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牽一發動全身】
都蝶引在一幢小院落的房裏待着,她靜心地看着房裏的擺設,至于門窗她方才就瞧過了,已經被落了鎖,她根本就出不去。
把她囚在這兒,究竟有何用意?
這裏是張家府邸,是張氏的娘家,就算她真打算對她不利,也不可能挑在這裏,也不能使出太下作的法子……如果張氏要全身而退,就算東窗事發也能撇得一幹二淨,那麽就得将眼前的狀況演成她與人私會。
反正打一開始,她盤算的就是要壞她清白,就是為了不讓她有機會選秀進宮。
可要壞人清白,勢必得從今日的賓客裏挑個男的引到此處,看來她是逃不了了,要是能因此讓舅舅打消讓她進宮的念頭也不錯,但要是張氏挑了個聲名狼籍的男人,對方趁機想迎娶她,這倒是麻煩。
這天底下的人為何總是一再地重複同樣的路子?為何就不能和平共處?
都蝶引坐在榻上好一會,起身查看是否還有能逃離之處,卻突地聽見外頭傳來腳步聲,說着,“就在這兒。”
聞聲,都蝶引回頭看着房間,就連個躲藏之處都沒有,只能認命地等着來人,就在門開的瞬間——
都蝶引秀致的杏眼圓瞠,不敢相信張氏挑中的男人竟是他。
錯愕之餘,她定神一想,遇見的人是他,何嘗不是件好事?就算他姿态強硬地求娶,但至少能打個商量吧,況且他這人向來獨來獨往,代表他定是個性情高傲之人,想必不屑于用這種方式強娶她。
烏玄度直瞅着她,她眨眼即逝的震驚和顯而易見的打算卻是透過雙眼,紮痛他的心。
為何?
擁有異能的明明是她,她不可能認不出他是誰,然而她的神情卻說明了她只想逃離他。
難道,她真的違背了誓言,另有新歡?
若真是如此,他算什麽?
千年來,他歷經不斷重生,累積的記憶如山,幾乎快要将他壓垮,有時就連他都錯亂,一時忘了自己是誰,懷疑自己是誰,可因為誓言,他掐住了記憶不敢忘,可她卻放手了……他的癡戀,成了泡沫。
“烏大人請趕緊離開吧。”都蝶引早已別開眼,就盼他依舊是個君子,別在這當頭落井下石。
“……如果不呢?”他啞聲問着。
“你……”都蝶引難以置信他竟然不肯,難道他真與舅母合謀?是她太高看他了?“就算你與舅母連手毀我清白,我還是不會嫁的,要真逼急了我——”
“為何不嫁?”他話一出口,語氣平靜得教他都不能理解。
體內有一部分的自己像是要沖破這個軀殼,最終會教他變成什麽樣子,他也不知道,可是因為她在,所以他還壓抑得住。
都蝶引怔住,不懂他為何執着問這一點。
“有心儀之人?”他又問。
“對,我已心有所屬,請成全。”不管怎樣,他都是她的恩人,她不願傷害他,可姻緣是不能強求的,誰都不能讓她低頭。
烏玄度黑眸微眯起,帶着幾分癫狂幾分清醒,像是抗拒亦是壓抑。盡管他面無表情,可對都蝶引而言,她幾乎快要被漫天的妖氣給逼吐,痛苦地按着額角,是打從心底怕了他。
她的反應看在他的眼裏,仿佛與他共處一室都痛苦,心思一亂,體內力量就快要失衡,此時敏銳的感官感覺到空氣中的波動,令他想也沒想地擡手揮開了從身後射來的箭。
眨眼功夫,折斷的箭掉落在地,都蝶引才後知後覺發現有人行兇。
“待在這兒。”烏玄度吸了口氣,踏出房關上了門,循着方向而去。
都蝶引愣在原地,卻思不透方才那一箭欲殺的到底是誰。
張氏……不致于買兇吧!
