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歸未歸

及進了屋,裏頭正中坐了一對夫婦,婦人沈明錦認得是老夫人,男子,想必便是老國公爺了。

下頭右側坐着兩個女孩,一個男孩,左側坐着一個衣着更顯華貴的女孩子,該是邵國公府的大小姐,和邵楚峰一母同胞的邵嘉宜,此時看着沈明錦盈盈笑着,臉上一對小酒窩兒,十分可愛。

左邊後頭立着兩個婦人,看打扮,該是老國公爺的妾侍,衣着樸素的一個垂着頭,神情十分恭敬,另一個打扮的俏麗些,梳了堕馬髻垂在腦後,發鬓上綴了幾枚精致的花钿,一支白玉簪子,俏麗又不失雅致,平添了兩分嬌弱之感。

沈明錦跟着邵楚峰向中間擺着的兩個蒲團上跪下,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茶,恭聲道:“請父親用茶!”

“請母親用茶!”

邵佐華望着兒子神态自若的模樣,兒媳嬌美客人,喝了一口,道:“明錦年幼些,楚峰諸事多容讓一些!”

向氏淡淡地抿了一口,将茶盞放到桌上。

一旁伺候的淩媽媽從丫鬟手裏接過一個托盤兒,上頭蓋着紅布,笑道:“這是老夫人一早便備下要給少夫人的!”

沈明錦雙手接過,交給後頭的珍珠,屈膝行禮道:“明錦謝過母親!”

向氏道:“已經是一家人,不必過于客氣,我只盼着你和峰兒能夠早些為邵家開枝散葉!”

邵楚峰早已對這句話免疫,閑适地坐在椅子上捧着茶盞吹着茶湯,向氏看着頭疼,又望向了沈明錦!

沈明錦頓感局促,低着頭,不敢說話。父王叮囑她要過兩年再同房的,這子嗣之事?

“此事,順其自然便是,母親不要操之過急!”邵楚峰用茶蓋撣着茶葉沫子,淡淡地開口道。

沈明錦悄悄地籲了一口氣,不想一瞄眼,便見向氏皺着眉有些不滿地看着她,忙道:“明錦初為人婦,定有許多不周之處,還請母親日後不要厭明錦蠢笨,多多指導!”

向氏見兒媳雖略顯局促,但勝在态度端正,進一步試探道:“我也上了些年紀,這管家之事,還要兒媳幫襯,一會兒你來我房裏,我将套牌給你!”

沈明錦心下一慌,她可不想管國公府的事兒,有那個精力,她還不如好好經營自個的嫁妝,忙搖頭道:“明錦諸事不懂,還勞累母親多管些日子,明錦有福氣幫母親跑個腿兒便是萬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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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國公爺見夫人和自家兒媳說的都是內務,也沒什麽興致,招呼兒子道:“走,去外頭和我切磋切磋!”

向氏心口一噎,哼道:“你當峰兒和你一般清閑,一會還得去二房那邊見禮!”

邵佐華卻是不理這些,帶着邵楚峰便要出去,邵楚峰看向了沈明錦,偷偷眨了眨眼,對着口型道:“安心!”

沈明錦低着頭裝作看不見,安什麽心,還不是她一個人留下來應對。

一旁的邵嘉宜看着哥哥和小嫂子擠眉弄眼的,十分好笑,捂着嘴道:“哥哥放心去,還有我在呢,娘吃不了小嫂子!”

邵楚峰瞪了妹妹一眼,有意忽略身後母親微冷的目光,轉身道:“明錦初來乍到,勞累母親多看顧!”

向氏好氣又好笑地揮手:“去吧,去吧,吃不了你媳婦!”

邵楚峰紅了耳朵,面上神色卻還是一副冰冷的樣子。

“哥哥可比以前好玩多了!”嘉宜望着邵楚峰的背影,由衷地嘆道,又對着小嫂子道:“嫂子,你初識得我哥的時候,他怎樣?”

沈明錦被邵楚峰這麽畫蛇添足一句,兩頰暈紅,低着頭,雙手擰着帕子,見小姑子言笑晏晏地看着她,淺笑道:“也是冷冰冰的的!要吃人的模樣!”

“哥哥最兇,城兒最怕哥哥了!”左邊的小男孩見兄長走了,也摸着胸口小聲小調地吐糟道。

男孩身後一直低着頭的姨娘忙誠惶誠恐地道:“夫人恕罪,二少爺說着玩兒!”

明錦想着珍珠說的,生了二少爺的是慶姨娘,那另一個妝容俏麗的,該是吳姨娘了!

向氏搖頭,伸手招了城兒到跟前,從桌上的盤子裏拈了一枚蜜餞喂給城兒,又捏了捏他的臉道:“城兒不過七歲,最是童言無忌的時候,峰兒平日裏對城兒也嚴苛了些,趕明兒我讓他老子好好訓一訓他,城兒說,好不好?”

城兒咬着蜜餞,皺着小眉頭,咕哝道:“母親,哥哥待城兒也很好的,還教城兒習武!”

明錦看對過的慶姨娘神情一松,吳姨娘輕笑道:“國公爺向來愛護幼弟妹!川兒和敏兒知道哥哥大喜,還做了東西要送給小嫂子呢!”

對過的兩個女孩兒見母親說起這事,都羞澀地低了頭,一旁伺候的丫鬟,忙将東西呈給明錦,明錦含笑接過,一幅畫兒,上頭一樹石榴,含苞待放,下頭有一行小字:晴川落筆,這該是二小姐的,晴川估摸是表字。

另一個是繡活兒,繡的是喜鵲登梅,想來是三小姐嘉敏的。

上首向氏淡淡地看着兩個女孩兒,明錦微詫,望着兩位比她小上兩三歲的姑娘笑道:“謝謝二妹妹和三妹妹,妹妹這繡活兒比我做的可好多了!兩位妹妹該是花了許多功夫的!”

