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霍明舟是因公受傷, 況且這次還犧牲了兩位維和士兵,舉國震驚, 就連國內都在關注這邊的情況。所以在将他們安頓到烏幹達之後, 國內緊急準備方案,要将重傷員撤回中國。

在國內專機還未到來的時候,外交部得知他們抵達了烏幹達,立即派人過來慰問她。

“我想盡快我爸爸回中國”當外交部的工作人員問有什麽可以幫助她的時候,她只有一個要求。

工作人員很理解她作為家屬的心情,安慰她:“霍小姐, 您請放心, 國家對各位傷員的病情很重視,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去救的。”

使館這邊還給他們安排了酒店,是烏幹達最好的酒店。

雖然他們來的匆忙, 易擇城還是迅速地收拾出來了幾件衣服,回酒店之後,就連洗澡他都要陪着她去。

霍慈一整天沒什麽話,神色冷漠,也只有剛才在醫院裏,隔着玻璃看着裏面的霍明舟時, 才露出溫柔的表情。

不管是在醫院, 還是在使館工作人員的面前,她都表現地大方得體克制。

可是當水流從頭頂着澆下來的時候,霍慈突然哭了。

她的眼淚跟着熱水不斷流淌而下, 甚至連她自己都沒在第一時間察覺。她閉着眼睛,靠在易擇城的身上,他抱着她,滾燙溫熱的肌膚緊緊地相貼着。比哪一次,霍慈的心情都要痛苦。

看着他躺在那裏,一動不動,臉色蒼白,甚至連胸口微微的起伏都看不見。

在她心目中,不管什麽時候,爸爸都是一棵大樹,為她遮風擋雨。即便這麽幾年來,她跟他怄氣,可是她知道他就在這裏,受着所有人的尊敬,做着救死扶傷的工作。

突然間,她的大樹倒下了。

甚至還可能永遠都沒有辦法蘇醒過來。

“霍慈,”耳邊是易擇城的聲音,從爸爸出事到現在,是他一直陪在她身邊。

霍慈不敢想象如果他不在,她要怎麽熬過這段時間。

她緊緊地抱着他,眼淚一直順着眼角往下落。她其實比任何人都軟弱,害怕失去。

“別害怕,不管發生,我都會永遠在你身邊,”他知道此刻說什麽都無法寬慰,他還是想跟他的小姑娘保證,告訴她,不要害怕啊。

哪怕這世上有再多的風雨,他都願意陪在她身邊。

易擇城抱着霍慈出去之後,要找到吹風機給她吹幹頭發。可是卻被霍慈抱住,她趴在他的肩膀上,身體不停地在顫抖,可偏偏卻連一絲哭腔都沒有洩漏。

他就那麽安靜地抱着她,在這遙遠的異國,他抱着懷裏的人,想那麽緊緊地抱着一個世界。

第三天,專機啓程,飛回國內。

霍慈和易擇城作為家屬,可以随同一起回去。霍慈因為想陪着霍明舟,便乘坐這趟專機一同回國。

上了飛機,霍慈總算能近距離看到他。

霍明舟現在的狀況并不适合遠途旅行,可是在烏幹達這樣的地方,醫療水平到底是不如國內。此刻國內衛計委已經組織了專門醫療團隊,就是為了救治這次在南蘇丹受傷的人。

霍明舟是作為國家醫療隊出去的,如今他出了事,國家并不會不管他,反而是盡全力去救治他。

反而是霍慈能為他做的并不多,此刻她只需要安靜地待在他身邊。

當飛機直上雲霄的時候,她輕輕轉頭看着旁邊的人:“爸爸,我們終于回家了。”

她一直在國內等待他的歸來,卻沒想到,是她親自來接他回家。

到了國內機場的時候,停機坪早已等着醫院的車輛。衛計委的幾個領導都到場,親自來迎接這次受傷歸國的醫療隊員。

沈方棠看見霍慈的時候,沒有意外。

她剛到烏幹達的時候,那邊就傳了消息回國,說是霍明舟醫生的女兒已經抵達烏幹達了。這件事沈方棠到現在還瞞着,沒敢讓柳如晗知道。

倒是沈方棠看見易擇城時,難免多看了兩眼。

那天他之所以會先打電話給易擇城,就是覺得他成熟穩重,想問題考慮事情能顧全大局,最起碼能勸住霍慈。可沒想到,反而是他把人帶走的。

他們出國是私人飛機直接離開的。

霍慈沒那麽大的能力在幾個小時之內,弄到一架私人飛機,還有一條飛往非洲的航線。

所以一得知這件事,沈方棠就明白,這必然是易擇城的手筆。

“辛苦了,”沈方棠和歸國的幾位同志握手之後,走到霍慈和易擇城的面前,說道:“我的車就在外面,我送你們回去吧,也叫司機來回奔波了。”