正忖着,門板再次被推開,還沒擡眼便聽見有人喳呼着,“唉唷,都姑娘怎會與男人在這兒私會,方才那男人是神機營提督烏大人吧。”
都蝶引擡眼,見是那位潘夫人,再見後頭跟着張氏母女和其他幾位官夫人,像是一個個來見證她與人私會似的。
她撇唇冷笑了下,指着地上折斷的箭道:“潘夫人有所誤解,烏大人是尋剌客而來的,瞧,這兒有枝斷掉的箭,還請舅母趕緊禀報張大人,處理此事。”
衆人見地上有枝斷掉的箭莫不交頭接耳了起來,就連張氏都覺得古怪,但可不能就這樣教她轉移了話題。
“這兒離靶場近,許是有人脫靶射來的,倒是你——”
“小姑子說的是什麽話,靶場在這院落後頭,是要如何脫靶射到這兒來?”而後趕到的杜氏神色凜然,走近都蝶引低聲問:“都丫頭,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烏大人似乎遭到暗算,所以一路追到這兒,以為有人躲在屋裏,與我碰了面之後,這箭從他身後的方向射來,幸得他手腳矯健才沒傷着,方才他又追了出去。”都蝶引話裏虛實摻半,但她并不認為自己是說謊。
張氏再荒唐也不可能買兇,那箭分明是針對烏玄度而來。
杜氏聞言,随即召來丫鬟通知張恒,要立刻徹查此事,畢竟今兒個是老太君壽宴,絕不允鬧出任何事來。
不一會,張恒來到小院落外,杜氏趕忙将都蝶引所說一事道出。
張恒聽完,濃眉攢緊着,正要女眷們暫時進屋裏避着時,突見兒子飛步奔來,高聲喊着:“爹,不好了,馬兒發狂了。”
“你說什麽?!”
“爹,方才正要比試騎射,剛把馬牽來,卻突然有兩匹馬像是發瘋般地疾奔踢踏,無人敢靠近,靶場那兒現在都亂成一團了。”
張恒聽完,急着要回靶場,卻見有人不斷地朝這頭跑來,後頭果真有馬匹追着,那模樣确實透着古怪。
“套繩!快,趕緊拿套繩還有劍!”
就在張恒喊叫時,馬兒已近在十幾尺外,一幹女眷吓得全都躲進房裏,而本在屋內的都蝶引卻不知被誰給推得踉跄,跌撲在門外。
她回頭,門板已經阖上,欲起身時,就聽見——
“快閃開,快!”
她心頭一顫,一擡眼,只見馬兒沖進小院落裏,張恒試着要擋,然而他手上什麽都沒有,馬又像是發狂一般,哪怕面前有人,足蹄依舊不停,眼見要踹上張恒,還是他兒子眼明手快地将他拉開。
可這一拉開,馬就直搗黃龍,朝都蝶引而去。
她瞠圓了眼,壓根沒法子移動步子,眼見馬兒擡起的前腳要往她身上踩下,一道身影卻突地疾沖到她面前,抱住了她往旁滾了幾圈。
待止住了滾勢,都蝶引頭昏眼花地張眼,見是烏玄度緊抱住自己,他身上一股腥臭腐爛氣息催得她欲嘔,想也沒想地将他推開。
本在觀察馬兒的烏玄度突地一震,黑暗無光的眸直睇着她,體內血液仿似逆沖了上來。
推他?她竟推開他?!
“玄度,小心!”聞訊趕來的斐澈拔聲喊着。
“你這輩子休想逃離我。”烏玄度在她耳邊咬牙低喃着,随即起身,翻身躍落在馬背上,用肘臂架在馬頸上,一使勁便聽喀哧一聲,發狂的馬随即軟倒在地。
不過眨眼功夫,便讓失控的馬倒下,讓衆人驚詫不已。
一會人全都圍了過來,至于烏玄度對張恒說什麽,都蝶引壓根沒聽分明,她的耳朵裏只不斷地回蕩他霸道的宣言。
不……她絕不跟這人扯上關系!
她不是厭惡,而是打從內心的恐懼,不只是因為他快要入魔,更因為他決意得到她的強硬。
老太君的壽宴準時開席,幾名在場的女眷回到了席上,絕口不提方才發生的事,乃是因為張恒下了封口令,氣得張氏不滿卻又不得張揚,明明這事就已經辦得妥妥的了,偏又不準旁人說出去。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見都蝶引和張氏母女一道回來,劉氏瞧她臉色慘白,便挽着她低聲問着。
方才她一時不察教人給調開,一回頭都蝶引人就不見了,連上哪都不曉得。
“表嫂,我沒事。”她搖了搖頭,示意劉氏別再多問。
今兒個實在是發生太多事,家宅內醜和官場争鬥全都混在一塊,可最讓她憂心的是那個男人,他那雙幽深的眸像是要将她吞噬,仿佛她再也逃不開。
至于男客那頭,幾個在靶場的官員全都聚在小院落的廳裏,由張恒和其子一一詢問,厘清始末。
“所以,你是逮着了射箭的人?”書房一隅,斐澈壓低聲地問。
“嗯。”烏玄度意興闌珊地應了聲。
“可問清楚底細了?”
