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二十五

當先進來的是一個穿紅戴綠的姑娘,一雙丹鳳眼往屋裏一掃,臉上便帶上了一分咄咄逼人:“姐姐這兒原有客人啊,不知道是誰家的妹妹,怎麽不好好在家呆着,跑岑府尋關系來了?”

岑虹站起身,将岑虞整個都擋了起來,岑虞看不見外面的情形,卻能聽見岑虹說的話:“你來幹什麽?還在外面偷聽,姨母原來就是這麽教導你的嗎?”

那姑娘不甘示弱地道:“我哪裏有偷聽,難不成姐姐還說了什麽不能叫人聽見的話嗎?”

“倒也沒什麽不能叫人聽見的,只是惡心這麽這下作的手段。”

“岑虹,你說誰下作?!”

“誰應我就說誰!”

“你!好好好,我下作,姐姐高貴,姐姐比咱們都高貴多了,只是姐姐是不是忘了你上回說的話了?”

“我倒真忘了,我說了什麽?”

“你說下次要出門會帶我去的,上回你帶的是紫玉,這回你該帶我了!”

“哦……”岑虹把尾音拖的長長的,像是将那姑娘的心一點一點往外拉扯,她心裏急躁,手上不住撕扯着帕子,岑虹眼裏閃過一絲冷光,但她用斂下的眼睑遮掩了過去,“這件事我自然是記得的,但,我說過要帶你去寧國公府的菊花宴,你可想清楚了,這回是我一個姐妹辦的早秋宴,跟國公府的菊花宴可比不了,你若想去自然也不是不行,但菊花宴,就沒你的份了。”

“我自然要去菊花宴。”那姑娘說着,卻有些不甘心,往前走了兩步,想要越過岑虹去,她想看看岑虞的面容。

岑虹卻沒叫她得逞,跨了一步,正好再次擋在她面前:“那你現在還是回去等着吧,最近姨母病的厲害,妹妹還是多關心關心姨母才是正經事。”

兩人正說着話,與那姑娘一同進來的兩個姑娘三個少爺也在低聲說話,也不知他們說了些什麽,岑虹正應付着那個姑娘,其中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爺看準時機,大步從一側繞過去。他看見了被岑虹擋着的岑虞,有些不知所措,轉臉看向自己的幾個同伴,像是得了什麽指示一般,直直的往岑虞走了過來。

采薇立刻上前,擋在岑虞面前。那少爺也不懼她,十二三歲的少年已經是半個大人了,比采薇還高出一頭,又高又壯,頗有一往無前的氣勢,便是采薇,也沒能攔住他,被撞的一個趔趄。那少爺猶不滿足,又去抓采薇的手,抓着她往旁邊一甩。

岑虞看見旁邊就是四四方方的桌角,頓時驚的上去扯住了采薇。

那少爺的目标本來就是岑虞,見岑虞過來了,立刻松開采薇,拽住岑虞:“我抓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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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虹聽見這一聲喊,才看見這裏的景象,來不及心驚,立刻道:“快來人攔住他!”

然而一向對她令行禁止的丫鬟婆子們卻有些躊躇,若是其他人也就罷了,但夫人的娘家人,可真是惹不得,她們都還記得那個拒絕了游少爺的丫鬟,還是姑娘房裏的二等丫鬟呢,衆目睽睽之下就被拉走了,姑娘不知道,夫人卻不管不問的,第二天卻被擡着送了回來,回來還沒兩天,就投缳了。

岑虹哪裏還顧得上去訓斥她們,她是知道自己這個表弟力氣多大的,再看岑虞,嬌嬌弱弱的模樣,站在他面前顯得更像個孩子了。但她的力氣也小,上去還沒有把岑虞給救下來,反而被推的往地上跌去。

岑虞冷眼看着,見岑虹摔在地上,腳似乎崴了,也毫不顧忌,立刻就要站起身來想要解救岑虞。岑虞感覺自己的眼睛微微有些熱,在外人看來,像是吓傻了一樣。

一直跟岑虹說話的那個穿紅戴綠的姑娘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子,笑道:“姐姐,這是誰啊,讓你這麽護着?”

岑虹不理會她,對吳路說道:“你快點放開她,你若不聽話,我要告訴姨母,讓她罰你不吃飯。”

他果然被唬住了,看了一眼岑虞,嘟囔道:“怎麽能不給我吃完飯呢?”一邊說着,拉着岑虞的手左搖右擺,又不甘心放開岑虞,又不甘心不吃飯。

他力氣大,岑虞雖說也是從小打架的人,但在邊關那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岑翊舟最大,又有誰敢跟她作對,就是能打過她的也是讓着她,所以她倒沒怎麽挨過打,這時候被他抓着手腕,就感覺到一股錐心的疼。

岑虞微微閉上眼睛,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她猛然一拽,帶着他的手高高揚起,再狠狠落下。正撞在四四方方的桌子角上,可疼的不是岑虞,沒等任何人反應過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哀嚎聲就響了起來。

岑虞的手也被松開了,她後退幾步,退到采薇身後去,而那個拉扯岑虞的路少爺已經抱着自己的手滿地打滾了起來。

誰都沒有看見剛才發生了什麽,岑虞垂下頭,做出受了驚吓的樣子。幾個姑娘少爺面面相觑,連一開始跟岑虹對峙的那個姑娘也有些害怕,後退了幾步,試探着喊了一聲:“吳路?”

