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吃飯積極
雲倚風正靠在床頭, 裹了件淺色寝衣, 頭發披散着,一雙漂亮的眼睛裏映滿燭火, 又跳又亮, 看起來果真是半點也不困。
“同皇上談完了?”
“王東交出了孜川秘圖。”季燕然坐在床邊, “不過先不提這個,還有另一件事, 你或許更想聽。”
雲倚風笑着看他:“我想聽的, 那是什麽?”
季燕然答:“與你的身世有關。”
雲倚風一愣,笑容也僵在臉上:“我的……身世?”
他自懂事那一天起, 就完全接受了“父母皆死于土匪刀下”這一現實, 也沒想過認祖歸宗之類的事。畢竟一面是匪患橫生的蒼微雪嶺, 另一面是瘋癫入魔的鬼刺,這兩方加起來,想要尋一個多年前的答案着實太難。所以此時驟然聽到所謂“身世”,難免錯愕, 過了許久方才小心翼翼問道:“王東, 該不會是我親爹吧?”
季燕然:“……”
季燕然道:“不是。”
雲倚風明顯松了一大口氣, 說真的,這種身世,他是發自內心地寧可不要。
“但王東有可能是你的家仆。”季燕然将他的手攥在掌心,從黑沙城之戰開始,到王東交出孜川秘圖結束,把所有事都盡可能詳細地說了一遍, 又道,“雖沒有十成十的證據,但根據日期與地點,那個被遺忘在帳篷裏的小嬰兒或許當真是你。”
北冥風城,蒲昌,羅入畫,娘家的侄兒。
此事發生得太過突然,雲倚風覺得自己需要一點時間來接受,他費了好一番工夫,方才将亂哄哄的前因後果大致捋清楚。
“所以,我該姓羅?”
“明日我會再去皇宮,将北冥風城的事問個清楚。”季燕然道,“只可惜鬼刺丢了你的襁褓,否則哪怕裏頭沒有線索,至少也能拿去問問王東,看他還能不能記起錦緞顏色。”
雲倚風道:“沒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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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輪到季燕然意外:“你還留着?”
雲倚風點頭:“鬼刺每每帶孩童回迷蹤島時,都是用白玉蠶吐絲,将他們包成一顆顆大繭,不哭不鬧不吃不喝,當成貨物放擺在艙底,這樣最省事。”
也恰是因為這個原因,沿途才不用換衣裳。回到迷蹤島後,負責照顧嬰兒的嬷嬷在拆繭洗刷時,或者是忙暈了頭,又或者是覺得棉襖丢了可惜,不管是出于什麽心态吧,總之她是将棉被與棉襖塞進了櫃子裏,并未丢棄。直到很久之後,那一片屋宅要翻修,在清理東西時才發現。
雲倚風那段時間恰好沒被試毒,能在島上自由走動,知道院中那一堆是自己嬰兒時的衣物後,便悉數收回房中,後來又帶到了逍遙山莊、帶到了風雨門。
“倒不是想着将來能尋親,而是實在沒有別的行李。”雲倚風道,“房中一切都是鬼刺的,唯有那髒兮兮的被褥襖子,與他無關,是我的。”
“鬼刺有一大半的名望與財富,都是在你身上試出來的,加上數百試藥幼童的慘死,他不配擁有任何東西,将來也逃不過千刀萬剮。”季燕然将人擁入懷中,安慰地拍了拍背,“那現在呢,要讓清月将那些舊襖取回來嗎?”