“不急,待張大人那兒問明白了再一并談。”烏玄度不耐地起身,見斐澈又跟上,回頭,眸色冷沉像把利刃,劃開兩人的距離,無心再回答任何一個問題。
他煩,非常煩躁,他需要一點時間壓抑自己。
“你到底是怎麽着?事不正在查了,還這般心浮氣躁?”斐澈撇了撇唇,不再向前,他很清楚當烏玄度這般看人時,代表他的耐性告罄。
烏玄度沒回應,看向外頭潑墨般的天色,暗沉得不見星月,一望無際的天空蕩蕩的,一如他被傷透的心。
她推開他……她說,她心有所屬……
終于找到她了,可事實卻是如此不堪,他的執着變得可笑,只剩他一廂情願地追求着,而她早已将他割舍。
這千年來,确定了自己擁有不斷重生的命運,為了累積更強大的力量,他吞食魑魅魍魉。他是如此地堅定,哪怕體內妖氣企圖模糊他的心志,不斷的重生混亂了他的記憶,他卻無一刻将她遺忘,一心尋找。
如今,她卻不要他了。
他笑了,抹在唇角的滿是自虐的血腥味。
折磨,自找罪受。
這份折磨到底要如何解脫?這千年來他一直找不到盡頭,找不到是苦,找得到更苦,她的舍棄,将他全盤否定了。
但是,要他放手?
辦不到。
她的要與不要之間,無關他的折不折磨,既然一樣是苦一樣是痛,那就陪他一起痛一起苦,囚着她禁着她,一起沉淪吧。
“玄度?”斐澈低聲喚着。
如果他夠聰明,這當頭就該離烏玄度遠一點,可是他眸底的悲傷讓他無法丢下他不管。他識得的烏玄度是冰冷無溫的,仿佛天大的事他都不為所動,再苦再難他的眼總是透露着永不摧折的堅毅,可如今他像是迷惘了。
烏玄度置若罔聞,任憑思念如刃,一片片地剮下他的心。
斐澈見狀也不敢再擾他,擡眼望着另一頭,張恒正在質問着府裏的下人,借此抽絲剝繭地查事,府裏的下人來來去去,過了好半晌,終于告了段落。
張恒啓聲道:“烏提督。”
斐澈趕緊拍拍烏玄度的肩。烏玄度頂着生人勿近的面癱臉望去,徐步朝張恒走去。“張大人,已有結果?”
“我問過府裏的下人和馬廄的小厮,已抓出了可疑之人。”張恒說着,指着跪在面前的年輕男子。“他招認了,這個男人叫李二,是城裏的地痞,說是有個人給了他一包藥,讓他混進府裏,摻在馬的飼料裏。”
烏玄度态度有些漫不經心,淡掃着尚留在廳裏的幾個官員,裏頭泰半的人他都不識得,但斐澈幫他介紹過,所以一個個的底細,他大略是清楚的。
“張大人,今日要騎射助興是原本就準備的嗎?”
“嗯,一般武官人家開席之前的餘興節目大略都是如此。”武官人家要不舞刀弄劍,難不成要他們提筆作詩,附庸風雅?
烏玄度輕應了聲,便問着李二。“我問你,你将毒撒在哪裏?”
“回大人的話,小的就撒在飼料盆裏。”
“那時飼料盆裏裝了什麽?”
這話一問出口,幾個人不禁你看我,我看你,不懂他為何問得如此钜細靡遺,況且盆裏裝了什麽重要嗎?
