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上門見禮

不過兩日,康平縣裏都知道城東有一個巷子裏住着邵主帥的新婚夫人,秋原巷子裏的住家,這幾日有好些親戚舊友來串門,熱熱鬧鬧的,都在打探主帥夫人是否真的住了進來。

戰事在即,除了那些已經離開的,仍然有好些人抓耳撓腮的想着自家還有哪個故舊,哪個親戚在康平縣以外,都擔心戰事一旦起,城門封鎖,便是想出去也出不了了,可是畢竟是祖輩生活了多年的故地,不是那般萬不得已,誰又願意背井離鄉呢?

是以聽聞主帥夫人也住了進來,康平縣百姓的心裏,一杆秤砣便懸在了那裏,若是此事是真的,這秤砣便壓實了,主帥夫人都能住進來,主帥必是對這場戰事有十足的把握,不然怎會這般放心讓夫人在此處安頓!

依紮每日裏出門逛街喝茶,一日無意間在上茶樓樓梯時聽到一間雅間裏傳來這麽一句:“喲,正室夫人都來了,還當自己是夫人呢!”

另一個婦人道:“可不是嗎,聽說這一回,帶了好些護衛過來呢,不打得那小賤人一身皮`肉開花!”

“唉,你別說,聽說細皮嫩肉的,就像那江南的女子呢,你見過沒?”

另一個像是捂了嘴,掩下了聲音笑道:“能是什麽好東西?鄉下裏頭住着那麽一夥子粗人,只得這麽一個面皮兒好的,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

“管她哪兒來的,國公爺喜歡,她就是主兒,不過爺們再喜歡也沒用,那位正室夫人,可是楚王爺的女兒,國公爺還能管住她不成?”

另一個道:“約莫也就這幾日,貴人底下的護衛,可都不是擺設,哪天不定就弄那小娘皮出來游街了,哎,你我這兩人也是無事,不若每日一起出來喝喝茶!”

蘭可縮着肩膀,不敢擡頭看旁邊依紮姑娘的臉色。

依紮冷着一張臉,道:“回去!”

一人在房裏枯坐了半日,等天黑了,蘭可過來伺候她梳洗,她也不動,蘭可只得道:“夫人,奴婢在外間候着!”

這一夜,一直到天亮,依紮都坐在桌子前,邵楚峰沒有來,這一夜,依紮眼前一直晃着那日在茶樓裏碰見的那位來自京城的破落夫人,到天亮,喊了蘭可過來,道:“你使些銀錢,出去打聽一下,那人住在哪裏?”

蘭可到後半夜,忍不住,在外頭的榻上,昏昏沉沉地半躺了一會,一早頭重腳輕的,見自己主子一雙眼睛猩紅,還如昨晚她退出去一般坐在桌前。

從主子手裏接了一袋碎銀子,蘭可心裏直跳,待出了房門,那不規整的,略微有些棱角的碎銀子捏在她手心裏,像是粘住了一般,竟撒不得手。

王婆子坐在廚房的門口曬太陽,見這丫頭魂不守舍的,嘆道:“丫頭,別管我老婆子沒提醒你,得不着雞,還蝕了米哦!”

蘭可低着頭,默默地走了出去,王婆子在廚房門口冷哼了一聲:“又是個瞎了眼的!”

那正房夫人都落腳了,聽說一來便在城東安了家,這般速度,肯定是國公爺提前便打點好的,這邊一點消息都沒,還要使了銀錢去打聽,雖說是貴妾,依她看,連個通房都不如,說來也奇怪,她還白日裏從來沒見過國公爺來過,夜裏倒是有時會鬧出些動靜。

蘭可晨間去的,到了晌午王婆子才見她回來,眼睛亮晶晶的,顯然是打聽出來了。

“不是角兒,非得上臺!”

蘭可路過廚房,聽到王婆子在裏頭嘀咕了一句。

到得下午,王婆子便見蘭可陪着打扮晃眼的依紮出來,上前去給二人開了門。

秋原巷子裏熱鬧了兩日,宋嬸子和韋嬸子便坐不住了,兩人急慌慌地來求見沈明錦,薄荷将人帶了進來,只見兩位嬸子立即跪下道:“夫人,這事真不是我們傳的!”