“我若真是羅家人,”雲倚風猶豫,“皇上會心存芥蒂嗎?”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蒲昌也算叛逃将領,是盧廣原的心腹,握有極可能對大梁不利的孜川秘圖,而且……而且若先皇與盧廣原間确實存在矛盾,若黑沙城一戰确實另有隐情,那麽蒲昌、蒲昌的妻子、蒲昌妻子的娘家人,都很有可能會知道更多的秘密、藏有更多的仇恨。
皇上理應不會喜歡這個家族。
雲倚風繼續道:“我不想給你帶來麻煩。”
季燕然感慨:“夫複何求。”
雲倚風哭笑不得地拍了他一巴掌。
“皇兄也想知道當年黑沙城一戰的真相。”季燕然道,“況且那時你尚在襁褓,哪怕的确是羅家人,或者幹脆是蒲先鋒的親生兒子,也僅是個無辜受害者,皇兄非但不會為難,說不定還會像今日一樣,拎着補品再來探望一回。”
雲倚風設想了一下最壞的狀況。
自己是蒲先鋒的兒子,或者更狠一點,幹脆是盧将軍的兒子吧。
蒲先鋒于危難關頭棄軍出逃,盧将軍魯莽冒進,導致全軍覆沒。
那些“盧将軍居功自傲”“盧将軍曾面斥先皇”“盧将軍暗中通敵,對朝廷生有二心”的傳聞也暫且算它為真。
那自己身為唯一的後人,将來在面對皇上時……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這還無憑無據呢,萬一對方當真是親爹,又的确勇猛忠良遭人陷害,卻被親兒子二話不說狂野腹诽大半天,似乎也不大妥。
他大腦混亂,眉頭微蹙,思考得相當專心致志。
季燕然捏住他的後脖頸,輕輕揉了揉:“若盧将軍與蒲先鋒當真無辜,黑沙城一戰之所以慘敗,全是因為父皇忌憚他在軍中的威望,所以故意拖延戰機,你會想着替父輩報仇嗎?”
“先皇都駕崩了,我要如何報仇?”雲倚風不假思索:“頂多請一位大師,天天燒符咒他。”
季燕然:“……”
雲倚風警覺:“你會攔着我嗎?”
“我會查明當年所有真相。”季燕然拍拍他,“放心,皇兄那頭交給我,你只需要養好身體,安心等着便是。”
雲倚風答應一聲,心裏依舊覺得奇妙而又不可思議。畢竟先前從未奢求過什麽身世,只把自己當成天地間一抹浮萍,無根也無跡可尋,被風吹到哪裏,家鄉就算哪裏。
北冥風城,北冥風城。
他忍不住問:“那裏現在還有人居住嗎?”
“疫情之後,城中人口銳減,有能力的青壯年都逃向了南邊,剩下一些老弱病殘,後來被官府集體遷徙,搬到了虎口關一帶,那裏會更暖和一些。”季燕然道,“羅家其餘人的下落,我會盡快派人去查,此事牽涉到官府卷宗,由朝廷出面,會比風雨門方便許多。”
雲倚風點頭:“好。”
“今晚還能睡着嗎?”季燕然低頭看着懷中人。
“八成是睡不着了。”雲倚風感慨,“原本就不困,現在更是萬千情緒湧上心頭……嗨呀。”
季燕然被他逗笑,握住一縷冰涼墨發繞在指間:“那我多陪你一陣。”
雲倚風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有些遺憾當初沒有多查查北冥風城,不過話說回來,蒼微雪嶺他也沒怎麽查過。原以為這代表着對身世沒有執念,可現在看來,倒更像是害怕會失望,所以幹脆不敢查——否則為何一有線索,就激動得連覺都不想睡了?
他仔細回憶着往事,本想再多問兩句關于蒲先鋒的事,卻覺得心口再度生出隐隐悶痛,于是淡定坐直。
季燕然不解:“怎麽了?”
“有些頭暈。”雲倚風懶洋洋打呵欠。
“睡一陣吧。”季燕然扶着他躺平,“你那萬千情緒,等着明早再湧上心頭也不遲,今晚先好好休息。”
雲倚風相當配合,答應一句後,便迅速閉上眼睛——再多說兩句,他怕自己當真會暈。
季燕然一直守在床邊,直到聽他呼吸逐漸平穩,方才起身準備離開,卻又覺得枕下似乎壓了東西。
輕輕抽出來後,是一塊沾滿血跡的絲帕,鮮紅刺眼,潮濕未幹。
……
這一晚,雲倚風做了一個挺長的夢,旖旎纏綿,漫天飛了濕漉漉的粉櫻花瓣,舍不得醒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翌日直到太陽灑滿整間卧房,頭發被曬得發燙,旁人中午飯都吃完了,他才推開身上的被子,半撐着坐起來。
絲緞裏衣滑下半邊,露出赤裸肩膀,頭發散着,眼尾泛紅。只可惜這幅慵懶勾人的美人海棠春睡圖,蕭王殿下沒能看到,卧房裏只守着清月一個人,見到師父醒了,他二話不說就扯起被子,将其重新裹了個嚴嚴實實,只露出腦袋在外頭——還生着病呢,千萬不能招風!
