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巫女詛咒
江湖裏, 人人都想混個風生水起、榜上有名, 可天資卓著、家世顯赫的一共就那麽幾個,普通人若勤奮些倒還好說, 可偏偏絕大多數又是不願勤奮的。沒家世、沒天分、不刻苦, 那要如何才能出人頭地呢?
話本傳奇裏通常只有兩種選擇——
掉下懸崖遇到世外高人, 或者在不經意間拾獲一張藏寶圖。
頭一種難度确實太高,八成還要摔成爛泥, 不宜模仿;倒是第二種, 頗有跌一跤撿個金元寶的意思,所以各種寶藏傳聞也就應運而生, 古墓陪葬、絕世秘籍、不老仙方、冰雪美人……種類繁多, 應有盡有。
而孜川秘圖也是其中之一, 不過稍有不同的,據說這是一本兵法,裏頭有本朝大将盧廣原的畢生心血,也被稱為戰神譜。
“當然了, 亦有人相信孜川秘圖是寶藏圖, 或者幹脆認定其中藏着一把神劍, 執劍者能戰無不勝,衆說紛纭莫衷一是。”雲倚風道,“王爺生在皇室,應當對這位盧将軍很熟悉吧?”
季燕然道:“在我出生前一年,盧将軍便已戰死沙場,不過關于他指揮的幾場著名戰役, 倒是聽廖老将軍講過不少回。此人作戰勇猛,從不給自己留後路,每回上陣殺敵,都是身先士卒一馬當先。主帥如此,部下受其影響,亦有一股破釜沉舟的架勢,堪稱大梁的鐵血雄師。”
可也恰是因為太勇猛了,盧廣原終因太過冒進,于二十八歲那年折戟黑沙城,三萬大軍落入敵軍圈套,慘遭絞殺,無一生還。
季燕然繼續道:“黑沙城之戰,是盧将軍一生中唯一的一場敗仗,無人知道他當時為何要做那個決定。廖老将軍每每提及時,亦是長嘆惋惜。”
雲倚風道:“我還聽過另一個傳聞,能說嗎?”
季燕然失笑,讓侍衛先暫行退下:“說吧。”
“也有人說盧将軍并非冒進,而是先帝忌憚他功高震主,所以想趁機除掉心頭大患。”
“像這種功高震主、鳥盡弓藏的傳聞,每朝每代都會有,不算什麽稀罕事。”季燕然道,“甚至我與皇兄,不也有一樣的問題?”
“也對。”雲倚風想了想,“不過江湖中有關藏寶圖的傳聞,據我所知的,也只有這孜川秘圖能與朝廷扯上幾分關系,所以才順嘴一問。可或許那位袁侍郎要找的寶藏,壓根就與之無關呢,具體是什麽,得查了才知道。”
“暗衛還在盯着袁府,袁遠思若當真想尋寶,定然會有下一步舉動。”季燕然看了眼天色,問他,“前頭就是福瑞樓了,想不想吃菊花豆腐魚?”
菊花豆腐魚,一聽便知很嫩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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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門主欣然答應。
酒樓老板聽到消息,趕忙替兩人準備好雅間,原是出于好意,省得再像同福樓那般,被諸多食客偷眼圍觀。但百姓哪裏管得了這麽多,眼見蕭王殿下與雲門主進了包間,厚厚的簾子往下一放,反而更加激動地猜測起來——不然為何不坐在外頭?還通風,還暢快,還能賞這王城夜景。
一頓飯吃下來,書商那裏連版都快刻好了。
消息傳回清月耳朵裏,他因為罰抄大字而酸痛的手臂,又隐隐哆嗦了一下。
靈星兒也頗為頭疼,門主怎麽就這麽不聽話呢,要知道辟謠也是個體力活啊,好不容易才将烤鴨的事平息下去,怎麽就又來了新一輪的菊花豆腐魚!于是在這天晚上,她特意帶着師兄,一道找去雲倚風房裏,苦口婆心提醒半天,往後大庭廣衆的,要學會避嫌。
雲倚風态度端正:“好,為師記住了。”
轉天就跟着季燕然去逛了廟會,還擠在同一條板凳上喝了碗鴛鴦茶。
鴛鴦茶,那是能随随便便喝的嗎?