沈明錦頓了一下,眉頭微皺,困惑不解地問道:“兩位嬸子說的是何事?”

韋嬸子性子急,搶道:“我們自那日從王府裏回去,便是連自家夫君也沒說,您是邵府的少夫人,楚王爺的女兒,這,這不知怎的,這些日子總有人來和我們打探,可是,我們真的沒說啊!”

宋嬸子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夫人,真的不是我們傳出去的!”說這話時,宋嬸子有些心虛,她确實是和自家相公說了,相公說他沒往外說,可是,他前日喝醉了回來,也不知道漏了口風沒有!

沈明錦眉心微動,原來是這事,宋嬸子和韋嬸子傳沒傳,她不知道,她自己卻是傳了的。

不過看着這兩日,沈明錦倒是想起來,雖說這兩人不會是外頭的奸細,但是,若是她們趁着在幫工的過程中,動點手腳,卻是容易的,沈明錦繞着手中的錦帕,默了一會,笑道:“兩位嬸子不必如此慌張,我們來康平縣的事,也沒有刻意隐瞞,便是漏了風聲,也沒有什麽,兩位嬸子卻是多慮了!”

宋嬸子和韋嬸子還是跪着不肯起,過了一會,宋嬸子顫着音道:“夫人,您或許還不知道,那位,那位姑娘,聽說您來了康平縣,這兩日出門采辦東西,說,說是要給夫人您見禮呢!”

她二人是怕到時鬧得不痛快,惹了這位郡主娘娘生氣,事後少不得要找她二人麻煩。

唔!

她還沒動手,那邊倒比她還急。

沈明錦讓薄荷帶了宋嬸子和韋嬸子出去,又喚了花婆子進來道:“一會,若是有自報‘依紮’的小婦人來求見,若是帶了東西來,也不必送到後院來,你自個帶回去給你侄兒便好,人讓她進來,丫鬟攔在外頭,她若是敢進來,就随她!”

到得下午的時候,花婆子侯在大門裏側抱着自個養的一只花貓,正打着盹,果聽到有輕輕的敲門聲,拉了一條縫看,果是一個婦人帶着一個丫鬟。

這婦人打扮的甚是華麗,紅寶的金镯子,一對白玉蘭花耳環,額前還貼着一枚蘭花形的金花钿,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晃得花婆子一時有些頭暈。

依紮細聲道:“妾身名喚依紮,求見夫人!”

花婆子觑了一眼,見那身後的丫鬟提了兩手東西,拽過蘭可手中的東西,面無表情地對依紮道:“丫鬟留在外面,姑娘随婆子進來!”

花婆子從薄荷那裏打聽出,這便是那外頭的小妾,讓她不需客氣。

依紮不想一個守門的也這般猖狂,微微一愣,壓住心頭的火氣,擡眼看了眼花婆子身後的院子,庭中兩棵約有一尺寬的老樹,樹形很好看,像開屏的孔雀,正是初春,上頭的葉子才堪堪冒出芽頭。院牆邊像是新栽了樹苗,依稀見到有桂花樹苗。

依紮心裏輕輕一轉,不過才來幾日,這院子裏頭竟然已經開始布置了,難道是要久住?

“站着做什麽?還進不進來?婆子我今個忙着呢!”花婆子語氣不耐地道。

蘭可有些不放心地喊了依紮一聲:“夫,姑娘!”終是記着這兒是哪裏,那一句“夫人”吞了下去。

一旁的花婆子不耐煩地搖了半扇門。

依紮垂着頭,跨了進去,花婆子“嘭”地一下子将門關上,插了門栓。

對依紮道:“跟婆子過去吧!”

依紮攏了手,這位郡主像是知道她要來一般,輕輕擡了脖頸。

走在到第二進院子,過了垂花門,便見一個外頭罩着一件湖藍色褙子,裏頭着了銀霓紅細雲錦廣绫合歡上衣,下頭是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的女子正在俯身撥弄一個長約三尺,寬約兩尺的木盒子,裏頭竟是她們沙漠上常見的不起眼的肉瓣草。

這些卻是沈明錦前些日子在街市上從那老婆婆處買回的吉祥冠、銀月、群碧玉、星乙女、筒葉花月、紫晃星、花月夜,昨日裏那個小男孩送來這個木盒子,說是她買了那許多,養在一起更好看。

沈明錦才知道這個小男孩叫木铎,家裏就他和奶奶兩人。

木铎人雖小,對這些肉瓣草卻十分熟悉它們的習性,幫着沈明錦一株株移到木盒裏。

沈明錦閑來無事,對這些草,倒是十分上心,這一會兒正拿着娟帕一點點地擦拭上頭落下的灰塵。

薄荷見人到了,讓花婆子回去看門,也不喚主子,淡淡地看了一眼依紮,輕聲道:“郡主在忙,有什麽事兒先侯着吧!”