“王爺呢?”雲倚風呼吸困難,好不容易才将胳膊抽出來。
“去宮裏了,臨走前叮囑我,要看着師父好好吃藥,好好休息。”清月道,“還有,說是要派人回風雨門取東西。”
雲倚風點頭:“這些事往後不必問我,只管照王爺的吩咐去做。”
清月陷入茫然。
連問也不必問了嗎?
但雲倚風顯然不打算解釋,他踩着軟鞋,晃晃悠悠去窗邊洗漱,準備趁着下午清靜,再泡個藥浴。先前避之不及的,現在卻反而成了救命稻草,哪怕這根稻草又脆又細又易折,到底也比沒有要強。
皇宮裏。
王東本以為季燕然是來查野馬部族與鹧鸪的,又或者是為了刨問尉遲褚與其同黨,再或者,至少也該與孜川秘圖有關。可沒料到被盤問最仔細的,居然是北冥風城與羅家,以及當年的兩個小嬰兒,一時難免迷惑不解,卻又不敢懈怠,手握一支狼毫筆,拼命回憶着,寫了厚厚一摞紙,各種家長裏短地往上湊字數,竭力想要做到“事無巨細”——只可惜他所知道的、關于羅入畫娘家侄兒的事情,是真的不多。
他當時身為護衛,絕大多數時間都在前院當差,對主人家後院發生的事情并不清楚。況且那時整座城都已經亂了,羅老財夫婦雙雙病亡,蒲昌也只剩了半條命,人心惶惶不安,哪裏還有工夫去留意,家裏是何時多了個小嬰兒。
王東道:“王爺,我實話跟您說了吧,直到家中人都死完了,我要帶着小姐一起南下逃命了,臨動身前才知道原來孩子有兩個,至于是哪門娘家親戚的孩子,确實沒問過。”
季燕然細細翻着他的供詞。
雖說沒能問出另一名嬰兒的父母,但至少,有了許多關于羅家、關于北冥風城的事情,不至于一無所獲。
而且王東還記得,兩個孩子一個鬧一個乖,鬧的那個,成日裏被羅入畫抱在懷中哄,看着十分關心,應當是親兒子。另一個小貓樣瘦弱的,則一天到晚都在呼呼大睡,一點多餘的聲音都沒有,只有吃飯時才力大無窮、分外積極。
……
雲倚風聽完之後,沉默地想,吃飯積極,這八成就是我了。
季燕然笑着逗他:“你看,多可愛。”
“王爺沒将這些事告訴皇上嗎?”雲倚風問。
“草草提過幾句,我審問王東一早上,總得給皇兄一個解釋。”季燕然道,“這也是母親自幼就教我的,若不想與聰明人産生誤會,就要盡可能地減少隐瞞,更何況皇兄還是個多疑的聰明人,更加敷衍不得。”
李璟自然能猜出那個“被遺棄在蒼微雪嶺”的朋友是誰,卻并未太介懷。
一來當年黑沙城一戰的真相究竟為何,現在尚無人能說清;二來就算蒲昌臨陣叛逃,也與其後人并無關系;三來哪怕當真查出所謂“更多內幕”,查出的确是因父皇猜忌,才導致三萬大軍盡數覆亡——那也不是自己一人的父皇,論起秋後算賬,總該有另一人巴巴頂在前頭;還有一點,所有太醫都說雲倚風時日無多,按最壞一種狀況來看,怕是熬不過下一個冬天。
那還有什麽可在意的呢?
