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七

岑虞有種想要伸手捂臉的沖動,她弱弱地說道:“我沒在車裏吃東西。”岑虞的确是常在車裏吃東西,按說這不算是什麽壞毛病,不過是看書看的順手了,便不願讓嘴巴閑着而已。

然而出身勳貴世家,從小學習各種君子之儀的紀昀,對此很是看不慣,他說過岑虞兩回,岑虞也學聰明了,從此不再讓紀昀看見自己在車上吃東西,然而不知道紀昀用了什麽法子,每回岑虞遮掩好了,也能被他看出來。

岑虞這話說的心虛,紀昀微一挑眉,看向底下鋪着的竹席,這種竹席是三層的,底下縫的毛氈,中間才是竹子,最上面一層是洛陽錦,洛陽錦絲質冰涼,這個時候躺在上面會讓人很是舒服。

洛陽錦上繡着木槿花,紀昀拿出一張帕子,輕輕抹在木槿花上,再擡起手,通身白色沒有一點花紋的帕子上染上了一絲微黃。

岑虞看見,頓時恨不得找個縫躲藏起來,好不用面對紀昀。她明明已經千小心萬小心,還仔細将矮桌給擦幹淨了,萬沒想到竹席上居然也落了一些。

紀昀把帕子扔在矮桌上,一回頭,就看見皮薄臉嫩的少女已經雙頰通紅,連帶着耳垂和脖子也染上了紅霞。一縷碎發散落下來,微微遮住了她的耳朵,她跪坐在地上,雙手絞着帕子,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

看見她這樣子,紀昀反倒想要逗逗她:“你不是說,你沒在車上吃東西嗎?”

岑虞感覺臉上更熱了起來,她的頭低的幾乎要貼在席子上,含糊着道:“這個是……昨天吃的吧。”

紀昀哦了一聲,聲調上揚,擺明是不相信:“看來你身邊伺候的丫鬟不夠盡心啊,昨天吃的東西,今天也沒給打掃幹淨。”他頓了頓,又道,“你昨天不也說你沒吃東西?”

這下岑虞更沒有話說了。

紀昀接着道:“別的姑娘們都是能不吃東西就不吃東西,你倒好,馬車上還能有這個胃口。”

聽見這句話,岑虞徹底惱了:“我吃你家東西了?!吃你家玉米糕了?吃你家馬蹄糕了?!吃你家蛋黃酥了?!”

紀昀瞥了她一眼,眼裏帶着淡淡的笑意:“玉米糕,馬蹄糕還有蛋黃酥,難怪你中午沒有用飯。”

岑虞腦海中響起嗡的一聲,才明白紀昀這是在套自己的話,她伸手捂住臉,只恨自己不能化成一只蚊子,從窗戶縫裏鑽出去。

她正捂着臉的時候,車門卻被敲響了:“姑娘,你的藥。”

岑虞捂着臉,哪裏還敢說話,紀昀道:“進來吧。”随後又看了岑虞一眼,“喝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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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虞蚊子似得小聲道:“我等馬車停了再喝。”

她話音剛落,車門被從外面打開,進來的是剛剛去端藥的采薇,她早看見了前頭跟車夫坐在一塊的紀昀的小厮,所以看見紀昀也沒太驚訝,喚了一聲紀大人,就将藥放在矮桌上,對岑虞道:“姑娘,您快些喝藥,涼了會更苦的。”

岑虞搖搖頭,卻不妨雙手被人從臉上拉了下來,紀昀的臉乍然出現在她面前,岑虞一驚,想要躲開,但她忘了自己雙手正被紀昀拉着,反而離她更近了一些。紀昀眼裏的笑意未散,對岑虞道:“雖然沒有玉米糕馬蹄糕和蛋黃酥,但是藥還是要喝的。”

岑虞的臉已經紅的不能再紅了,但還被紀昀拽着手,避無可避,嘴唇翕動了兩下,對采薇道:“藥端過來,我喝。”

一旁的采薇有些驚訝地看了岑虞一眼,岑虞知道她是在驚訝,驚訝于自己居然将吃了什麽糕點全告訴了紀昀。但是天知道,她只是一時不妨,被套了話而已。

紀昀放開岑虞的手,從自己帶來的一些案卷裏拿出一個土黃色的紙包,扔到矮桌上,随後尋了他以前常去的角落,開始處理自己的公務。

岑虞看了看紀昀,又看了看那紙包,疑惑地将紙包打開,一陣清甜的香味傳進岑虞的鼻子,映入岑虞眼簾的是一種淺紫色的晶瑩硬糖,她是沒吃過也沒見過的,但是聞起來,味道是不差的。

她用帕子捏了一顆,放進嘴裏,一時間,嘴裏全都是一股微有些涼意的甜味,甜味裏又帶着些微酸,酸酸甜甜的,十分好吃,她忍不住又吃了一顆,才接過采薇送上來的藥一飲而盡。

喝完了藥,岑虞又吃了一顆糖,借着采薇收拾東西的身影,看向紀昀,紀昀正在低頭寫些什麽東西,袖子微微往上捋了一把,眉目在燈光的映襯下顯得十分英俊,劍眉星目,微眯着雙眼,像是看見了什麽好笑的東西,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她剛想收回目光,紀昀卻突然擡起頭,跟她四目相對。

