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要合作嗎
而在寒霧城中,吳所思正揣着手,和客棧小二有一句沒一句閑聊。他假稱自己是毛皮商人,這次要販賣一批貨物前往白剎國,卻聽說三春關那裏正在鬧匪患,不太平,所以想找一家镖局沿途護送。
“镖局啊?”小二一聽就搖頭,“可真不巧,這城裏原是有镖局的,岳家镖局,生意做得又大又氣派,但在數日前已經貼出告示,說家中出事,暫時不做生意了。”
吳所思問:“出了何事?”
“誰知道呢。”小二壓低聲音,“那些江湖門派,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或許是為了躲避仇家吧。”
吳所思恍然:“原來如此。”
吳所思又感激涕零道:“虧得小哥消息靈通,否則我若傻愣愣地跑去岳家镖局,又剛好趕上對家尋仇,豈不是倒了大黴。”他一邊說,一邊從袖中摸出一小錠碎銀,強塞進對方手中。小二也跟着嘿嘿幹笑,岳家镖局最近不接生意,這是全城都知道的事,實在算不得“消息靈通”,銀子拿得也手軟。為了彌補這份心虛,他又搜腸刮肚說了半天,磕磕巴巴将街頭巷尾所有關于岳名威的消息都抖露了一遍,這才下樓去招呼客人。吳所思坐回桌邊,對林影道:“都聽到了吧,你怎麽看?王爺被困雪山,這城裏可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帶來的随從與風雨門弟子也不知被扣押在何處,百姓還說是那山上風景壯美,富戶樂不思蜀。”
林影掰開一個包子:“王爺吩咐過,讓我們安心在城裏等,不必幫忙。”
“也不知要等多久。”吳所思百無聊賴,又道,“對了,待會你随我一道去月老廟。”
林影面不改色,一口拒絕:“兩個大男人一道去月老廟,傳出去多難聽,有損我的名節閨譽,不去。”
吳所思苦口婆心勸慰:“天天光着屁股在大漠裏洗澡,你的閨譽早就沒了,不如破罐子破摔。據說這裏的月老廟極靈驗,老夫人吩咐過了,得給王爺求姻緣。”
林影義正辭嚴:“紅線這種東西,都是一對有情人一起去求,哪有旁人代勞的道理?那月老年紀也大了,萬一眼一花,把王爺的紅線系錯了,你說說,這找誰去評理?”
吳所思聞言陷入沉默,覺得似乎也有些道理。
林影趁勝追擊,給他弄了一盤包子一碗粥,只求耳邊能安靜片刻。
這時,恰又有一個道士從樓梯上走了上來,留兩撇山羊胡子,肩扛“神機妙算”招搖大旗,雖已隆冬,卻仍穿着灰色薄衫,的确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架勢。
小二和他熟得很,一見面就笑着打招呼,又麻利準備了好酒好菜。吳所思正閑得無聊,見那老道士品貌不俗,于是抽空将小二叫過來,問道:“角落桌上那位道長,算命靈嗎?”
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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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怎麽不靈。”小二連道,“邱道長是得道仙人,看相算命極靈驗,安家鎮宅也是一把好手,東北的富戶都在排隊等着請。”
“是嗎?”吳所思來了興趣,從懷中“嘩啦”掏出一張生辰八字,“那我也去算算。”
林影看得目瞪口呆,你怎麽随身還能帶這玩意?
“放心。”吳所思在他耳邊道,“不是王爺的,是雲倚風的。”
林影聽得越發茫然,只道是不是老夫人太狠,把老吳給活活逼瘋了,竟連風雨門門主的生辰八字也不放過,簡直聞者落淚。
“林爺。”旁邊的下屬小聲解釋,“吳爺是想替王爺測兇吉,可王爺的生辰八字,那是随便能給出去的嗎?所以只能用旁人替代。”而此行既是和雲倚風同往,那很大程度上,雲倚風的兇吉,也就是季燕然的兇吉。
林影:“……”
服。
邱道長在收錢辦事方面,向來沒有半分得道高人的架勢,從吳所思手中接過銀元寶,笑容滿面看了半天那生辰八字,然後搖頭道:“說不得啊。”
吳所思不滿:“為何?”
邱道長道:“天家的命數說不得,而此人的命數,和天家的命數牢牢繞在一起,幾乎要融為一體。解不開,看不明。”
吳所思聽得一驚,這……還真是半仙?
又趕忙追問:“哪種繞法?”
邱道長和他大眼瞪小眼,什麽哪種繞法,沒聽懂。
吳所思只好具體描述:“是吉祥如意的繞,還是兇險重重的繞?”
邱道長一捋胡須:“于寒冷風雪中遇一點星火,于漫長黑夜中遇一束微光。”
吳所思雙目殷殷:“啥意思?”