他甚至覺得,若此番真能查出雲倚風的身世,給他一片安寧故土,也算不錯。
往後一個月裏,李璟與季燕然一道做了幾件事。
首先張榜公開了尉遲褚的叛賊身份,将他的屍首明晃晃懸挂于城門口,風吹日曬,直到晾成一幅人形骷髅,方才丢去了亂葬崗中,喂狗。城中百姓自是惴惴不安,私下嘀咕着,這都做成大官了,怎麽還不能滿足,竟想着要謀逆呢?要知道當今天子,那可是一等一的好皇帝啊,國家安穩富足,大家夥吃穿不愁的,傻子才想打仗。
其次,根據王東的供詞,又順藤摸瓜扯出了其他幾名官員,皆是尉遲褚的黨羽,這回正好一次除個幹淨。至于朝中空下來的位置,李璟打算用不久後的科舉來填。
第三,為王萬山大人編造了一個合情合理的故事,用來解釋他的死而複生。這種事風雨門最在行,不出半天,連街邊裹着尿布的小娃娃都知道了,忠厚無辜的老王大人是躺在一片祥雲中,緩緩睜開了眼睛——
“等一下。”季燕然打斷他,“哪裏合情合理了?”
“百姓就愛聽這種。”
季燕然:“……”
言之有理。
總之,王萬山大人就是倔強地活了,還能再為朝廷多鞠躬盡瘁幾年。
全因天子仁德,天子仁德。
剩下一位王東,細細想來,此人貪財、失信、自私、怯懦,間接害死一對母子,遺棄另一嬰童于暴風雪中,還勾結叛黨,按律死七八回也不為過。
但偏偏,暫時還動不得。
雲倚風問:“皇上當真就這麽放過他了?”
“王東交出孜川秘圖,作為交換條件,皇兄答應留他一命。”季燕然道,“還有更重要的,江淮賦稅改制剛剛開始,極缺人手,他或許也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有膽子談條件。”
雲倚風繼續問:“那賦稅改制完之後呢?”
“除非他能做到對皇兄永遠有用。”季燕然道,“否則這種低劣人品,沒人能看得上,他也絕對活不到善終。”
“你說,”雲倚風在他懷中突發奇想,“若當初王東沒有丢下我,而是一路抱往南疆,那我現在會不會已經混成了野馬部族的頭目,一門心思想當皇帝,專與你做對?”
季燕然聽得哭笑不得,捏住他的嘴:“這種話,不準亂說。”
雲門主聽話閉嘴,但還是覺得,自己的推測頗為合理。
“你若真混成野馬部族的頭目,我便親自來捉,綁回蕭王府中哪裏都不準去,直到你收起所有不該有的心思為止。”季燕然低頭,“今日看着精神不錯,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走了。”雲倚風拒絕,“早上你去宮裏時,清月就說看我精神好,天氣也好,強拉出去在花園裏走了七八圈,曬出了一身的汗,剛剛才洗完澡。”
季燕然有些不滿,在那細白頸間深深嗅了嗅:“你準備何時告訴他,這些事本該由我來做?”
“還是再過陣子吧。”雲倚風揉揉太陽穴,發自內心道,“最近事情太多,我沒心思吓唬他,而且又腿腳虛弱,萬一真唠叨起來,跑都跑不脫。”
由此可見,風雨門的師徒關系,也頗……有趣。
清月守在門外,默默打了個噴嚏。
……
這日午後,風和日麗,江淩飛躺在屋頂上,曬着太陽打盹。
一枚棗幹突然被丢到臉上。
吳所思站在院中:“下來。”
“你就讓我歇一歇吧。”江淩飛閉起眼睛不願睜,呵欠打得一個接一個,“叔父派來的人才剛走,江家最近一堆爛事,我實在精疲力竭、精疲力竭。”
吳所思道:“派去風雨門的弟子回來了。”
聽到這句話,江淩飛頓時就不“竭”了,直直坐起來問:“帶着那些襁褓與棉襖回來了?”
“王爺已經去了宮中。”吳所思道,“雲門主今日精神尚可,所以也一道同行。”
“那還等什麽?”江淩飛攬過他的肩膀,“來來來,我們也去。”
吳所思被拖得踉跄,莫名其妙道:“我們去做什麽?”
