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和離計

依紮惶恐地擡起頭,水光潋滟的眼睛悄悄地打量了一下邵主帥,猶如一只受了驚吓後十分警惕的小兔子。

支吾道:“小的,小的,是邊梁千夫長分配到主帥身邊伺候的!”

邵楚峰眸中神情震動,緊緊地盯着眼前的人,眸子一瞬不瞬,一步,一步地走進,望着那遠山黛眉,那月牙彎彎的眼睛,那緊緊咬着的紅唇,手不由自主地伸到依紮束發的發簪上。

這個,真的是清沅啊,在沒有遇到明錦之前,他時常想想,如果清沅還活着,會是什麽樣子,是否是一個柔情慈目的母親,還是繼續風華絕代地自有一種冷冽之氣。

邵楚峰望着那張當年夢中百轉千回的臉,沙啞的嗓子克制地輕聲問道:“清沅,是你嗎?”

是你嗎?你沒有死,你是故意回來接近我的嗎?

這一瞬間,邵楚峰的腦海中閃過了沈明錦的臉,那張委屈的強忍着不掉金珠子,咬着下唇的女孩子,那張他掀了紅蓋頭,妍麗無比的臉。

依紮面色緊張,大氣兒不敢出,一旁的林衛看出了蹊跷,見四周來往的士兵有意無意地悄悄打量這邊,輕聲道:“主帥,外頭風大,不若進帳!”

邵楚峰醒過神來,粗糙的手強硬地拉着依紮纖弱的腕子便往營帳裏拖!

依紮求救地看向林衛,林衛卻極為識趣地扭過了頭,待二人進了營帳,林衛喚來邊梁道:“你主子有事兒,你守在外頭!”

邊梁看了一眼半阖的營帳,略一錯身,站在了那僅敞開的一絲未嚴實的門簾前。

林衛見到,笑笑走了。

邊梁遠遠地還聽到林小将軍邊走邊嘆着“自古英雄多磨難,最是美人枕下香!”

邊梁不由頭皮發麻,暗暗替自家主子攢勁兒,這少夫人都娶進門了,主子這是又想鬧哪一處?難不成還真個有龍陽之癖?

不僅開始自責,早知有今日禍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心疼依紮這個小子,從而将他調到主帳前,還不如将他留在新兵營裏,任由那些人去嘲弄。

邊梁想着依紮那唇紅齒白的男生女相,額上漸漸出了一層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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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營帳裏頭,邵楚峰甩開了依紮的手,背過身來,脊背挺直,像一支拉滿了弦的弓,撩一撩,都會震得人手疼。

依紮白嫩的臉漲的通紅,忐忑不安地捏着袖子,眼睛裏,一片茫然無措。

低聲咬着音道:“小的本名依紮,是康平縣人士,年方二十有五,因家貧未曾婚娶,元帥是否認錯人了?”

聲腔裏帶着康平這裏的方言的調調,并不如記憶中清沅那般清泠泠又帶着些許澀音的聲音。

“未曾婚娶?”邵楚峰品着這四個字,有些意外又迷茫,忽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回身望着低着頭緊張的像是無以複加的依紮,“本帥可曾問你是否婚娶?”

依紮忙跪下,解釋道:“元帥,小的,小的想着介紹下自己的情況,一時緊張,多說了一句!”

腳下的人慌亂的手腳無處安放,似乎不是作僞,可是,邵楚峰心裏忽地漸漸清醒起來,在他與東黨項國及耶律國餘孽即将開戰的前夕,出現了一位容貌和趙清沅像足了九成九的一個人。

依紮臉上、兩鬓忽地有一雙粗糙的大手游走,手心微涼。

邵楚峰的身影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面前,依紮心口噗通噗通跳,額上的汗順勢滴在邵楚峰的馬靴上,依紮艱難地吞了口唾沫,依舊不敢動分毫。

臉是真的,并不曾易容,邵楚峰收回手,腳下人的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邵楚峰淡淡掃了一眼,細膩如油膏,并不曾像一般男子那般粗糙黝黑,要麽是家裏老來得子當貴公子嬌養的,要麽便是女孩兒。

看着那微微鼓囊的胸口,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是女的?”

依紮将額頭貼到了邵楚峰的靴子上,低聲泣訴道:“小的該死,小的确是女兒身,實在是小的被逼無奈,一生下來便被母親當男兒養!”

“你是如何進的軍營?”