“……牧草。”李二頓了下才道。
“你的藥是粉還是湯?”烏玄度面無表情地問着,仿似問得沒勁卻又不得不問。
“烏大人也真是有趣,方才不是說了有人給他一包藥?”潘維好笑道。
烏玄度踩也不睬他,迳自等着李二回答。
幾乎是不假思索,李二道:“是粉,白色的粉。”
“張大人,煩請你派人去馬廄瞧瞧飼料盆裏裝了什麽,順便讓人驗驗毒,瞧那飼料盆是否有毒。”烏玄度一臉乏味地道。
然,他話一出口,李二的神情随即一變,潘維接着道:“烏大人,咱們現在該追查的應該是到底哪個男人将藥給了李二,而對方又是什麽居心吧。”
“張大人意下如何?”烏玄度迳自問着。
站在張恒身旁的斐有隆輕點着頭,張恒便手一擺,身邊的随侍立刻領命而去。
“好端端的,結果卻出了這事。”潘維瞧着那人離去的身影叨念了幾句,又道:“張大人,要不咱們先到席上吃點東西,否則這當頭大夥都餓了。”
“今兒個扣住你等幾個人,我心裏也過意不去,但為了查個水落石出,也只能請諸位海涵了。”
張恒拱手作揖,現場幾個官員一一回應,認同他的說法,畢竟今日在張府鬧出了事,不查清楚,他們一個個都有嫌疑,往後要是見面了,誰的心底沒有疙瘩?
潘維見狀,只能悻悻然地退到一旁,閑散地打量小院落的廳房,就見烏玄度對着斐澈咬了耳朵,斐澈随即快步往外而去。
不一會,張恒派去的随從回來了。
“回大人的話,飼料盆裏并沒驗出毒,其他馬兒也無異狀,只有一盆飼料裏牧草多了些,許是外頭那匹馬兒的飼料。”
張恒聞言,和身旁的斐有隆交換了個眼神。
“我問你,馬廄在何處?”張恒沉聲問着,只因他已聽出端倪。
莫怪皇上會讓烏玄度接掌神機營還自立刑司,全因他心細如發,什麽都逃不過他的眼。
“就、就在靶場西邊啊。”李二本是吞吞吐吐,然一瞧見潘維的眼色便立即大聲喊道:
“大人,是那個男人要我這麽做的,其餘的我什麽都不知情,大人要查案得去找那個男人啊!”
烏玄度蹲下身,不耐地抓住他一根指頭。“聽好了,我不問第二次,直接告訴我,在場者是否有你的同夥?”
“大人,哪裏有什麽同夥,我根本……啊!”
一聲慘烈的哀嚎聲後是聲響亮的骨斷聲,教在場所有人都神色一怔,沒想到他竟當場刑求。
烏玄度壓根沒打算放過,抓了另一根手指,毫不客氣地當場折斷,接着是第三根手指——
“是潘大人、潘大人……”李二氣若游絲地喊着。
被點名的潘維立刻低斥道:“你不要含血噴人,這事根本與我無關!你……不會是與誰同夥,故意栽贓我的吧!”
“不要再折了……真的是潘大人……”李二滿臉蒼白,冷汗密布。
“你!”
正巧,斐澈已從外頭走來,後頭兩個小厮架了個手腳被捆綁住的男人。
“玄度,是這人吧?”斐澈一進廳便問着。
烏玄度起身望去。“是。”他像拎小雞般地将人給拽進廳裏,抽掉了那人嘴巴裏的布,便問:“誰讓你對我行兇?”
“行兇?”張恒吸了口氣,怒聲問:“莫非就是他朝你射箭的?”
“嗯,他讓我給逮着了,捆在園子裏。”烏玄度輕描淡寫帶過,只因教他覺得兇險的是當他回到小院落時,瞧見了差點死在馬下的都蝶引。“之前我就逼問過了,他也言明了是潘大人所為……張大人,今日赴宴的潘姓大人有幾個呢?”
話落,廳裏所有人的目光齊齊望向潘維。
“……不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一個小小的兵馬司豈可能會以下犯上?大人,我是被栽贓的,有人故意栽贓我的。”潘維不住地幹笑着,一雙眼不安分地尋找逃脫之處,可偏偏門邊窗口都站了人,一屋子的武官,他哪打得過?
“來人,将潘維給我押下去!”張恒怒不可遏地吼道:“将他送進刑部,我要知道他如何膽敢對付我張家!”
