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2)自戀

第二天晚上。

屋內黑暗暗，對着電腦屏幕，容麽麽臉上敷着白色的面膜，只露出眼鼻嘴，一雙手矯捷地移動鼠标，啪啪地按着鍵盤。

游戲裏的人物穿着輕甲，舉着有飾紋的重刀，在草石中揮砍着野豬。

野豬鼻音很重的“哼哧”兩聲，就倒地不起。容麽麽趕緊撿着掉落的戰利品。

屏幕的光線照着容麽麽敷着面膜專心致志的臉龐，顯得絲絲詭異又有些呆蠢。

手機調的鬧鐘忽然滴滴地在狂叫。

啊，明天姑姑一早要到她公寓裏來做客。

橫了心，容麽麽忍痛将游戲窗口關掉。再浏覽一會兒網頁後，才依依不舍地關掉電腦。

随手開了一盞昏黃的燈，容麽麽從懶人沙發椅上慢吞吞地站起，摘掉面膜紙，洗了臉，塗了香香的面霜後，她躲進被窩裏，關掉了房內唯一亮着的燈光。

空調涼涼的風呼呼地吹。

容麽麽依然覺得精神飽滿。她閉上眼，碾轉反側。

暗暗的房間裏，周遭很安靜，顯得某些聲音更為的清晰。

除了空調機發出的聲響，以及外面微絮的細小雜音。卻還有別的，比如身體發出的聲音，比如，耳鳴。

自她有記憶以來，她就耳鳴。

嗡……

她已經習慣與之共處，甚至很多時候，特別是白天時，幾乎忘了它，只是一到了晚上，萬物都安靜後……

嗡……

用西醫的講法，叫神經衰弱，用中醫的講法，叫腎虛。

容麽麽努力地想進入夢鄉，卻怎麽都睡不着。

是姨媽要來拜訪了吧。容麽麽蹙着眉，碾轉反側，最終惱恨地抽出手機，打開，浏覽。

她悄悄地合攏棉被底下的性感美腿。

這一定是經前綜合症。

只是這次，當她代入文字裏男女撩人沖擊的動作時，随着文字，正在興頭上，也覺得似乎跟着文字裏面一樣做着同樣的事，她幻想着高大壯的猛男在協助着她，甚至就像真的有高大壯的猛男壓在她身上一樣，有那麽一絲絲的重量壓在她身上，包圍着她……

容麽麽的臉色忽沁出一抹潮紅，她微微喘氣，将手機歸位。

她将棉被拉高，側了身，困意很快襲來，唉，睡前健康運動一下，果是治療失眠好手……

迷迷糊糊中，覺得今夜似乎比以往更為敏感更為激烈點……

一早，她懊惱地撫着額頭。身體下面濕濡的不适在提醒着她。

真是糟糕，昨晚太過火了，将粘粘的內褲脫掉，她去沖了個澡。

對着浴室裏的長身境，她全身一/絲不挂。境中的她，讓她不由得自顧垂憐。

這副青春新鮮的肉體，就這麽渡過了二十八個年頭，只留給自己享用，沒有其他人的記憶。

有些惋惜……

青春就這麽逝去，她卻沒有與任何人激情的回憶，也許，垂垂老矣，看着發皺長着老年斑的皮肌，她該要有多後悔。

那群男人真不長眼——

容麽麽哼了一聲。

可是，當真有男人來了，她卻退避三舍，拒之門外，連詢問的勇氣都沒有。

矛盾啊啊啊！

聽說，這叫做沒遇上對的人，可是怎樣才是對的人呢？

畢竟再相親下去，她碰過的異性圍起來可以繞地球一圈。

可是，她始終跨不出去再進一步。

所以說，她有病。

在幾年時間內，她懷疑過自己是不是百合，身體告訴她，她喜歡的是男人。也許吧。

擦幹身，穿好衣服，她跑到陽臺，澆着盆中的秋葵。

到了秋葵成熟的季節，她拿剪刀剪下一條條綠色和紅色的長狀蔬菜。

秋葵因粘液與人體相似，所以特別護胃。別名黃秋葵，黃蜀葵，補腎草，本草綱目有記載，也是補腎好物。

她站着默默地采集這在世紀初已經被改良過的疏菜。

獨立悄無語，清愁人讵知。

悄然獨立的它，它的清愁沒有人知道，

就如同她一樣。

說不上為什麽，一眼就看中這項蔬菜，當得知名字時，還興起了種植的念頭。可以算是讓她如擺設般幹淨的小小廚房沒有荒廢的功臣吧。

将秋葵放在廚房裏洗菜槽旁的石桌上。洗了個手，她拿了錢包和遮陽傘，換上鞋，就出了門。

容麽麽推着推車在超市裏大采購。将想買的東西往推車裏扔，有三分之二全是食品。

她買了酸菜鮮魚、泡椒牛肉、香菇炖雞、雞蛋蝦仁、蔥花排骨、叉燒肉絲等等等。

食物口味非常的豐富，可以吃好長一段時間，只不過，它們全是泡面而已。

日常用品都采購完，她算完賬，扯提着重重的購物袋，頭也不擡，舉了傘，置于烈日之下，準備回家。

途中，她盡量往着有陰影處的地方走動。她怕熱，非常的怕。

容麽麽居住的小區，并不熱鬧，甚至有些荒涼。

目前為止，她認為做過最對的事情，就是買下這間還算寬敞的單身公寓，一室一廳一廚一衛，在房價全面飙升的時候，它的房價不僅不漲，甚至還有直往下掉的趨勢。因偏郊區的關系，小區房價整體較為宜人，盡管它與只隔一條街開外的房價差了一萬八千裏，在去年比市價便宜三分之二的情況下，她購得了這間房屋。