易擇城本來是準備叫他的司機過來接人,只是沈方棠既然這麽說了,他偏頭看了霍慈一眼。她疲倦地點點頭,這幾天的來回飛行讓人吃不消。

等上了車之後,沈方棠坐在副駕駛位上,霍慈和易擇城坐在後面。原本易擇城想要坐到副駕駛的,沈方棠擺擺手,看着霍慈說:“我看小慈也實在太累了,你們坐後面,待會叫她靠在你肩膀上休息一會兒。”

沈方棠儒雅溫和,身居高位,尚還能如此細心妥帖,連易擇城都不得不佩服。

他微微颔首,表示感謝。

等上車之後,沒一會霍慈就靠在易擇城的肩膀上睡着了。沈方棠回頭看了一眼,輕聲說:“霍慈的媽媽很擔心她。”

易擇城一動不動,目視着前面,過了一會,才輕聲說:“她很堅強。”

最起碼在這種時候,她挺過來了。

沈方棠點頭,“擇城,這種時候你能陪着她,霍慈媽媽和我都很感動也很感激。”

這一次易擇城沉默了更久,因為肩膀上靠着的人,輕輕地動了一下。直到他确定她真的睡熟時,才重新開口:“這是我本來就應該做的事情。”

就連沈方棠都笑了,他在長輩面前,都是一點兒都不客氣。可是他卻欣賞他這種直接和直白的态度,他這樣的魄力,是沈随安所不具備的。

所以沈随安徹底地失去了霍慈。

關于兒子和霍慈之間,他一直都未曾反對過。

真正阻止他們的,并非是他和柳如晗的結婚,而是沈随安情感上的軟弱。他在關鍵時刻的退縮了,讓他徹底地失去。有些事情,在一開始做出選擇的時候,就注定了結果。

沈方棠惋惜兒子錯過了他摯愛的姑娘,另一方面他又為霍慈能遇到一個這樣的男人慶幸。他雖然不是霍慈的父親,可一直以來,他對她和沈茜一視同仁。

霍明舟在醫院的ICU住下,專家會診之後,需要對他再次進行手術。

手術需要霍慈簽字。

這是她第一次簽這樣的字,明明霍慈二字,她已經寫過無數遍。可拿着筆的時候,她的手還是在抖。

這幾天別說她了,就連易擇城的工作都受了影響。楊銘每天跑好幾次的醫院,就是為了找他簽字。霍慈也勸易擇城回去,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一直跟在她身邊,一步都不離開。

其實霍慈也不想他走,她總是害怕,下一刻就會收到霍明舟的病危通知單。

好在手術進行地很順利,到了第二天,霍明舟就不用在icu裏觀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只是連專家都無法保證他什麽時候能醒過來,甚至有醫生委婉地提醒她,霍明舟很有可能成為植物人。

霍慈聽完這個可能,什麽都沒說,在醫院外面的長椅,坐了很久,很久。

在這之後,她來醫院的次數更加頻繁,要不是晚上易擇城來接她,她真的要住在醫院。

工作室那邊的事情,她已經完全放下。

直到白羽親自來找她。

“霍慈,”白羽進來的時候,霍慈正在給霍明舟按壓小腿,因為病人長期躺在床上沒有活動,很可能肌肉會退化。

她轉頭看了一眼,白羽帶了一捧鮮花過來,知道霍明舟一直沒醒來,帶別的東西過來,也沒什麽用處。所以他特地買了一束花過來。

她淡淡地問:“有事情?”

“你跟我去一趟T&A吧,那支珠寶廣告,出事了,”白羽早已經火急火燎,要不是顧念着霍明舟,他一進門就恨不得把霍慈拖走。

她回頭看着白羽,眯了下眼睛,神色冷漠地問:“出什麽事了?”

**

“這個就是永世珠寶最新的廣告,在座諸位應該也看到了,不管是畫面還是構圖,或者是鏡頭的運用,都和我們T&A最新一支的珠寶廣告如出一轍,”當運營總監說完這句話時,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對面的霍慈。

這支廣告是由霍慈全面負責,甚至是創意都是她一手定奪。

如今永世的廣告今天放出來,網上的宣傳已經展開,很快地廣、電視臺廣告都會陸續出來。永世珠寶作為國內的珠寶公司,一向都是以強大的營銷宣傳攻勢出名的。

那句愛她,就給她永生永世,就是永世公司名字的來源。

如今這支廣告先與T&A的珠寶廣告出來,這就意味着對方搶占了先機。

“霍慈,還請你跟我們解釋一下,現在這種情況,”運營總監說完,坐在上首的T&A大中華區總裁羅伯特看着她,失望地問。

霍慈還在看着屏幕。

這支廣告從頭到尾都是她一手策劃的,甚至連攝影分鏡頭的運用,都充滿了她的個人風格。

可是她沒想到,居然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手掌緊緊握住。

“霍慈,你作為資深的攝影師,應該明白,抄襲是一件多麽嚴重的事情,”羅伯特搖搖頭,眼中帶着遺憾。

此時坐在霍慈旁邊的白羽,為她辯解道:“羅伯特先生,您的這個指控毫無根據可言。雖然這支廣告先出現在網絡上,可是您怎麽就能确定,這支廣告先于我們拍攝呢。”