岑虞低下頭,卻感覺有紀昀的目光并未從自己身上離開,看了一陣,紀昀似乎覺得沒趣了,終于不再看她。

岑虞長出了一口氣,感覺手心微熱,有些汗漬,她用手帕擦幹淨了手,又吃了一塊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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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安到京城本來就近,加上日夜兼程,岑虞身上的淤青尚未散盡,她們一行人已經進了京城,本就不是一路的人,自然就此分道揚镳。

紀昀在馬上跟岑翊舟寒暄了兩句,便調轉方向,就要離開,岑虞打開車窗,開口道:“紀叔叔,不知那種糖哪裏有賣的。”

紀昀看向岑虞,逆着日光,讓岑虞看不清他的表情,過了一陣,紀昀才開口道:“京城裏沒有賣的。”

岑虞有些失望:“這樣啊,那多謝紀叔叔了。”

來京城之前,紀昀給了岑虞三袋子那種紫色的糖。岑虞這些天吃這種糖吃上了瘾,自然想要問一問這糖哪裏有賣的。

便再無他話,各自回家。

他們回的是岑府,早在離開邊關的時候,岑翊舟就遣人到京城報了信,估摸着報信的人也只比他們早一步到京城,但岑府好歹也有了些準備的時間。

離岑府越來越近,岑虞有些緊張,她閉上眼睛,雙手交握在一起,在岑府裏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又浮了上來。

初到一個新地方,當時才十歲的岑虞自然是無比緊張的,後來還是徐氏耐心勸慰,才讓她相信岑府裏的姐妹們都是性子好的姑娘。

在大人們面前,那些姑娘們自然是好的,但是沒了大人,姑娘們的性子卻變了一個樣,親切地拉住她的手的三姐姐一次次用帕子擦手,說她漂亮的五妹妹用帕子掩着鼻子,說她身上全是味道,是不是從未洗漱過,二姐姐倒還好,不過她在家裏地位低,被幾個姐妹一塊兒冷嘲熱諷,說的硬生生紅了眼眶。

岑虞哪裏受得了這些,當下将茶杯砸在五妹妹腳底下。茶杯裏的茶水都未濺到五妹妹身上,她卻是哭着跑了出去,這件事後來就變成了她發脾氣砸妹妹,還說茶杯差點毀了五妹妹的臉,為此,岑翊舟對岑翊修愧疚非常,又好一通教訓她。

徐氏卻破天荒的沒有說她,而是跟岑翊舟吵了起來。徐氏一直說她的性子是差,但卻沒壞心,岑翊舟就說,幾個姐妹能一塊兒去冤枉岑虞嗎。他們吵了很久,久到岑岱頭一回跟她說話,雖然說的是:“你能不能不要再嘴硬了?你自己做的事情,還不敢承認嗎?!”

從此,岑虞暴躁易怒,好欺負的姐妹的名聲便傳了出去。

再以後,他們二房養着整整一個岑府,住的卻是最差的院子。

“虞兒,岑府到了。”徐氏的話打斷了岑虞的回憶,她擡頭看向徐氏,乖巧地點了點頭,随徐氏一起下了馬車。

岑府的正門大開着,門口站了二十多人,當先的便是岑翊修,岑翊舟的大哥,岑虞和岑岱的大伯。

岑翊修今年已經三十有五了,他蓄了山羊胡,臉上挂着矜持的笑,伸手拍了拍走到近前的岑翊舟:“老二,你可真的長大了。”

岑翊舟朝岑翊修一抱拳,眼裏不知何時已經漫上熱淚:“大哥,這些年家裏全靠你,辛苦你了。”

岑翊修搖搖頭,沒再說話。岑翊舟又看向另外兩個中年人,一個瘦弱,一個高大,看上去簡直不像是兩兄弟,事實上這兩人不僅是兄弟,還是孿生兄弟。

岑翊舟一手拉住一個人,沉聲道:“三弟,四弟,你們近些年可好?”

四弟岑翊行首先開口,他是身材高大的那個,一笑起來,會露出一嘴白牙,看上去十分彪悍:“我新娶了媳婦,過的很好,倒是二哥辛苦了。”

三弟岑翊宏則陰陽怪氣地說道:“還能怎麽不好,像我這樣的,只要不死,都算好了。”

岑翊舟坦然一笑,朝徐氏和岑虞岑岱招手,等他們到了近前,才道:“這是我媳婦,這是虞兒和岱兒。”

徐氏先道:“見過大哥。”

岑翊行和岑翊宏齊聲道:“見過二嫂。”

徐氏回禮:“三弟四弟許久不見了。”又扯了扯岑虞和岑岱,“這是大伯,三叔和四叔。”

岑虞和岑岱齊聲叫了人,便一人得了三個紅包。

岑翊修道:“娘她們還等着呢,咱們別再磨蹭了,快進去吧。”

岑翊舟應了一聲,牽住岑虞和岑岱的手,随岑翊修往裏走去,徐氏則看着丫鬟小厮,還有将士們幫着卸下車裏的東西:“那裏面是瓷器,手腳輕些,送到落霞院裏。”

岑翊修聽見徐氏的話,臉色僵了僵,沖岑翊舟低聲道:“老二,你過來,我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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