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虎嘯武館

吳所思剛一進山莊, 就看到自家王爺正抱着雲門主不肯撒手, 被對方推開之後,還在大張雙臂說着什麽“來嘛, 多蹭一會”, 活脫脫一個地痞流氓, 頓時驚天動地,驚為天人。再看那雲門主, 雙眼通紅, 連站都站不穩,像是立馬就要暈, 于是趕緊舉起胳膊沖過去——可不能往地上摔啊!

雲倚風捂住酸痛的鼻子, 眼淚止不住往外冒, 方才他被撞得不輕,這陣還沒緩過神,也沒注意到身旁有人。倒是季燕然後背一涼,用白日見鬼的眼神看着吳所思:“你來做什麽?”

“太妃不知望星城中局勢如何, 擔心王爺, 所以令我快馬加鞭趕來相助。”吳所思扶住雲倚風, 繼續道,“我來時在路上碰見林影,聽他說了這些天發生的事情,王爺沒事就好。”

季燕然十分和藹:“對,本王的确平安無事,你可以回去了。”

吳所思一口拒絕:“來都來了。”

一邊說, 一邊觀察了一下雲倚風的神色,小心關切:“雲門主,方才我家王爺,沒吓到你吧?”

雲倚風與他對視,眼裏還兜着霧氣:“吓到了。”

季燕然在旁:“……”

果然還是吓到了啊!吳所思痛心疾首地想,吓到了也是應該的,就王爺方才那做派,換誰誰吓不到!于是單手在背上幫他順氣,又好言好語解釋:“我家王爺平時不這樣,此番定然是中邪了,雲門主你放心,我這就去弄把桃木劍讓他挂着!”

“你可別添亂了。”季燕然哭笑不得,擡腿賞了他一腳,“這山莊裏符紙狗血桃木劍已經快挂滿了,從早到晚都有大師在念咒,還嫌不夠煩?說正事,你進城之後,都聽說了什麽?”

“傳聞還真不少。”吳所思從地上撿起包袱,“沸沸揚揚的,全是關于十八山莊的事,不會真與紅鴉教有關吧?若真死灰複燃,那麻煩可就大了。”

“不好說。”季燕然道,“張孤鶴将許家掀了個底朝天,沒找到任何與邪教有關的東西,風雨門也打探不到關于紅鴉教的消息,所以我與雲門主都懷疑許大掌櫃身上那張紅鴉符咒,其實只是為了引起朝廷注意,好讓我留在此處。”

“沖王爺來的?”吳所思猜測,“該不會又是周明背後那人吧?”

“周明什麽都沒供出來,不是他骨頭硬不想供,而是确實不知情。”季燕然道,“這些年他隐姓埋名,在天青城經營着一家當鋪,一家雜貨鋪,負責和他聯系的是周九霄,除了這個叔父,他從未見過任何上線,也未參與謀劃過大的決定。”

“所以他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小棋子?”吳所思暗自吃驚。周明在大梁任職時,曾是戰功赫赫一員副将,雖不至權傾朝野,卻總算頗有地位分量,原以為這樣的人即便投靠叛軍,也能混個不錯的職位,誰曾想竟如此窩囊,躲在窮鄉僻壤守着一家當鋪,替人當了這許多年的傳話筒,甚至連自己效忠于誰都不清楚?

“他現在已經成了棄子。”季燕然道,“派往青州的人還沒回來,不過我猜八成也是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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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所思不放心道:“無論背後真相如何,若對方真是沖王爺來的,那還是提早上報朝廷,以免又出亂子。”

“有道理。”季燕然點頭,“這樣,不如你立刻折返王城,将此事告知皇兄。”

吳所思:“……”

吳所思幽怨:“我是帶着銀票來的。”

雲倚風一拍他的肩膀,雲淡風輕道:“王爺開玩笑呢,他一早就派人回王城報信了,老吳你盡管留下。”

吳所思心花怒放:“哎!”

兩人有說有笑一路走遠,看着相當親密熱絡。

蕭王殿下站在原地,腦袋裏嗡嗡作響。

十八山莊的守衛比起前幾日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幾乎每隔一段路就能遇到巡邏隊,青壯男子手持長刀長槍,身形個個魁梧,交接換崗時亦井然有序,連軍營出身的吳所思也看得咂舌,連說在此等嚴密的防範下,若那兇徒還能悄無聲息闖入,讓許家老四老五死于非命,恐怕就不是高手,而是厲鬼了。

雲倚風先前并不覺得,此番經一提醒,卻覺察出些許異樣,四下環顧一周,又扭頭道:“王爺。”

“何事?”季燕然緊走幾步,與他并肩。

“王城裏應當有許多高門大戶吧?他們的家宅院落,也是這般銅牆鐵壁?”