“如果不是抄襲,那這就是嚴重的洩密事件,涉及到商業機密的洩漏,我想比抄襲的後果,更加嚴重,”羅伯特看着他,毫不客氣地說。

白羽頓住,說是抄襲,他自然不可能相信。

霍慈工作這麽多年,從未有過如此傳聞,況且她個人風格強烈,反而她才是屢屢被抄襲的受害者。

可是說到洩密,白羽就不敢一口否認了。

工作室裏能接觸到這支廣告的人不少,況且當時又有那麽多的現場工作人員在,誰又知道究竟是誰洩密的。

“霍慈,你有什麽想要解釋的嗎?”羅伯特見她一直沒開口,看着她問道。

直到霍慈淡淡地開口:“我很失望。”

羅伯特露出奇怪的表情,就聽到她面色淡漠地看着他,她說:“我與T&A合作五年,從我進入這個行業之後,從未受到過抄襲的指控。但是一家與我合作這麽久的公司,卻在未經過任何調查的情況下,就将一頂抄襲的帽子扣在我頭上。”

“我很失望。”

羅伯特沒想到她态度這麽強勢,當即被她反駁地啞口無言。

“至于洩密的事情,貴公司能接觸到這支廣告的人有多少,還有當時在拍攝現場的人有多少,我建議你們一個一個去調查,”霍慈冷笑。

此時運營總監忍不住說:“霍慈,話可不能這麽說。你知道這支廣告是要在整個亞洲地區播放的嗎?現在突然被永世搶先,整個廣告只能全部撤回,就連我們拍好的硬廣都要再修改過。還有視頻網站和電視臺那邊,我們已經買下廣告時段,下周就是廣告上線的時間,現在要怎麽辦?”

“怎麽辦?如果真的是洩密,請你确定是由于我們工作室的疏忽,再來追究我怎麽辦。如果不是,你們倒不如想想,這是不是永世的惡意競争。”

畢竟搶先放出一支廣告片,不僅能及時宣傳自家的産品,還能讓競争對手吃一個天大的啞巴虧。

因為廣告片是他們先放出來的,T&A要想告他們抄襲,取證難度太大。

“如果你們是要興師問罪,我想你們是找錯人,與其現在讨論這些,倒不如想想怎麽補救。”

當走出T&A的大門時,白羽跟在她身後,剛想說話,突然就聽霍慈一聲暴呵:“閉嘴。”

霍慈是開着自己的車過來的,她走到車旁邊,突然又轉頭,吓得白羽立即停住腳步。她冷冷地看着白羽,問他:“你能保證洩密的不是工作室的人嗎?”

白羽張了下嘴,沒敢說話。

霍慈冷笑:“你不能。”

“那就查,查到你能保證為止,”霍慈盯着他。

幾個小時之後,易擇城給白羽打電話,問他霍慈去了哪裏。他大吃一驚,問道:“她沒回醫院嗎?”

易擇城此刻就站在醫院裏,只有護理人員在陪着霍明舟。

他挂斷電話之後,正要再找人,楊銘匆匆趕過來,“霍小姐,一個小時前就回家了。”

易擇城立即親自開車回去,當打開家門時,裏面安靜地過分。客廳和廚房都沒有人,他推開卧室的門時,就聽到嘩嘩的水聲。

是洗手間裏傳來的。

直到他打開洗手間的門,就看見滿地都是水,而浴缸裏躺着霍慈。

他緊緊地握着門把,看着安靜地躺在浴缸邊緣的人,她的身體輕盈柔軟,身上還穿着她今天出門時穿的衣服,白色的襯衫已完全濕透。

如果說,這一生,他最害怕的是哪一刻,易擇城終于明白。

是現在。

當他緩緩走過去的時候,在浴缸旁邊蹲下,他的手指慢慢地伸了過去,伸到她的鼻息間。

突然,霍慈的眼睛睜開了,那雙一直漆黑晶亮的眸子,似乎一下掃除了之前的晦暗死寂,重新煥發了光彩。

她淡淡地看着他的手指,已接近她的鼻子。

“這就是你這幾天對我形影不離的原因?”霍慈安靜地看着他,問道。

易擇城沒有回答,因為他正死死地看着她。直到面前這張精致小巧的臉突然貼近,她濕潤冰冷的嘴唇,緊緊地貼着他的嘴唇。

“我怎麽會舍得你呢?”

待兩人四目相對時,那雙漆黑的眸子,充滿了倔強。

她看着他,認真地說:“霍慈,怎麽可能會被打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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