幾個随從上前要押人,卻見烏玄度懶懶擺了擺手。“張大人,這事恐怕是因我而起,這事我得先跟你告罪。”
“怎說?”
“這事很明顯是沖着我來,但也許有人盤算得好,打算一箭數雕。”說着,烏玄度指向外頭倒地的馬,問着潘維,“潘大人,只要你能告訴我,是誰給你烈火駒帶進張府,那麽……我就不逼供了。”
潘維臉色變了變,沒料到他竟一眼就認出烈火駒。
“烈火駒?這……”張恒定睛仔細一瞧,就着廊檐下的燈火,瞧見了那馬耳邊的紅,心頭不禁一顫。
斐有隆不由低聲對張恒道:“有人要暗算玄度,順便清算舅子,只要這事一鬧開,一旦查出烈火駒出現在這兒,舅子就百口莫辯了。”
他們自然清楚烈火駒是外族上貢的馬,是皇上養在五千下營的,皇上壓根沒賞賜過誰,誰手上有烈火駒,便是犯了欺君之罪,輕則滿門抄斬,重則株連九族……只能說背後策謀之人歹毒可恨。
張恒聽完,一把揪住了潘維。“說,到底是誰指使你的!”
“張大人,你不能光聽烏大人片面之詞就認定是我,你瞧,這兩人分明都是被刑求後認罪的,天曉得是不是烏大人自謀自策的?!”潘維認定了沒有證據,誰都辦不了他。
“打你今兒個來,我就覺得古怪,今日家母壽宴,只請自家人,你無緣無故出現在此,就夠叫人起疑的了。”
“大人此言差矣,今兒個老太君壽宴是烏經歷之妻要內子前來,而內子心想大夥都是成雙成對,故才邀請我同行,若大人認為我有問題,那麽邀請之人豈不是得好生查查?”
“你!”別說張恒,就連斐有隆也快冒火了。
他沒想到竟是大女兒邀請潘家夫婦前來,竟惹出這事端,要真要細查的話,就連大女兒夫婦也會受到牽連!
潘維見兩位的神色各異,心底更安穩了。
就說了,這着棋是使得天衣無縫,真要查他,那就拖幾個一道下水,不信他們毫不在意。
烏玄度無聲哼笑着,走到兩人面前,拉開了張恒的手。“兩位大人,把他交給我吧,明日早朝前,我會讓他說出實話。”
“烏大人,要真查下去,說不準你大哥也脫不了關系,你真要查?”
“查,為何不查?”烏玄度面無表情地道:“難道你不知道我查神機營時,就連族人都沒放過?”
對他而言,烏家不是他的家,烏家人更不是他的家人,他有什麽不能放膽查?
潘維傻眼地瞅着他,忙道:“烏大人,我可不隸屬神機營,你無權審理!”
“怎會?我正在查五千下營烈火駒短少一案,現在你手上有一匹烈火駒,你是關鍵人物,我為何不能審理?”
“等等、等等。”見烏玄度毫不念手足情真要查,斐有隆趕忙出聲,将他拉到廳外。
“玄度,這事得要從長計議,一個不經心連你大哥都會出事。”
“那就出事吧,讓他學聰明一點,又或者是……他幹脆別當官了,省得老是惹禍上身。”他還沒說烏玄廣上回特地在馮家酒樓訂了雅房,讓烏玄鬥逼他在那兒碰頭的事,烏玄廣腦袋要是機伶點,就不會傻得聽信旁人的話,中了旁人的計。
“玄度,這事不是這麽說的,要是……”
“斐都督,這事如果不查,明兒個定會有人上張家查烈火駒一事,屆時就無法還張大人清白,你說,現在該不該查?”他若是幕後之人,絕不會放過如此大好機會,畢竟京衛指揮使一職實是太誘人了,是不?
斐有隆不禁頹了肩,看向舅子,心裏清楚要是烈火駒沒處理好,張家非但滿門抄斬,就連斐家都會有事的。
“還有,斐都督還是管理好後宅吧,今兒個我讓人給誘到這院落撞見都姑娘時,尊夫人及千金都在一旁候着,還有,斐都督不認為那射箭之人的時機未免抓得太好,仿佛就在這兒久候多時?”烏玄度壓低聲嗓道。
斐有隆愈聽心底愈涼,背上冷汗涔涔。他可以猜想張氏是為了阻止蝶引入宮,所以刻意想撮合烏玄度與蝶引,但那射箭之人呢?他不認為發妻會歹毒至此,可大女兒與潘夫人本是姊妹淘,要是互通消息,讓潘大人得知,再借由潘大人背後的幕後黑手刻意策謀……
這對母女!他平常就三令五申一再告誡,為何都将他的話當耳邊風!