清月愁得頭都要禿,覺得這師父甚不靠譜。
……
院中月影稀疏,雲倚風站在窗前,一頭濕漉漉的長發披散開來,看着斑駁樹影出神。
他方才泡了個舒服的熱水澡,正是骨酥體軟,昏昏欲睡的時候,原想着再喝一盞乳酒就上床,牆頭卻突然跳下來一個人。
不是蕭王殿下,而是風雨門弟子。
雲倚風皺眉:“何事?”
弟子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又道:“去了聽雨樓。”
王城裏最大的青樓,夜夜都是燈火通明,莺歌燕語。
挂滿紅帳的卧房裏,男子急不可耐地将上衣甩在一旁,露出滿胸膛的黑毛來,哈哈笑着就想撲到床上去,窗戶卻突然被風大力推開。
那嬌滴滴的窯姐兒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被人淩空架出了房間,門被複而關上,屋內也安靜下來。
雲倚風站在桌邊,慢條斯理道:“張大俠,別來無恙?”
那胸毛男子匆忙套上衣裳,臉拉得比苦瓜還長:“雲門主,我最近可沒犯事啊!”
“張大俠說笑了,你犯不犯事,與風雨門又沒關系,更輪不到我來管。”雲倚風道,“此番前來,只是想打探個消息。”
聽他這麽一說,胸毛男子登時就松了口氣:“雲門主想問什麽?”
“聽說你們蓮華教的人,最近一直在幫袁侍郎找好貨?”雲倚風往桌上放了枚貓兒眼。
胸毛男子趕忙道:“是,在找孜川秘圖。”
雲倚風被噎了一下。
你還真是爽快。
“雲門主都親自出面了,哪裏還能瞞得住。”胸毛男子将貓兒眼揣入袖中,嘿嘿笑道,“既然遲早要被查到,那不如現在就做了這筆生意,我發財,風雨門省事。”
雲倚風又問:“你見過孜川秘圖?”
“沒見過,但聽人提起過。”胸毛男壓低聲音,“若門主也想知道,可就要另算價錢了。”
……
王府書房,季燕然正在同下屬議事,突然就聽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很輕,也很熟悉。
雲倚風小聲詢問:“王爺在裏頭嗎?”
小守衛趕忙道:“在,門主請先到偏廳喝杯茶,待趙統領同王爺議完——”
一個“事”字還沒說出來,旁邊已經有人拼命使眼色,雲門主來找王爺,還等什麽趙統領張統領,快些進去通傳!
小守衛:“……”
講道理,我剛來的時候,你們不是這麽教我的!
季燕然遞過來一杯茶,笑着問道:“怎麽這陣跑過來了,有事?”
雲倚風将蓮華教的事情講了一遍,又及時補充:“風雨門的弟子可沒進袁府,是那張旭自己要逛青樓,才被我堵在房中的。”
季燕然道:“你一問,他就什麽都說了?”
“風雨門在買消息時,從不吝啬。”雲倚風道,“他在見到貓兒眼後,只恨不能将自己爹娘的情史也說給我聽。”
季燕然欣慰點頭:“此番幸虧有你,那我明日就去上報皇兄,對了,張旭人呢?”
“還在青樓裏,我的人一直盯着。”雲倚風道,“不過他也不大可能會跑,畢竟袁侍郎是花錢買消息,而且聽起來這筆交易做得頗順利。”
“風雨門辦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季燕然溫柔道,“夜也深了,先回去歇着吧。”
雲倚風答應一聲,轉身出了書房。
一直沉默站在一旁,圍觀完全程的趙統領發自內心提議:“不如王爺也跟着一道去歇?”
季燕然飛起一腳。
趙統領忙不贏地躲開,又不解道:“王爺方才怎麽不告訴雲門主,其實不用他去青樓,我們的人下午就已探到了袁侍郎與蓮華教的具體交易?”