“小的是以引路的身份進的,未曾層層核查,是新兵!”依紮将頭抵在地上,老實答道。

見上頭一陣陣冷風溢過來,依紮縮了縮身子,一小團兒,像極了明錦怕冷的時候。

新年命婦朝拜,要在宮門外侯上一兩個時辰,也不知道,她是怎般熬過來的。

邵楚峰并未聽進去依紮的解釋,舉步走出了營帳,邊梁見主子從營帳裏神色緊繃地出來,看了一眼營帳內隐隐約約跪伏在地上啜泣的身影,跟在了邵楚峰後頭。

邵楚峰直接去馬廄,将馬兒牽出來,甩着鞭子騎着馬出了營地,邊梁也不敢多問,默默地騎着馬跟在他後頭。

出了營帳的邵楚峰,耳朵兩邊都是呼呼的風聲,正月的西北方,風裏依舊夾着刀子,吹得人耳朵臉刀割般的疼,他不知道,他現在是想怎樣,他也分不清,這個是否是真的趙清沅,為何,他會分辨不出來?

這一刻他忽地有些疑惑,他對于趙清沅的感情,究竟是求而不得的執念,還是真的一往情深?

與當年在清沅墳頭上的祭拜,已經快九年,趙清沅,楊玹,仿佛都是上一世的人了,随着明錦的出現,心裏空了八年的邵楚峰才重新湧入了活水,燃起了熱血。

而他何以确認沈明錦是趙清沅,不過是廣化寺老和尚的一句禪語,和淩波舞,如果現在有人告訴他,他新娶進門的夫人,不是趙清沅,軍營裏這個女扮男裝的和趙清沅一模一樣的女子才是,他又該作何選擇?

他感覺自己好像落入了一個摸不到出口的密洞裏。

日頭開始落山,夕陽的餘晖灑在西北一望無垠的黃土高地上,有三五只霍雀吱吱喳喳地飛掠而過。

邵楚峰抽出腿上兩把薄如蟬翼的軟刀,對着霍雀群,一擊兩中,四只雀兒“唰唰”地落下。

邊梁騎着馬趕到,将雀兒撿了起來。

邵楚峰淡道:“送給林衛下酒!”

邊梁想着今日的事,林小将軍也曾看見,心裏盤算着,不僅這四只雀兒,一會讓夥房裏的竈頭再給林小将軍整治幾碟下酒菜。

趙允迪沐浴過後進屋的時候,便見着白氏靠在雕花大床上,上身歪靠在床欄邊,發髻散亂,眉目愁苦,衣襟上還有褶皺,再不複以往精致明豔又咄咄逼人的模樣,嗤道:“白二小姐,今個是想演一出苦情戲?可惜,本公子更愛看花樓裏的娼優唱小曲兒!”

白氏側了下頭,眼珠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便又望向剛被放下而铛铛作響的珠簾。

趙允迪忽地一笑,如一朵邪魅的絹花,“白二小姐作踐起自個來,也絲毫不手軟,原來所說的毒蠍心腸,是連自己也能毒死的!”

陛下宣旨明日巳時三刻讓靜懿郡主進宮領二十藤仗,即便楚王跪在禦書房外,陛下也無動于衷,這一回,是誰人也救不了靜懿郡主了!

二十藤仗,僥幸,或許可以留一條命,只是靜懿郡主,邵國公府少夫人卻自此讓京中貴婦不屑于口。

而讓家族蒙羞的婦人,歷來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削發為尼,自此青燈古佛長伴餘生,一條,是自裁。

聽聞邵國公府老國公和老夫人一直在為此事奔走,可是事已至今,為了國公府的顏面,邵府是否會留下這麽一個讓府上蒙羞的婦人卻還是未知數。

想到這兩日為着靜懿郡主的事而郁郁寡歡的玉蝶兒,趙允迪對白氏的惱怒又添了兩層,望向白氏的眼裏,滿是鄙夷,猶如什麽肮髒的東西一樣。

白薇萱面上并無波瀾,趙清沅死了,她以為邵楚峰會和她一樣,在這種無望的痛苦中掙紮後半生,他卻枯木又逢春,沈明錦,青樓雛兒,當的了他這般愛重?

當得了宮門外登聞鼓的一擊?

趙允迪見白薇萱打定主意不理他,也不生氣,驀然換了副陰沉的臉:“不要以為圓了房你便能如何,母妃已經答應我,讓玉蝶兒進府!”趙允迪稍頓一下,仰了聲調道:“以平妻的身份!至于你,便是陛下沒有下旨休了,我也會将你禁锢在佛堂內,你白家若是還想保你,簽了和離書,可以接回娘家好生嬌養!”

白薇萱眸子微轉,擡眼看了趙允迪一眼,和離,這個和她成親了八年的男子,這些年見她,每一次都是将和離挂在嘴邊,她白薇萱,這些年到底做了什麽呢?扳倒了沈明錦如何,也扳倒了她自己,爹爹定是要和她斷絕關系的,肅王府此時也定是巴不得将她趕出府。

白薇萱忽地唇角綻開一抹冷笑,“趙允迪,你如果可以讓我見到沈明錦的鮮血染了裙衫的模樣,我可以同意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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