“斐都督既然無法護都姑娘周全,那麽就交給我吧。”不管她如何負他,他還是盼她安好,迫不及待想将她囚在身邊。
“你……就跟你說她已經有婚約!”斐有隆回過神,簡直要跳腳。
好不容易前幾日有大臣連奏求皇上選秀,皇上雖沒一口答允,可也收下奏書,這就代表皇上是有意願的,他怎能在這當頭功虧一篑!
“那又如何?”
當他說要,他就是要定了!
當晚,潘維就教烏玄度給押進了神機營刑司裏,一刻鐘都不到,潘維就全數招認,真可惜,他認罪得晚,硬是廢了一條腿。
那日在五千下營裏,烏玄度的殘虐事跡雖是往外傳,但那群怕死的官吏不敢自曝他,匕知曉實情,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将計就計。
他在引君入甕,而有時後宅裏的鬥争總能幫上不少忙,不枉他刻意在都督府裏放出流言,引得張氏母女動手。
早朝之後,他求見皇上,将昨晚的事說過一遍,當然,斐泱與潘夫人間的串謀也一并上呈,如此才能左證潘維的消息是從何得知,又是如何得到先機布下這一局,陷害忠良又一并暗算他。
“……烏卿,若是需要人手,朕允你動用神機營的營兵。”藺少淵聽完,真覺得自個兒慧眼識英雄,竟得到如此人才。
他不查火器,反而先逮五千下營,這點怕是滿朝文武都想不到,此招揪出不少二品以上的官員,也一并揪出昨晚行兇的幕後主使,要說是殺雞儆猴,這一招也幾乎是殺到見骨了,就怕他已經成了衆臣的眼中釘,得好生保護才成,他可不認為他還找得到下一個烏玄度。
“謝皇上,但臣鬥膽,想跟皇上讨份恩典。”
“關于烏經歷?”他以為他想替他大哥開脫其罪,可事實上這事八字沒一撇,要說沒事,也真的沒事,他自個兒作主便成,哪裏需要讨恩典?
“不,臣是希望皇上能為臣指婚。”烏玄度說時已經單膝跪下。
“指婚?”在他已經躍至浪頭風尖的時候?
“臣心儀西軍都督外甥女都蝶引已久,求皇上指婚。”
藺少淵直睇着他,長指在案上輕敲了兩下。“朕允你。”雖說他不認為像他這樣的男人會心系在一個姑娘身上,偏他的眼神恁地堅毅,像是非卿莫娶,教他不禁好奇那都蝶引究竟是什麽樣的姑娘。
“謝皇上。”
“婚期呢?”
烏玄度起身。“下個月中。”
藺少淵直睇着他半晌。“太趕了吧。”皇上指婚再快也要半年,他竟然只肯給對方近一個半月的時間,這嫁妝什麽的到底該如何準備?
“整頓藏污納垢的五千下營和将牽扯在內的官員審理定罪,差不多就這些時間。”烏玄度面無表情地道。
藺少淵聽完不禁搖頭失笑。“烏卿,真能這麽快?”想将二品以上的官員治罪,那可得要有十足的證據,否則一旦給了對方機會溜走,往後想再撒網,恐怕也難以上鈎了。
他是怕烏玄度急于立功,反給對方脫逃的機會。
“不難,畢竟已罪證确鑿。”烏玄度瞧他微揚眉似有疑惑,便又道:“皇上,臣一得知私占烈火駒的官員名單後,便已派人盯梢,今日的事一傳出,幾位官員必定有所動作,臣只需等着收網。”
毀屍滅跡是最快的作法,但不管是任何處置方式,只要有人盯着,誰都逃不了。
“好,既然烏卿已有所準備,朕自然成全所願,不等明日早朝,一會朕就下旨意送到西軍都督府。”
“多謝皇上。”
他說了,他多的是法子,斐有隆再不肯,也無法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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