二小姐眼睛輕眨,笑道:“嫂子謬贊,就是取個好意頭,嫂子不嫌棄便是我和姐姐之幸了!”

沈明錦直覺,向氏該是沒怎樣打壓這母女三個!可這一房,似乎并不省心。

沈明錦含笑道:“我也給妹妹和弟弟準備了一點小東西,來的時候,倏忽了,竟是沒帶,等一會兒,讓丫鬟送到你們院裏,不值當什麽,弟弟妹妹們玩兒的!”

翼王府內,趙允寧到了柴房外頭,對看守着的仆婦問道:“二公子怎麽樣了?”

仆婦回道:“二公子自昨日開始,就一直未說話,老奴從門裏送飯送水進去,二公子也未用!”

趙允寧皺了眉,“開門!”

仆婦苦着臉,為難地道:“大公子,不是老奴不聽您的命令,只是王妃娘娘吩咐了,誰來也不能開門!”

趙允寧氣的紅了眼:“啰嗦什麽,王妃問起,自有我擔着!”他知道母妃一向偏心,但是,這次将二弟如同下人一般關到柴房,趙允寧實在想不到他溫柔的母妃會這般做!

仆婦無奈,只得從懷裏掏出鑰匙,悉悉索索地開了鎖,裏頭趙允讓聽到動靜,眸子轉了轉,卻是頭都未擡一下。

趙允寧見他頭發蓬亂,眼睛赤紅,像一只困獸一般,心疼道:“你這又是何苦呢,縱使你再心儀那姑娘,她如今也是國公夫人了!”

趙允讓無動于衷,依舊靠在柴垛上,抿唇不言。

趙允寧用力将他拉起來,嗤道:“你難不成還準備在這裏餓死!出去,你想怎樣都随你!”

趙允讓擡了頭,凝視着趙允寧的眼睛,半晌道:“哥哥,我從來沒想過我是王府的公子,但是,我自幼便記着,要護好明錦!”

趙允寧心裏一陣悲傷,看着弟弟,不可置信地問道:“你是說,你不願意做王府的公子了?”

趙允讓背過身,點頭。

趙允寧雙手忽地捂了臉,肩膀微微抖動,趙允讓知道哥哥是不忍心讓他再流浪在外頭,輕聲道:“哥哥,自我回府以後,你一直對我十分寬容,諸事都細心指導,若說,我離了王府,最舍不得便是哥哥,可是,益之有自己要守護的人!”

趙允寧仰面,伸出右手對趙允讓搖了搖,半晌猶帶哽咽道:“你想做什麽,只管做去,母妃那裏,自有我去說!”

趙允寧心裏有了決定,拍着弟弟的肩,鄭重地道。

這個弟弟,自個幼時未能護住,這一次,他不會再讓益之一個人流落在外頭。

趙允讓紅着眼,苦笑道:“益之一直不明白,為何母妃自幼便不喜我,以致與我同住一個府裏,都無法忍受,哥哥,你可否為益之解惑?”這是趙允讓存在心裏多年的隐秘,自幼,母妃便不喜他靠近,更不曾抱過他,父王在的時候,也會說一兩句逗笑的話,但是,父王不在的時候,卻是動辄斥罵。

他一直以為是他做錯了什麽事,這一次,王府派人将他接回來,他以為是母妃想起他了,原來,不過是為哥哥增添臂力。

趙允讓見兄長不言,自嘲道:“還是說益之并非母妃的親子?”

趙允寧鼻翼一陣翕動,見益之盯着他的眼睛,裏頭的酸楚讓趙允寧心裏一窒,母妃還是再一次傷了益之的心,他初回府時,滿是濡慕之情,至如今,卻要抛家別離,這一次母妃不趕,他也留不住了!

趙允寧低首嘆道:“益之,你我二人确是一母同胞!”良久,趙允寧接着道:“你可記得府裏的月漪側妃?”

“月漪庶母?”趙允讓呢喃出聲,他記憶裏十分溫柔親和的女子,每每他在母妃那受委屈了,偷偷躲到後花園的假山裏哭鼻子,總是月漪庶母找到了他,沒想到等他回來,月漪庶母竟然已經去世了!

見益之記得,趙允寧緩聲道:“母妃懷你的時候,不能伺候父王,月漪側妃正是在那個時候入的王府,從此以後,父王眼裏再也沒有旁人,母妃對你有芥蒂,也是緣于此!”

趙允讓望着兄長,“噗嗤”一聲笑出來,“就是為着得不到父王的寵愛,她竟怨恨于我?真是滑天下之大謬!”笑着,笑着,益之便淚流滿面,他苦苦等候母妃來接他,自跟了師傅之後,他一直盼着母妃來接他,直到遇到了明錦!

趙允讓踉跄着出了柴房,守門的仆婦見裏頭大吵起來,心裏正憂着,此時見二公子出來,忙道:“二公子不可,不可,王妃知道要生氣的!”

趙允讓看了婆子一眼,冷哼一聲:“呵,生氣?”她又何曾顧慮過他的感受?

一手推開來攔的婆子,婆子不妨二公子動手,跌倒了地上,抱着趙允讓的腿,哭求道:“二公子,您若走了,王妃娘娘可得要了老奴的命啊!”

趙允寧見益之冷冷地看着婆子,面無表情,眼神空洞,急道:“益之!”

半晌洩氣道:“讓他走,王妃那裏我去說!”

老婆子猶疑地放了手,趙允讓直接穿過回廊,穿過廳堂,穿過院子,到站在外頭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翼王府燙金的門匾,自此,他的人生裏,只有明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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