“自然不會。”季燕然搖頭,“莫說是高門大戶了,皇宮都沒這種巡邏法。”

“雲門主覺得有問題?”吳所思沒明白:“許家這不是出事了嗎?多添些護院,也在情理之中。”

“可這些人并不是後加的。”雲倚風解釋,“許秋旺出事後,只有官府多調撥了些官兵過來,并未聽說十八山莊還招了新人,況且許老太爺與袁氏已是驚弓之鳥,又豈會在這種時候敞開家門,讓兇徒有機會喬裝混入?所以除開極少數穿官服的,其餘護衛皆是被許家長期雇傭的家丁,可這數量會不會太多了些?”

季燕然看了一圈,也生出疑心。兩人第一次踏入十八山莊時,兇案已然發生,所以并沒覺得哪裏不對,現在再一看……難不成許家一直是這麽刀光劍影過日子的?

“望星城可不是什麽烏煙瘴氣的地界,這裏治安好着呢。”雲倚風道,“與其說是為了防劫匪,倒不如說是為了防尋仇,還更合情合理一些。”

季燕然揉揉太陽穴:“那就要從許家的發家開始查起了?”

“既來之,則安之,賊船已經上了,總不能強行跳下去。”雲倚風許諾,“王爺放心,只要肯付銀子,風雨門定然全力協助。”

季燕然伸手一指:“銀子的事找他。”

吳所思熱情真誠,立刻道:“我們付!”

季燕然嘴角一抽:“你這陣倒是大方。”

吳所思心裏很苦,不大方不行啊,你看雲門主直到現在,胸前還挂着那通紅的不值錢的雕工粗糙的假靈芝,辣眼睛,銀子算什麽,良心不安,良心不安。

不如讓雲門主把包袱一并拿走。

三人邊走邊聊,繞了山莊整整一圈,或許是因為日頭下山,四周也就越來越冷,風吹來不遠處的誦經聲與哭聲,嗚嗚咽咽時斷時續,伴着黃昏時的漫天黑鴉,分外……瘆得慌。

雲倚風不自覺就打了個冷顫。

季燕然還未說話,吳所思先從包袱裏扯出來一條披風,說是太妃特意去宮裏挑選的好料子,又輕又暖和。

“來,裹上!”他猛烈地抖開。

雲倚風看了季燕然一眼,眼底有些促狹。

蕭王殿下舉手投降,行,你厲害。

前頭有一處宅院,大門敞開,一名丫鬟正在收着曬幹的衣物,一雙眼睛哭得通紅,像春日裏的桃子。季燕然微微示意,雲倚風了然,上前輕聲詢問:“姑娘,你沒事吧?”

丫鬟被吓了一跳,回頭見是一位好看的公子,就更加慌亂,草草行了個禮就想跑。

“姑娘,你衣服掉了。”雲倚風在身後提醒。

“多謝……多謝公子。”她抹了把眼淚,蹲在地上撿。

雲倚風試探:“被人欺負了?”

他不問還好,這一問,對方越發哭得止不住,聲音越來越大,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饒是老吳站得遠,此時也有些招架不住,他生平最怕姑娘哭,一哭就腦仁子疼,恨不得躲到天邊去,再一看雲倚風,卻還在好言好語勸慰,頓時心裏又更崇拜了些——風雨門門主,果然是要幹大事的人!

那丫鬟抽抽搭搭,哭訴了小半個時辰,方才端着木盆離開。季燕然走上前:“怎麽回事?”

“是尤氏的貼身丫鬟。”雲倚風道,“主仆二人搬去袁氏房中後,被其他下人欺負,又聽大夫說尤氏已病入膏肓,怕不久于人世,又怕又驚又委屈,就跑來這僻靜處哭了。”

季燕然問:“尤氏是何時嫁入許家的?”

“十八山莊建立之後,她是本地人,虎嘯武館尤教頭的女兒。”雲倚風道,“并不是一般的嬌弱大小姐,未出閣時還跟着兄長去過隴西,拳腳功夫也不錯。”

吳所思吃驚:“雲門主連這些事情都查清楚了?”