邱道長頗為同情地看了眼這沒文化之人,長袖一飄,翩然離去。
吉。
大吉。
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
缥缈峰頂,黑雲如晦,天邊隐隐傳來悶鈍驚雷。
地蜈蚣連滾帶爬撲到懸崖邊,看着那些斷裂的藤蔓,驚愕道:“這,這昨晚還是好好的,怎麽一夜之間就……是誰,誰幹的!”
其餘人站在他身後,皆沉默不言,只有玉嬸往柳纖纖身邊靠了靠,戰兢道:“是被人割斷了嗎?”
“什麽意思?”金煥聽到後,也急急問。
雲倚風解釋:“那些能下山的藤蔓,已經被人全部割斷了。”
金煥膝蓋一軟,靠着季燕然才沒有跌坐在地:“是誰幹的?有腳印嗎?”
沒有腳印,也不會有腳印,黎明時分那場狂風大雪,足以掩埋所有痕跡。雲倚風看了一眼衆人,道:“快下暴雪了,先回賞雪閣吧。”
若說地蜈蚣先前還是吊兒郎當,沒把一切當回事,那麽當他看到那些斷藤時,才算真切地感受到了恐懼——死亡的恐懼。他随衆人回到前廳,圍坐在火盆邊,雖說室內溫暖,卻依舊停不下顫抖的雙手。
雲倚風用茶碗蓋撇去杯中浮沫,也未說話。倒是柳纖纖按捺不住,先開口道:“我昨晚一直同嬸嬸在一起,從未離開過流星閣。”
“是啊。”玉嬸也道,“我們昨晚睡得熟,都是一覺就到了天亮。”
金煥一手握住季燕然,另用渙散的雙目在廳中尋找着暮成雪:“是你幹的,對不對!”
地蜈蚣無辜被盯,叫苦道:“我真沒幹啊,我昨晚一直被鎖在西暖閣的偏廳裏,險些被凍死。”
他這麽一說,倒是将暮成雪的嫌疑又多加了兩分,這回連柳纖纖也跟着問:“喂,你昨晚都幹嘛啦?”
暮成雪道:“睡覺。”
柳纖纖又問:“有證據嗎?”
暮成雪道:“沒有。”
他語調冰冷,又有殺人如麻的名聲在外,柳纖纖自然不敢太過放肆,只低低嘀咕了一句,沒憑沒據滿身疑點,倒是理直氣壯得很。
雲倚風圓場:“兇徒也未必就在這廳中,既然地蜈蚣能闖進來,那其餘人能找到其餘路,也未可知,況且還有個不知所蹤的岳之華。大家既然同在一條船,總不能稀裏糊塗就先自相殘殺。”
“話是這麽說沒錯。”柳纖纖沮喪,“可現在究竟要怎麽樣嘛,哪怕是在鬧鬼,也總要先把鬼揪出來才成啊!還是說岳之華正躲在某處暗道,冷眼看着我們?”
地蜈蚣搖頭:“這賞雪閣裏,是沒有暗道通往外頭的。”
季燕然問:“為何?”
地蜈蚣老老實實回答:“因為我上次來偷時,已經仔細摸了一遍。”
那陣山上好東西又多,防守又幾乎沒有,這絕世神偷便如同掉進米缸的老鼠一般,喜滋滋住了将近半個月,直到将每一寸地板都敲過一遍,确定再無油水可撈,方才心滿意足揚長下山。
其實衆人在被困雪山初期,已經認真考慮過了暗道的事,在岳之華失蹤時,更是細細檢查過一遍賞雪閣,雖然一無所獲,但此時被這精通機關的地蜈蚣再一确認,還是覺得有些愁悶。
柳纖纖又問:“接下來要怎麽辦?”
地蜈蚣心一橫,拍桌而起道:“不如就這麽殺下去!那轟天雷也不可能埋了滿山,總能找到一條幹淨的路吧,難不成要在這裏白白等死?”
雲倚風點頭:“好辦法,你先請。”
地蜈蚣:“……”
地蜈蚣耷拉下臉,老老實實坐了回去。
室內再度變得寂靜,過了良久,金煥突然道:“季少俠,雲門主,你們昨晚身在何處?”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二人。
季燕然不動聲色:“金兄這是何意?”
“昨晚我昏迷之後,并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麽。”金煥聲音有些虛,卻還是咬牙道,“那應當也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吧?既是人人都有嫌疑,自然人人都要說一回自己做了什麽,還請兩位勿怪。”
雲倚風道:“昨晚我一直待在觀月閣的前廳裏,途中趴着睡了一會兒。”
金煥再問:“那季少俠呢?”