“我為何要說?”季燕然看他一眼,警告,“你也不許說。”
趙統領無話可言,對自家王爺這明目張膽的色令智昏,崇拜得是五體投地。
翌日清晨,季燕然将雲倚風送到幾位老太妃宮中,自己則是徑直去了禦書房。
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李璟在聽完所有經過後,卻并沒有表現出太多詫異,像是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季燕然懷疑:“不會是皇兄——”
“的确是朕吩咐袁侍郎去查的。”李璟叫德盛給他添茶,“原不想讓你知道。”
季燕然立刻道:“我現在也可以不知道。”
“這是父皇的遺旨。”李璟示意他莫鬧,“他說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孜川秘圖,決不能落入旁人之手。”
“還當真有這玩意。”季燕然道,“那內容是什麽,盧将軍親筆所書的戰譜?”
“沒人見過。”李璟道,“在袁遠思找到蓮華教之前,你猜唯一一個提過孜川秘圖的人是誰?”
季燕然搖頭。
李璟道:“李珺。”
冷不丁聽到這個名字,季燕然實在難掩厭惡:“他怎麽什麽熱鬧都要湊?”
“八成是從父皇那裏聽到過什麽,所以當成了保命符。”李璟道,“一口咬定自己見過,須得慢慢回憶,才能畫出整張圖。也是因為這個,我才又對你多瞞了幾年阿寒的事。”
此番倒是正好,倘若真能找出孜川秘圖,也不必再護着那草包。
“我大梁有你這位戰神,原也不需要什麽兵書兵譜。”李璟走下龍椅,“父皇的遺旨也是燒,而非用。”
“燒?”季燕然皺眉,“該不會當真……”
“當真什麽?父皇與盧将軍當真不合,所以趁機除掉異己?”李璟道,“說實話,朕也有過懷疑。但無論當年真相如何,只要那兵書裏有對大梁不利的記載,燒毀總要強過流傳于世。”
根據蓮華教的供認,他們是在十年前,于晉地安水嶺一帶遇到了一個巫女。當時對方已經奄奄一息了,渾身都是傷,只在嘴裏喃喃咒罵着,說姓王的狗賊卑鄙無恥,哪怕當了大官,也依舊比最髒的蛆蟲都不如,還瘋子一般喊了兩句,說藏有寶貝的孜川秘圖就在王城裏的王大人手中,號召天下人都去搶,最好能有一把最快的刀,刺穿他的心髒。
喊完幾句之後,人也咽了氣。
蓮華教的人當時并未在意,直到最近這段時日,聽到工部侍郎袁大人在打探孜川秘圖的消息,才想起來還有這麽一茬,于是趕緊颠颠跑來王城,拿着消息賣錢了。
季燕然道:“據雲……門主所言,蓮華教的人只是卑鄙無恥,倒不像是有膽欺瞞朝廷命官。”
李璟一笑,只當沒聽出這欲蓋彌彰的停頓。
而根據故事推算,那個時間在王城的“王大人”,少說也有三位,沒辦法,大姓人太多,上早朝時喊一句“王愛卿”,往前邁步的能有一大群。
雖說事關先皇遺旨與孜川秘圖,但目前整件事仍是無憑無據,僅靠江湖中一個下三濫的教派,和他們嘴裏“巫女的故事”,顯然不至于讓所有“王大人”都放下手中事務,一天到晚待在家中等着審訊搜查,可若放任不管,那萬一消息走漏,孜川秘圖被送了出去,豈非更令人頭疼?
季燕然道:“不如先暗中查一查這幾人,說不定能找出一些線索。”
“那此事就交由你來辦吧,越快越好。”李璟道,“朕也想早日弄清楚,黑沙城之戰的真相究竟是什麽。”
……
下午的時候,季燕然尋到惠太妃宮中,見雲倚風正靠在軟塌上休息,身上搭了條毯子,手中捧了本書冊,旁邊還擺着蜜餞點心,悠閑得很。
“怎麽這陣才回來?”他坐起來一些。
“那孜川秘圖裏,像是真藏有秘密。”季燕然從盤中拿起一枚蜜餞,遞到他嘴邊,“有件事想請風雨門幫忙。”
雲倚風冷靜道:“你沒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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