我演得好嗎？”

“棒極了！”周煜和南風異口同聲，兩人不由得相視一笑。

從劇場出來後，與陳東一家告別，已經是九點多。

坐上周煜的車，南風重重嘆了口氣。

周煜發動車子，看了她一眼：“嘆什麽？”

南風笑道：“看到小東看起來和別的小孩子一樣，可以自由行走，可以跑跑跳跳，還能上臺表演，有點感慨！”她轉頭對上他的眼睛，“你真的很了不起，也許從此會改變一個孩子的人生軌跡。”

周煜不以為意地輕笑：“哪有那麽誇張，其實他現在佩戴的這款，還遠遠不夠完善，我們團隊還在繼續改進。”

南風道：“已經非常厲害了，其實到底有多先進，也許沒那麽重要，重要的是達到的效果，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心态，就已經足夠，我覺得小東現在就很自信。”說着，由衷道，“周煜，你真得讓我刮目相看。”

“哦？”周煜拉長聲音，挑眉看她，“怎麽個看法？”

他雙眼漆黑狹長，挑眉時就有些說不出的風流撩人，南風忽然有點不敢看她，耳根有些發熱地別過臉：“反正就是很厲害。”

周煜低低笑了笑，心情愉快至極。

過去這些在學業和研究上經歷的苦悶和困難，在這一刻，忽然就變得不值一提。

車子在一個紅燈路口停下，他伸手打開音樂，餘光忽然從後視鏡中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有些怔怔然地盯着後視鏡，看着那身影消失在夜色裏，直到綠燈亮起，還沒反應過來。

南風咦了一聲：“怎麽了？”

周煜回神，搖搖頭：“沒什麽。”

他将南風送到樓下之後，這回只等她進了樓梯，看到八樓窗口的燈光亮起，便啓動車子離開。

他沿着原路返回，越過剛剛那個路口，将車速減下來，最後停在一間高端酒吧前邊。

下了車，他皺眉看了看那五光十色的招牌，又掃了眼停車場，目光落在一輛熟悉的黑色車子上，眉頭微微蹙了蹙，确定自己剛剛沒有看錯，才走了進去。

這間酒吧并不算嘈雜，甚至有些雅致，卻也處處透着紙醉金迷的淫靡。

周煜環顧了下四周，在一個角落中的卡座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那人正在喝酒，旁邊靠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

他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裴雲擡頭看他，勾唇輕笑了笑：“你怎麽在這裏？”

周煜道：“這話應該我問你。”

裴雲笑：“當然是喝酒。”

周煜睨了眼他身旁的女孩：“她是誰？”

那女孩笑着靠在裴雲肩膀，嗲聲道：“你朋友麽？”

裴雲不置可否拍拍她的肩膀：“你回去吧！”

女孩兒親了他一下：“那你要打電給我哦！”

裴雲沒有回應，女孩拿着名牌包款款離去。

周煜拿過一只杯子，給自己倒了杯酒，輕描淡寫道：“小情人兒？”

裴雲不置可否：“一個人喝酒沒意思，總要找個人陪不是麽？”

周煜道：“我陪你！”

說罷，端起杯子，仰頭一飲而盡。

裴雲看着他：“你想說什麽就說罷，我們之間沒什麽不可說的。”

周煜沉默不言。

裴雲笑：“你是不是很鄙視現在的我？”

周煜只是看着他，還是不說話。

裴雲喝了口酒，似乎已經有了點醉意，靠在沙發椅背上，微微閉着眼睛：“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你知道嗎？這些年我經常覺得很可怕，一邊對周遭那些紙醉金迷的人群鄙薄，一邊又不知不覺随波逐流。更可怕的是，我有時候竟還有點享受。”他頓了頓，又才道，“周煜，你說當初我如果不走這條路，是不是會好很多？”

周煜終于開口：“人生有得就有失，你現在擁有的，已經是別人夢寐以求。”

“是嗎？”裴雲輕笑，“那我們現在交換，你願意麽？”

周煜皺眉：“裴雲——”