“這種大喜大悲、認祖歸宗的關鍵時刻,自然得所有親朋都在。”江淩飛耐心胡扯,“萬一王爺太過狂喜,當場大哭暈厥在雲門主面前,那多丢人現眼,有我們在,至少還能幫着蓋一蓋、擡一擡。”
吳所思:“……”
想看熱鬧就想看熱鬧,你還是閉嘴別說話了。
兩匹高頭大馬一前一後,疾馳駛入宮中。
王東看着堆在面前的錦被與棉襖,恍恍惚惚的,也有些吃驚。直到被德盛咳嗽提醒,方才渾身一顫,趕忙道:“是,的确是當年羅小姐親手備下的。這錦被上的繡花是浮沙萍,只有北冥風城才将之視為吉祥花卉,希望小娃娃能如雪中的浮沙萍般,健壯頑強,這顏色我也是記得的,尋常人家都喜歡大紅大綠,只有羅家喜歡素淨的灰,一定沒錯。”
他說得篤定無比,雲倚風站在一旁,反而有些不知自己該是何心境——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又似乎有一塊大石落了地。
原來自己,當真是羅家人嗎?
季燕然輕輕握住他的手。
待江淩飛與吳所思尋來時,其餘人都已經散了,雲倚風坐在桌邊,手中捧了一盞溫茶,正在出神。
季燕然皺眉:“你們怎麽來了?”
江淩飛大言不慚:“自然是因為擔心雲門主。”說着,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被褥小襖,“王東認過了?”
季燕然點頭:“的确是當年羅家的東西。”
江淩飛倒吸一口冷氣:“那——”
尾音扯得老長,半天也沒“那”出下文,老吳還以為他要說什麽,結果最後來了一句,那要如何同皇上說?
季燕然道:“實話實說。”
江淩飛提醒:“尉遲褚雖說已死,問不出更多消息,可野馬部族擺明了是叛黨,蒲昌看起來又與這群人關系匪淺,現在身份已經确認,皇上當真會對雲門主毫無芥蒂?”
“為何要存有芥蒂?”季燕然道,“我也是皇室中人,自然會管好……”他攬過身邊人的肩膀,淡定道,“內人。”
雲倚風一口茶都喝進了氣管。
江淩飛沉默一抱拳,佩服。
而李璟在聽德盛說完之後,果真也沒表現得太在意,反而還吩咐禦廚,做了頓清淡的家宴,留兩人晚上一道吃飯。
雲倚風很冷靜:“我以為辨認完被褥之後,就能走。”
季燕然笑道:“怎麽,不願見皇兄?”
雲倚風愁眉苦臉,倒也不是不願,但江湖客閑散慣了,誰會沒事幹盼望着見皇帝?
更別提這裏的皇帝,還有幾分長輩的意思在裏頭。
于是乎,就更不想見了。
江淩飛踴躍獻計:“可以裝暈。”
季燕然面不改色:“滾。”
老吳及時拖着江門三少出了宮,先前就說了,這裏有你我什麽事?還不如躺在屋頂上繼續吃棗子曬太陽。
沒有一點點防備,就要見到當今天子,雲倚風連在路過禦花園的時候,都不忘低頭看一眼湖面。
水波蕩漾,映出的人影也蕩漾,臉有三尺長。
不然還是算了吧!
季燕然也沒料到,他竟會因這種事緊張,越發覺得可愛,于是緊走兩步并肩,低聲逗弄他:“要不要回去換身新衣裳?”
雲倚風遲疑:“可宴席不已經準備好了嗎?”
“是準備好了。”季燕然大言不慚道,“但讓皇兄等等,也無妨。”
雲倚風:“……”
李璟還未到,而宮人們已經布好了幹果蜜餞,都是香甜糯軟的,有核桃、紅棗、桂圓、栗仁、銀杏……十八盤擺了滿桌,還有一碟春日裏新腌漬的青梅,季燕然用銀匙盛起一小粒:“嘗嘗看。”
雲倚風本不愛吃這些東西,但又覺得圓鼓鼓一粒挺好看,該是青嫩又脆生的口感,便試着咬了一口。
噴濺出來的蜜糖甜汁,能将牙也甜倒,外頭還裹着幾粒粗鹽,味道越發不可言說。
雲倚風吃得相當糾結,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你們宮裏待客就用這玩意?”
“我先前又沒吃過。”見四下無人,蕭王殿下趁機将人拉進懷中,低頭就要湊近,“有沒有這般難吃,分一半嘗嘗。”
雲倚風扭頭一躲,恰好看到德盛公公掀開屋簾。
明晃晃的晚陽照進來,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而李璟就站在這萬丈金光中,靜靜地、心情複雜地,看着屋內兩個人。
自己為何不多在禦書房裏待一陣?