吳路只嘴裏發出殺豬似得慘叫聲,哪裏還能回答她的話。

岑虹見岑虞無礙了,也松了口氣,這才覺得自己的腳有些疼,走不了路,有機靈的丫鬟過來将她扶住了,慢慢帶到岑虞旁邊。岑虹抓住岑虞的手道:“四妹妹別怕,沒事的。”

岑虞點點頭,看向岑虹的腳:“姐姐怎麽樣,感覺可好些了?”

岑虹沒回答,而是看向岑虞腫了一圈的手:“他傷着你了?”沒等岑虞說話,岑虹忽然來了氣,大聲道:“快閉嘴!”這是對正哀嚎的吳路說的。

吳路是沒聽見岑虹的話,但其他人卻都安靜了下來,岑虹緩了緩氣息,接着道:“吳琉玉,你快點把你弟弟帶走,如果你非要找事,我可不介意跟你好好掰扯掰扯。”

吳琉玉就是那個一直跟岑虹說話的姑娘,聞聲,她不甘地道:“咱們還沒說清楚呢,怎麽早秋宴就要帶她去,不能帶我去嗎?!”

岑虹冷聲道:“不能。”

吳琉玉還想再說什麽,可一旁吳路的□□聲實在是太大了,大到蓋住了所有人的聲音,吳琉玉只能道:“來人,擡着路少爺,咱們走。”

擡人自然不是丫鬟少爺們的事情,幾個同樣穿紅戴綠的丫鬟婆子湧了進來,擡着吳路往外走去了。岑虹臉上露出一絲厭惡的表情,見岑虞看着自己,才微微收斂,又看了一眼岑虞的手腕,皺着眉道:“叫大夫來吧。”

岑虞的手腕自然還是很疼的,但她搖搖頭道:“我的手腕不礙事,回去抹些藥便也好了,倒是姐姐的腳……”

“我娘身邊有個媽媽會些推拿接骨之術,我回頭讓她看看。”岑虹坐了下去,又招呼岑虞,“你也坐下吧,剛才讓你看笑話了。”

岑虞依言坐下,盡管已經認出來那些人是誰,但還是問道:“剛才那是……”

岑虹苦笑道:“是我舅舅家的表妹表弟,他們就是……占了你們院子的人……真是對不住,我怎麽勸我娘都不行,委屈你們了。”

岑虞笑笑,感覺到岑虹有些疲累,便借口告辭:“我也不打擾姐姐了,我先回去了。”

岑虹微微颔首,忍不住嘆了口氣:“讓你看笑話了。”

岑虞沒接她的話,而是道:“我會去的,”

岑虹一愣,岑虞又重複了一遍:“早秋宴,我會去的,到時候還要請姐姐提前跟我說一聲。”岑虹答應了一聲,臉上又重新挂起笑容。

等岑虞走了,岑虹臉上的笑容才微微收斂,變成一副嚴厲的表情,她這幅表情,讓一旁伺候的丫鬟都有些心驚膽戰的,沒一會兒,她開口道:“你們扶着我,去娘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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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翊舟今天也是早早的出去了,他回來的晚,而且一身的酒氣,酒氣之中又隐約帶着一股脂粉的香味。徐氏聞見,臉便沉了下來。

岑翊舟還沒有全醉,看見徐氏的表情,連忙道:“我只喝了點酒,保證沒喝多!”行走說話倒也正常,但徐氏的表情還是沒有緩和:“你去哪了?”

岑翊舟瞪着眼,似乎沒聽清楚徐氏的話,徐氏又重複了一遍,岑翊舟便換上了一副認真回想的表情。想了一陣,岑翊舟往前走了一大步,軟倒在徐氏身上:“我哪兒也不去,就陪在夫人身邊,箬嫣……”

徐氏臉一紅,對岑虞和岑岱道:“你們倆先去休息吧。”兩人自是乖乖地往外走了。

徐氏帶着岑翊舟到裏屋,給他去了鞋襪。岑翊舟一把拉住徐氏,兩人雙雙倒在床上。徐氏嗔道:“你這是在幹嘛?”

岑翊舟不理會她的話,雙手捧起徐氏的臉,仔仔細細地看着她,直看的徐氏雙頰泛紅,才道:“箬嫣,今天我去兵部述職了,明天、明天我就要入宮,鑰匙已經拿回來了,只要稍微打掃一下,就能入住了。”

徐氏聽了,也有些高興,笑着望了岑翊舟一眼,眼波流轉間,岑翊舟似乎又看見那個二八年華的高門貴女,朝自己露出笑顏,他咽了咽口水:“咱們……咱們不用再忍了吧?”

