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十九回

花秀在屋子裏治了戚青鋒一個晚上，待她第二日從屋裏頭出來，天才蒙蒙亮，東頭的太陽只露出天邊一角。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花秀擡眼就看到院裏頭有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坐在石凳上打瞌睡，單手托着腮，嘴巴大張，透明的哈喇子正沿着嘴角緩慢地流淌下來。

輕步走過去，花秀眯眼瞧着小娃的有些肉圓的臉頰，伸出塗滿豔紅蔻丹的手指，花秀忍不住戳了戳小娃的臉頰。被人戳了臉頰，睡得昏天暗地的朱八立刻睜開了眼。黑眸如星子般明亮，朱八一睜眼就看到一張白皙清麗的面容，接着是對方那豔俗到死的穿着打扮。

睡意在一瞬間消得幹幹淨淨，朱八瞪大眼珠子，猛地從石凳上跳了起來。“戚大哥怎麽樣了？？”

花秀瞧着朱八，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問道：“小娃娃，你叫什麽名字？跟我家少爺是何關系啊？”

朱八擡着頭，挺了挺胸膛，回答花秀道：“我叫朱八，戚大哥是我師父！”

聽了朱八的話，花秀有些吃驚，沒想到她家聖尊竟然跑到關內收了個弟子。将朱八上下左右打量了個遍，花秀緩緩點頭，道：“你這娃娃能入我家少爺的眼，倒是有幾分能耐。”在修真界，以朱八的年紀修仙已算太晚，十來歲的年紀，根骨早定了型。縱使天賦再好，大多門派也不會收下，然戚青鋒卻将朱八收納門下，看來這孩子定有他的過人之處。

想到這裏，花秀擡手摸了摸他的頭，道：“少爺已無大礙，現在只需靜養個十天半月就好。”

“那……那我能去看看戚大哥嗎？”朱八還不算戚青鋒的正式弟子，所以他喚戚青鋒都是喚戚大哥的。

花秀輕聲道：“現在不宜探望，明日再來吧。”

心裏有些失望，可朱八卻沒表現在臉上，微微點了下頭，朱八拖着步子慢慢地離開了東院。

待朱八離開，花秀才重新回了屋子。

屋裏，輕紗幔帳，珠簾晶透。桌上的紅燭早已燃盡，只剩袅袅青煙。夏顏倚靠在一張軟榻上，身上蓋着條薄被，她睡得很沉，沉到花秀進出了一回都沒感覺到。原本還躺在床上睡着的戚青鋒已坐起在床頭，一雙眼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

見戚青鋒醒了，花秀連忙跪下，道：“屬下拜見聖尊。”

擡擡手，戚青鋒示意花秀起來，道：“出門在外，這點禮數就免了吧，花長老。”花秀乃聖火教六大長老之一，今年六十八歲，醫術了得，司長聖火教的丹心閣。

花秀點頭站起，她看着戚青鋒蒼白的面色，面露凝重道：“少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竟然讓你不惜自傷元嬰。”

戚青鋒閉了閉眼，将林真麒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花秀。花秀聽罷，秀眉緊蹙，道：“竟有此事？奇也怪哉，那林真麒竟然生出有自我意識的心魔？而且還是一個魔修？這在凡人中幾乎不可能會發生。”

“林真麒已消亡，可他背後的勢力卻還在。”

花秀沉吟，道：“魔族竟已悄悄潛入人界，可修真界內卻毫無一絲風聲，這其中必有古怪。”

戚青鋒輕笑道：“也并不是毫無風聲。”若真無風聲，猰貐就不會再現人界。天界那邊肯定有所異動，只是将消息壓下來而已。

花秀看了眼戚青鋒，面露疑色：“少爺？”

戚青鋒沉聲，道：“花秀，你且将這事傳信于陳老，由陳老這邊彙報給黑護法。另外，讓陳老派人去一趟九黎山，查探一下魔族的封印和結界。”

花秀點頭，道：“是！”

不在多言，戚青鋒重新躺回床上休息。她膚色蒼白如雪，漆黑長發散開，讓只着單薄亵衣的她看上去格外羸弱。這是花秀從未在戚青鋒身上見過的脆弱。抛開尊貴的身份，戚青鋒也不過二十四歲，在花秀眼裏，就是一孩子。

花秀到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戚青鋒的那天，那時她剛上任長老一職不過兩年，早前就聽聞他們的聖尊有位關門弟子，也是他們的下任聖尊。然而整個聖火教內除了上任兩位護法和上任聖女外，無一人見過這位未來的聖尊。底下的人偶爾總會猜測那位未來聖尊将會是位何等優秀的少年郎，可花秀卻覺得優秀不優秀倒是其次，只要好相處就夠了。她怕的就是戚青鋒會向戚幽一樣是位令人頭疼的聖尊。