“你知道嗎？我有點能體會你當年剛上大學那會兒的感覺了，好像什麽都沒勁透了，身邊的人沒一個真心，人與人之間全都是金錢關系。我每天被推着向前，活得像個機器。”

“顧涵呢？”周煜冷不丁問。

“她？一個同床異夢的枕邊人罷了。”裴雲自嘲地笑，“她才不在乎我怎樣，就算我天天晚上不回家，她也不會放在心裏，我們早就完了。”

周煜的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一般難受，半晌才道：“你們當初不是挺好的麽？”

“當初？”裴雲笑，“也許當初就是個錯誤，不！也許我整個人生都是錯誤。有時候我特別懷念我們從前的日子，那時我們是兄弟又是競争對手，我爸還沒生病，你媽也尚在人世，年少輕狂，人生好像一眼望不到邊，充滿了對未來的遐想，一切再好不過。那時候的我從來都不會想到，多年後我會成為自己最讨厭的那種人。”

“裴雲！如果你真得這麽不開心，就換種生活方式。”周煜眉頭深蹙。

“換種生活方式？”裴雲閉着眼睛喃喃自語，“可是我已經迷路了啊！”

周煜有點說不出話來，這些年他和裴雲聯系不多，有關他的信息，大多也是從網絡上得到的只言片語。

回來幾個月，因為各自忙碌，也未曾好好相聚過。

以裴雲的年紀，得到如今的成就，壓力可想而知。

可他以為，這樣的成就，足以彌補一切。

他從來沒想過，他竟然過得如此不快樂。

他仿佛看到了當年麻木而放縱的自己。

而他無能為力，就像當年面對自己的裴雲。

過了許久，裴雲睜開眼睛，坐直身子，他拿起杯子朝他舉了舉：“放心吧，我也就是最近壓力有點大發發牢騷。你如今怎麽樣？”

周煜如鲠在喉：“還行。”

“和南風怎麽樣了？”

周煜有些愕然地擡頭看他。

裴雲輕笑：“你當年不就喜歡人家麽？別以為我看不出來，那時她摔壞你的手辦，你沒生氣也沒不要賠，我就懷疑了。那塊你寶貝得跟什麽似的石膏，上面是她寫了字的吧！”

周煜的嗓子像是被人用力攥住，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些他曾經以為藏得很好的心思，原來早就一覽無餘。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對面有些醉意的男人。

是不是正因為如此，所以他當時明明對南風有心思，卻選擇和顧涵在一起？或者說選擇那個送牛奶的女生？選擇他的想象，而放棄了真實存在的南風。

他還記得他們少時戲言的承諾，說如果喜歡同一個女孩，會讓給對方。

當年的裴雲履行了承諾，而自己卻敗給了私心。

周煜心裏頭卻難受得厲害，抓過酒瓶子，倒了一杯酒，悶頭灌下。

裴雲繼續道：“你的性格我還不了解？當時跟她走那麽近，不是因為喜歡還能是什麽？你回來也是因為她吧？南風是個好姑娘，別再磨磨蹭蹭，萬一哪天她被別人追走，你後悔就來不及了。”說着又笑了笑，“說實話我其實有點羨慕你，心裏有人愛才有寄托，我這輩子恐怕是體會不到這種感覺了。”

周煜嘴唇翕張了張，終于發出艱澀的聲音：“你當年對南風有沒有……”

裴雲輕笑：“你知道的，當年我喜歡的人是給我訂牛奶，為我點歌的那個人。不過現在想來，也實在有點可笑。”

他沒有說顧涵，因為那是他的想象，誰都可以對號入座。

周煜沒再說話，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兩個人都喝了很多，離開時已經是醉醺醺。

裴雲叫了司機來接他，周煜沒讓他送，自己打了個車回去。

此時已經臨近十二點，整座城市安寧下來。

但周煜的心裏卻如同有驚濤駭浪，怎麽都平靜不了。

急需發洩的痛苦，讓他此時此刻必須找一個人來安撫。

作者有話要說： 也就是說裴雲當年對南風有點意思，同時也對送牛奶的女生有想象。因為知道周煜喜歡南風，所以他選擇了送牛奶的女孩，放棄了南風。

小周老師紮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