徐氏媚眼如絲:“這兒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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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岑翊舟又是匆匆離開,而徐氏這回事決不再同意岑虞離開自己身邊了,她一次離開,岑虞失了一對紅脂雀,第二次離開,岑虞腫了手腕。

雖說岑虞的手腕上塗了藥,看上去已經好了不少,可她還是心疼,讓岑虞陪在自己身邊,指點她如何挑選禮物:“咱們過兩天要去一趟你外祖家,上回我告訴你徐家的事情你可還記得?”

岑虞點點頭:“徐家可是外祖家,怎麽能不記得。”

徐氏摸了摸岑虞的發髻,欣慰道:“虞兒真厲害,那跟徐家姻親的人家呢,你也都記得嗎?”

“也都記得的。”

“記得就好,以後見了面,至少要知道別人是自家親戚。徐家是你外祖家,世家大族,送禮不用送的太貴重,黃白之物世家向來是看不上的,最重要的一點是萬萬不能送了別人讨厭的東西,能送別人喜歡的東西自然是好,但如果打聽不出來別人喜歡什麽,那也至少要知道別人讨厭什麽,萬一送岔了,那還不如不送來的好。”

“女兒記住了。”

“你外祖父最喜歡茶壺,你爹曾帶來一對紫砂壺,你還記得嗎?”

“是那對百乞母子壺嗎?”

“對,就是它們……”

随着禮單一點一點地增加,日頭也漸漸升高了起來,徐氏看了看時辰,将紫毫筆放下,舒緩了一下肩背:“剩下的下午再說吧,咱們先去用飯。”

岑虞上前給徐氏揉了揉肩膀,等到徐氏舒坦了,母女倆才攜手往寧園走去,走到半路,卻遇上面色匆匆的朝霞,朝霞是老太太身邊的一等丫鬟,容貌出挑,平日裏舉止也是端莊大方,如此行色匆匆,還是頭一回。

見到徐氏和岑虞,朝霞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随後,她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擡腳往兩人身前走來。

等她走到面前,徐氏問道:“朝霞,你這是着急往哪兒去?"

朝霞嘆了口氣:“老夫人讓我去請個大夫來。”

“請大夫?”

朝霞往四周看了看,稍稍壓低了聲音:“二夫人,是因為昨天四姑娘和路少爺争執的事情,聽大夫說,吳家那少爺的手可能要廢了。這事連老太太都驚動了,您要早點做打算。”

徐氏一下攥緊了岑虞的手,臉色沉了下來:“真的廢了?”

“還沒确定呢,所以老太太才讓奴婢拿着帖子去請那位有名的劉大夫。”說着,她又擡頭看了一眼四周,将碎發勾到耳後去,“奴婢要走了,老夫人還等着呢。”

“你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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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翊舟接過太監遞過來的聖旨,立刻跪在地上,将聖旨舉過頭頂:“謝聖上隆恩!”

德成帝擡眼看了看他,沉聲道:“還不快滾,等着朕留飯嗎?”

岑翊舟慌忙說不敢,接着立刻告退,一步步後退着出了禦書房。一時間禦書房裏又變得安靜了起來,德成帝看着面前那之乎者也的折子,突然将朱筆一扔道:“紀昀,你出來!”

随着他的聲音,屏風後慢慢走出來一個人,白袍玉冠,不是紀昀還是誰。他走到德成帝面前,跪地道:“多謝皇上……”

“屁!”德成帝把奏章扔到他身上,“這是朕的意思,你謝什麽謝?”

紀昀拾起砸在自己身上的奏章,翻開看了兩眼,道:“這是林太傅的折子,他舉薦左易接任岑翊舟的位子。”

德成帝朝紀昀揮揮手,紀昀站起身,把奏折擺在德成帝面前。德成帝閉上眼,臉上顯出一絲疲态,他今年已經六十一了,卻還要為這樣的小事操勞憂心:“你覺得如何?”

“十分中肯,我曾經與左易打過交道,他跟岑翊舟一樣,都是很有才華,又不會輕易低頭的人。林太傅沒有借機舉薦自己的人,反而舉薦了一個更親近華首輔的左易,很不容易。”

德成帝悶聲道:“你替朕批了吧。”

紀昀拿起朱筆,沾了朱砂:“皇上,不過是畫個圈而已。”這種事情他可不能插手,雖然只是一筆的事情,可這一筆,代表的意義可大不相同。

德成帝苦笑了一聲,睜開眼,接過紀昀手裏的朱筆,正要批示了,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看向紀昀道:“你說讓朕不要把岑翊舟的倔脾氣放在心上,朕看着,他似乎不怎麽倔啊。”

“臣與他在路上同行過,岑将軍的脾氣若不倔,那可沒人是倔脾氣了。”

德成帝放下了朱筆,磚頭看向紀昀,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此時他再也沒有剛才的疲态,整個人就像是一只面對敵人的雄獅,身上散發出讓人想要臣服的威勢來。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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