“我們一直在一起。”季燕然答,“片刻都未分開。”
柳纖纖在旁插話:“可雲門主剛剛說他睡了一陣子,他睡着的時候,誰能替你作證?”
雲倚風道:“我能。”
衆人面露不解。
雲倚風清清嗓子,耐心解釋:“我是枕着季兄胳膊睡的,因此可以證明,他的确一動不動坐了一個多時辰。”
柳纖纖:“……”
是嗎。
雖然一個大男人,睡覺還要枕着另一個大男人的胳膊,不管怎麽聽都有些莫名其妙,但至少也能彼此相證。金煥松了口氣,低頭道:“是我多疑了。”
“這種關頭,多加幾分警惕也是應該的。”雲倚風道,“金兄看着雙目紅腫,中毒後理應多休養,還是先回去歇着吧。”
金煥摸索着站起來,又不安道:“那我爹……”
“會先安置在觀月閣回廊下。”雲倚風道,“待到金兄視力恢複,再籌辦後事也不遲。”
金煥答應下來。下午的時候,衆人在回廊搭了個簡易木床,将金滿林的屍首放了上去。柳纖纖看着那搖搖欲墜的腦袋,白着臉道:“怎麽連頭都被砍掉了,可真是慘。”
“往後別說了。”雲倚風提醒,“免得金兄聽了傷心。”
“嗯,我懂。”柳纖纖見四下沒有旁人,便又悄聲說,“我可不是落井下石,就想提醒一句,先前金家父子時常鬼祟密謀,湊在一起也不知在嘀咕什麽,我一早就說過這件事,雲門主還記得吧?”
雲倚風微微挑眉:“嗯?”
“反正我把我知道的都說了,我是信你的。”柳纖纖用鞋底碾了碾小石子,又氣惱道,“雖然你喂我毒藥!”
雲倚風笑道:“姑娘只管好好保護玉嬸,剩下的事情,就不用操心了。”
柳纖纖繼續問:“那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先去找暮成雪聊一聊。”雲倚風道,“至少弄明白,他為什麽要上山。”
西暖閣中,暮成雪正獨坐院中,面無表情看着膝上的白色雪團。這位貂兄也不知是不是腦子不好使,先是在廳中大搖大擺吃了半天點心,然後就蹿上江湖第一殺手的腿,開始仰面朝天呼呼大睡,沒心沒肺到了極點。
季燕然推門進院。
暮成雪正準備摸下去的手僵在空中,雙眼冷冷一擡,你有事?
季燕然未繞彎子,開門見山道:“為何要來缥缈峰?”
暮成雪把貂放在石桌上:“因為岳名威出錢雇我。”
季燕然又問:“殺誰?”
暮成雪答曰:“不知道。”
季燕然眉頭微皺。
暮成雪與他對視:“要合作嗎?”
……
臨近傍晚,季燕然方才回到觀月閣。
雲倚風正與金煥在前廳喝茶,見他後道:“我們方才還在說,這天都快黑了。”
“同暮成雪多聊了兩句。”季燕然問,“金兄的眼睛怎麽樣了?”
“依然看不清,不過比中午時好了許多。”金煥忐忑試探,“聊這麽久,可聊出了結果?”
季燕然道:“暮成雪說他之所以上山 ,是受了岳名威蒙騙,甚至都不知道要殺誰。”
金煥聽得一愣:“這般稀裏糊塗?那可是排名第一的殺手。”
“我也覺得匪夷所思。”季燕然道,“不過對方倒是很爽快,還說要同我們合作,在下山之前,誰也不可殺誰。”
“那如何使得?”金煥激動起來,“家父在世時就說過,這山上無緣無故能殺人的,只有殺手。現在我們若信了他,卻反過來被他一刀砍了接着養陰鬼,豈不是……豈不是……”他說得激動,胸口劇烈起伏,半天也沒“豈不是”個後文出來,倒是将自己掙得越發雙目赤紅,暴凸可怖。
雲倚風趕忙哄他:“金兄切莫惱,眼睛要緊。”
金煥急得臉都要抽筋,看起來已經認定暮成雪才是幕後兇手,只是心口雖恨意滾滾,卻又不能不顧雙眼沖出去報仇,最後只飲牛一般灌了大半壺冰冷的茶,方才平靜些許。
季燕然拎着他站起來:“金兄還是回內室歇着吧。”
金煥一把抱住門框:“我還不困。”
季燕然直白道:“但我有私房話要同雲門主說,不方便落入旁人耳中。”
金煥聽得後背起雞皮,什麽話?
季燕然将他丢回卧房,轉身回到雲倚風身邊,神秘道:“來來來,給你看我大氅裏的好東西。”
好不容易才摸到門口偷聽的金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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