依紮見這位郡主發上僅一枚羊脂色茉莉小簪,耳上兩粒明珠耳釘,腕上一只白玉镯子,雖然不想承認,可是不得不說,這郡主這番打扮雖不見富貴,卻整個人看起來淡雅如水。

過了一刻鐘,沈明錦這邊捯饬好了,潭兒接過那條沾了些許灰的帕子,端了一盆溫水過來,沈明錦淨了手,望薄荷和依紮這邊看過來:“這位姑娘,有什麽和本郡主說的嗎?”

她站在走廊上,高高地看着依紮,清亮如水的眸子裏盡是淡漠。

依紮鼻翼微微一動,卻是冷哼了一聲,“夫人這番折辱我,自是知道我是國公爺新納入府中的貴妾,依紮雖年長夫人幾歲,因不想讓國公爺難做,親自備了禮上門來給夫人見禮,原想着和夫人和和睦睦地做個姐妹,卻不知道,夫人尚未見過依紮,便對依紮有如此成見!”

沈明錦點頭,是個臉皮厚的,接過潭兒遞過來的新的娟帕,仿佛無意一般,神色間卻是深以為然,緩緩道:“依依紮姑娘說的,上我府上來給本郡主見禮,卻是委屈你了,不若,依紮姑娘現在回去,找你家爺說說,你這一番委曲求全,怎能白受不是?”

依紮憋紅了臉,這丫頭看着不過十五六歲,口齒卻伶俐,溫溫笑道:“依紮知道,夫人是氣惱前些日子,依紮一人獨霸着國公爺,雖說國公爺往日無事,便要夜夜去我那處院子,不過,夫人終是年幼,尚需養身子,子嗣的事,自是婢妾多上些心!”

一旁的潭兒默默抿着唇,盯着這個叫依紮的女人的一張一合的唇,忽地想起來,這幾日出門都忘記買針線回來了。

沈明錦唇角含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忍不住輕輕掩了嘴,道:“依紮姑娘若是懷了孩子,當真是大喜,不過,不懷,對依紮姑娘來說,不也是大喜?”

見依紮面上閃過不解,也不解釋,笑道:“實話和你說了吧,今個本郡主讓你進門,壓根就沒準備讓你出去,你不是說國公爺夜夜與你歡~好,現在國公爺每日都回這裏,你便住在這裏,省的國公爺每日兩頭跑,你放心,等着他夜裏回來,我便讓人将他帶到你房裏!”

依紮有那麽一瞬間,看着沈明錦臉上的笑容,心口微微瑟縮了一下,她從不知道,原來大婦待妾侍,是可以這般蠻橫的,原來只當國公爺寵愛她,便是大婦也得讓着她,不想,這大婦,卻顯然不将她望在眼中。

須臾,薄荷的身後出現了好些侍衛,魚貫而入,沈明錦淡道:“帶下去,捆好了,放在柴房裏,別将人凍死了,給她一床被子!”

依紮面色頓時一白,尚來不及呼喊,薄荷已經眼疾手快地拿了帕子塞了她的口。

侍衛們直接将依紮雙手反綁起來,扭送出了院子。

沈明錦望着依紮的背影,今日在陽光下看,确實和趙清沅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像雙生子一般!

“雙生子!”這個詞從沈明錦口中喃喃念出聲。

薄荷問道:“主子,會不會壞了林小将軍的事兒?”

沈明錦搖頭,“壞不了,她是邵國公府的妾侍,服侍主子不是再正常不過的,讓門口等着的那個丫鬟回去,就說她的主子留在這邊伺候我了!”

薄荷依言下去,沈明錦望着那一木盒子的肉瓣草,依紮看着倒像是有二十來歲,似乎和上一世的自己差不多大,難道真是她一母同胞的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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