直到五年前的那一天，她見到戚青鋒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會跟戚幽一樣。花秀還記得那一天，戚青鋒穿着一件玄衣勁裝，長發以冠束起，她背對着她，靜靜地站在總教的大廳內擡頭凝視着上頭懸挂着的牌匾，那是上任聖尊戚幽親自挂上去的，那牌匾上洋洋灑灑寫着‘心如止水’四個字，這字也是戚幽親自題上去的，氣勢磅礴的字體一點也不搭心如止水這四個字。

總教內已經不知多少人吐槽過這塊牌匾。

戚青鋒似乎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她回過頭，漆黑明亮的眼睛直直看向了花秀。那時候，花秀真真切切地看清了戚青鋒的樣貌。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容姿昳麗，世間少見的好相貌。僅僅負手站在廳內，就讓人無法忽視她。

這五年來，戚青鋒這個聖尊簡直稱職到讓他們這些做長老，做屬下的挑不出一絲毛病來。比起開山立教的戚幽，教內上下比較信服的還是戚青鋒，因為戚青鋒是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絕對不會浪費一丁點時間在其他事上，兢兢業業只為處理教中和教外事務的好聖尊。

手不自覺伸出，想去輕撫戚青鋒眉間的褶印，卻在指尖快要觸及到對方面頰時停了下來。慢慢地蜷起手指，花秀收回自己的手，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面無表情地走出了屋子。

她只是一個屬下，不該有的心思就該斷了，她一直做得很好。

離開屋子，花秀攏了攏鬓間的牡丹花，神色如常地離開東院，去了前頭的大廳。廳內坐了好多人，都是昨兒個留在戚府的人。來到大廳，花秀只說戚青鋒已無大礙，需要好好休息個十天半月後，就讓李樸給自己準備了馬車。

花秀要離開，一向不需要跟任何人報備，除了在自己之上的夏顏等人和聖尊戚青鋒之外。只是淡淡掃了眼金無望等人，花秀吩咐了李樸些事後，就上馬車離開了。

見花秀離開，熊貓兒道：“那花姑娘怎麽那麽奇怪啊？就，就一句已無大礙，休養十天半月便可？”

王憐花道：“既然花姑娘都那麽說了，那戚公子肯定已無大礙。況且，這世上有能之輩大多脾氣古怪，我倒覺得這位姑娘有點意思。”

沈浪道：“這位花總管并非簡單之人。”從她出現在戚府起，沈浪就已經觀察過她了。看似全身破綻，實則滴水不漏。

金無望起身，道：“既然戚兄無礙，我們也該告辭了，他日等戚兄無恙了，我等再來拜訪。”這話是對李樸說的。

李樸聽後，抱拳作揖，道：“勞煩幾位公子替我家少爺憂心了。”

金無望回以抱拳，淡淡道：“在下少年時曾受少商之恩，這點勞煩還不足以還他恩情。”

李樸聽了金無望話，頗有些吃驚，沒想到他家少爺以前還救過樣貌如此奇葩的人。唔，少爺不愧是少爺，果然是他們這些下人只能仰望的高大存在。

将金無望等人送出府之後，李樸就讓下人去廚房準備些滋補的食物，好等戚青鋒醒過來食用。

朱七七站在戚府門口，靜靜地看着離去的沈浪的背影。明明希望他能留在自己身邊，可每一次他留給自己的都只是一抹背影，她怎麽追都追不上。深吸一口氣，朱七七只覺得好累，她這一輩子就喜歡上了這麽一個人，到底值不值得呢？想想夏顏對自己說的話，朱七七覺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想些事情了，她總不能當一輩子的刁蠻小姐。

收回落在沈浪身上的視線，朱七七轉過身進了戚府，這一次，她将不再像以前一樣追逐那道身影了。

午後時分，夏顏醒了過來，她先是檢查了下自己的身體，發現自己身體裏的靈氣平穩下來。從軟榻上起來，快步來到床邊，夏顏也替戚青鋒檢查了下，見她已無大礙，不禁松了口氣。

不再打擾她休息，夏顏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屋子，去了西院找朱八和朱七七。見夏顏醒了，李樸連忙讓人炖了些食物給她端去了西院。來到西院，還沒進去，遠遠就能聽到朱八調侃他姐姐朱七七的聲音。

“七姐，別掙紮了，過不了多久，你就會再度思念你的沈大哥的。” 不是朱八不相信朱七七，而是朱七七前科累累，他難以相信朱七七真能将沈浪給放下。

朱七七佯怒道：“呿，有你那麽不信任自己姐姐的嗎？”

朱八道：“我信啊，可信的前提，你也得真放得下沈大哥才行。”一聽到沈浪有危險，朱七七就會放下自己的事，匆忙趕去沈浪身邊，沒有一次例外。“若沈大哥有危險了，你會不趕過去？”

朱七七啞然，這話還真不好說。

因為沈浪真受傷了，她會擔心，一旦擔心了，她估計就會抛開一切去他的身邊。

見朱七七不說話，朱八了然似的嘆了口氣。

“朱小八，有空調侃你姐姐，是不是已經把我給布置的功課都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