“好說。”雲倚風态度和善,“對了,所有這些事,王爺都還沒付銀子。”

“咳!”季燕然将話題強扭回來,“所以說尤氏是在嫁入十八山莊後,才卧床不起的?”

“天色還早,不如去虎嘯武館看看?”雲倚風提議,“畢竟是親生女兒,若真有異常,平日歸家時,父母總會覺察一二。”

老吳計算了一下這回帶出門的銀票數量,委婉道:“雲門主親自去虎嘯武館,要收銀子嗎?”

“本來是要收的。”雲倚風耐心回答,“但看在老吳你的面子上,這筆錢免了。”

吳所思聞言松了口氣,又覺得自己應該解釋一下,真不是吝啬,也不是蕭王府窮,而是王爺花錢太大手大腳,不管着不行。而且他還容易上當受騙,上回學人家去滇花城買玉料,說是要給太妃雕個什麽翡翠觀音,結果千裏迢迢運回王城,切開後連點玉渣都沒找到,當時可圍了滿院子的下人啊,那叫一個鴉雀無聲,現在想起來還丢人。

季燕然将雲倚風拉回自己身邊,面不改色對吳所思道:“滾!”

……

虎嘯武館位于城西,規模不小。此時已過了晚飯時分,院子裏卻仍有不少人正在練功,屋檐下挂滿燈籠,照得四處皆是堂堂光明。

這裏的總把頭名叫尤猛,也是尤氏的親生父親,算半個江湖中人,自然知道風雨門門主的名號,一聽下人通傳,就急忙趕過來,抱拳朗聲道:“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貿然登門,是我們打擾了。”雲倚風道,“實不相瞞,我此番前來望星城,是為協助官府,盡快查明十八山莊的事。”

尤猛道:“我已經聽說了。”

“案件千頭萬緒,雜如亂麻,張大人也不知該從何處下手,我想着尤館主與十八山莊既是親家,或許能知道一點內情。”雲倚風道,“所以就先過來看看。”

尤猛嘆氣:“自從許家出事,我就一天安穩覺沒睡過,時時刻刻都在想到底是怎麽回事。倘若真能知道什麽內情,哪裏還用得着等雲門主親自上門,早該去了府衙找張大人。”

“也對。”雲倚風點點頭,又問,“尤家與許家,平日裏關系如何?”

“關系極好。”尤猛道,“豔兒與秋意也是和睦融洽,夫妻恩愛。”

幾人正在說着話,季燕然餘光卻掃見門外黑影一閃而逝,像是有人在躲着聽。

尤猛有問必答,看起來相當配合,卻實在言之無物,啰裏啰嗦一大堆,也無非就是說尤許兩家關系極好,女兒與許秋意舉案齊眉,許老太爺更是與人為善,從不結仇怨,所以十八山莊遭此無妄之災,一定是被小人暗害,還請官府早日還許家公道。至于女兒的病情,則是絕口不提,最後還是老吳主動說起,他才唉聲嘆氣說早已請過名醫,藥材也一包包送了過去,只盼着能早日康複。

說着說着,竟還哭了起來,像是悲切得很。

這樣一鬧,雲倚風自然也不好多問,于是安慰兩句後便起身告辭。走在花園小徑上,老吳狐疑:“這尤猛怎麽說哭就哭,不會是在演戲吧?”

“倒未必。”季燕然道,“即便我們将人心想得冷一些壞一些,斷定他對女兒沒有感情,可哪怕是出于對自身利益的考慮,他也不會希望女兒出事,更不會希望許家出事。”

十八山莊要雇護院,免不了得從城中青壯年中挑選,許老太爺既心善慷慨,那這護院的待遇也不會差到哪裏去,應當算是個人人争搶的輕松好差事。要護院就要習武,要習武就要找武館,望星城裏武館雖多,可只有尤猛與十八山莊是親家,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該怎麽選。

“所以無論發生什麽事,尤猛都會站在許秋意一邊,不大可能會與之敵對。”雲倚風微微皺眉,“不過這樣一來,就又有另一個問題,即便那尤小姐曾受了天大的委屈回家哭訴,只怕他也不會告訴我們了。”

季燕然一笑:“爹不會,娘倒不一定。”

“嗯?”雲倚風沒明白他的意思。

“來!”季燕然輕輕握住他的手腕,閃身拐進另一條路,“帶你去見個人。”

吳所思:“……”

為何不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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