事實上，這間公寓，她今年才剛入住。

她胸無大志，但想着年歲漸長，該有個屬于自己的小窩。因為價格真的很便宜，在這個城市裏，再也找不到比這個更便宜的公寓了，每月付的房貸與租房的租金不相上下，真的讓人很心動，就算存款不多，工資不高，她只要咬咬牙節省一點，就付擔得起這間公寓。在重新簡單裝修過後，她結束了與家人同住的生活。

初進這間公寓時，就有像開空調的感覺，因喜陰涼，非常怕熱的她，感到很喜歡。

她當然知道房屋低價甩賣，前任屋主還急于脫手的原因。當她下定決心購買時，前任屋主甚至淚眼蒙蒙快要把她當成救命恩人看待。

這是一間兇宅。

許多年前曾發生過一樁慘重命案，還上過當地報紙頭條。

兇宅的別名叫鬼宅，看了前任屋主被擾得神智慌亂，恍如急欲輕生的模樣，她不得不懷疑真有另一空間靈物的存在嗎？

并非她膽大無比，也并非她不信邪。只因為認識捉鬼的親戚，所以她一點也不害怕。入住前，她就請親戚幫忙作法超渡冤死亡魂了。

而捉鬼親戚的媽媽，就是她的姑姑，一早就來到她的家。

比約定的時間提早了五分鐘。

“麽麽啊，你再不嫁人，你老家的老母親要喝農藥自殺了！”

“知道啦，知道啦。”容麽麽一邊應着，一邊扭動鑰匙，讓在門外等待的姑姑先進去，她才換了鞋進門。

“你都三十了！”容麽麽的姑姑是位保養得宜的婦人，顯得氣質有些雍華。

“哪有！”容麽麽從購物袋裏掏出之前待在超市冰櫃裏茶汽水飲料，一罐交給了姑姑，另一罐放在小得可憐的桌上，準備留給自己。

其餘的若幹事物，該放入冰箱放冰箱，該放在廚臺上放廚臺。将購物袋裏的東西都安置好後，她走向桌旁椅子，坐了下來。 “姑姑，我必須更正你。我才二十八歲又七個月十三天而已！”手也沒有停止地抄起桌上冰飲料，咕嚕嚕地暢飲。

“唉喲，差不多差不多。”姑姑一頓，扭眉罵念道，“你別老是喝冰飲！等老了你就知道身體有多差！”說完，姑姑也打開冰冰的易拉罐，小口地啜飲。

“姑姑，你兒子都三十二了，你怎麽不說他！”容麽麽很不爽，為什麽自己會成為衆矢之的。

“男孩子不在乎這個。我兒子市場好得很，哪像你呀……”姑姑搖頭嘆氣。忽一頓，姑姑莫名打起嗝來。

容麽麽怔愣住。“啊，姑姑你怎麽了，你該不會又那個來了吧？”第一反應反而不是因為喝汽水的關系。

姑姑依然打着嗝，神态恍惚，還閉上了眼。

容麽麽在一旁看着，喝飲料的聲音小了，不再敢說話。

她明白，這是一種預兆，神來了的預兆。

姑姑有着特殊的靈異體質，又因潛心向佛，偶爾通通靈，在神明的指示下，可占蔔解象。

大概是瞎貓捉到死耗子，還真好死不死算準了好幾次，替人解決過許多疑難雜症，舉凡官司、生意、搬家、找人、買地、出游遠行等等大事或瑣瑣碎碎的小事，皆可為他人指引方向，尋找吉兇利弊。或許是不準時別人轉眼忘記，可是一旦有人不小心被算準了，那是一個傳一個，越傳越神乎其神。

很不幸，身為她侄女的容麽麽，在蔔占桃花運上面，并未得到姑姑準确的指點感召。

半晌，姑姑猛然睜開眼，略略蹙眉道：“麽麽啊，姑姑剛給你看姻緣，我看要等到下個月了，就農歷八/九這兩個月！”

容麽麽默然不語。依稀記得姑姑曾給她算過幾次桃花運，但是，沒！有！一！次！成！功！

她的初牽手初吻初抱所有初字頭都還在。

姑姑開心地喋喋不休。“正巧！這個月呢，是不能相親的，下個月咱們要緊接着開始相了，姑姑最近手頭上有一個，下個月跟你介紹下，怎樣？”

容麽麽聽後，為難地癟嘴。“姑姑，我想休息，不想再相了。”她對着姑姑撒嬌道。

“這個月不就讓你休息了！”姑姑語重心長勸說，“就見一下，當給姑姑面子。姑姑介紹的都是好貨色，不像那群媒人介紹的，歪瓜劣棗，根本沒得比！”

因為老家的媒人按風俗，事成後可以獲得一筆可觀的傭金，有些貪利的媒人，為了事成，不管三七二一，哄的騙的，什麽阿貓阿狗都拿來一起湊成對。

姑姑再次閉了眼，神神叨叨地邊冥想邊喃念：“後面兩個月有姻緣，我看這事，可以成！哎呀，菩薩就是靈驗，知道我要給你介紹對象……”

容麽麽安靜地飲盡易拉罐裏的最後一滴飲料，嘴角有些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