“咳咳!”雲倚風猝不及防,将一整顆青梅囫囵咽下去,噎得眼裏都是淚。
季燕然被吓了一跳:“你沒事吧?”
雲倚風在桌下踩了他一腳。
蕭王殿下表情扭曲:“嘶……皇兄。”
“罷了,別行禮了。”李璟擺擺手,打算假裝什麽都沒看見,落座後道,“王東那頭,聽說交待得相當爽快?”
“他現在只想活命,自然爽快。”季燕然道,“據說野馬部族在收到那張假地圖後,曾耗費了大量的財力人力,前後數十次尋找寶藏與羅氏母子,倘若知道了地圖是仿造的,而王東又将真的孜川秘圖獻給了皇兄,怎麽可能放過他。”
趁兩人聊天的工夫,德盛趕忙給雲倚風倒了杯溫熱茶水,又拍着背,順了半天氣。
同時不忘主動替他找借口,雲門主中毒未愈,身子虛弱,吃東西時可得小心仔細。
雲倚風順着答應一句,頭回覺得原來中毒還是有些好處的。
為什麽要囫囵硬吞一顆青梅呢?因為中毒了。
很合理。
片刻後,宮人們魚貫而入,撤下幹果,上了頭八道冷盤。
而直到此時,家宴的氣氛才終于正常起來。
李璟在登基這些年裏,也見過不少江湖客,大都是豪爽魁梧、大碗喝酒的,言語間不是帶着大漠的浩浩風沙、就是帶着雪域的萬古蒼涼,卻從未料到大名鼎鼎的風雨門主,會是這般清雅俊秀,更像是個富家公子。雖說病着,倒也未見孱弱憔悴,墨發在陽光下彎折出錦緞光澤,被一條長長的白色發帶系着,眉峰淩厲眼梢微挑,高鼻薄唇,原本該是盛氣淩人的樣貌,可偏偏又在笑,這一笑,五官就變得溫柔極了。如暖陽融冰雪,看得德盛公公也一恍神,心裏暗嘆,怪不得王爺喜歡,這般玉雕脫俗的人,跟畫裏走出來似的,誰會不喜歡?
一頓飯吃完,李璟的賞賜也已經運至蕭王府門口。老吳一邊清點一邊啧啧感慨,吃頓飯都能發家致富,怕是只有雲門主了。
繁星在禦花園裏投下銀色的光。
季燕然握着他的手,兩人一起在石子路上慢慢走着,消食,順便聽四周蟲豸嗡鳴。
雲倚風道:“原來皇上還挺可親。”
“先前就說過,我與皇兄既是君臣,更是兄弟,自家哥哥能兇到哪裏去?”季燕然笑笑,又道,“況且我看中你,皇兄也能更加……放心。”
雲倚風懂他話語裏的意思。哪怕大梁民風再開明,小話本上的故事再受歡迎,男子與男子在一起,總還是有悖常理的,定會惹來不少非議。更重要的,還有子嗣問題——外族血統、早年過繼,又有斷袖之癖,明顯是奔着絕後去的,這麽一個離經叛道的王爺,哪怕是動了稱帝的心思,只怕朝中老臣也不會答應。
“自然了,我是真心實意喜歡你。”季燕然道,“所以有時候難免會想,老天爺當真待我不薄。”
“也待我不薄。”雲倚風笑笑,“走吧,我們回家。”
侍衛已經準備好了馬車,裏頭照舊鋪得又暖又舒服。飛霜蛟跟在旁邊小跑着,穿過兩條街,打了十幾個響鼻也未能将主人叫出來,心中十分煩悶,索性尥起蹄子踢了一腳。
雲倚風手中正拿着那件襖子,沒留意身下“咣當”一抖,險些滾落軟塌。
季燕然一把将人接住,不滿地掀開車簾,剛打算訓斥兩句飛霜蛟,雲倚風卻在背後拉他一把,吃驚道:“這被子裏像是有東西。”
……
飛霜蛟踢馬車時,雲倚風手下也跟着一錯,剛好将棉襖撕開了線。
裏頭不僅有發潮的棉絮,還有一張……介乎羊皮與織物之間,也不知是什麽,摸起來纖薄而又柔韌,上頭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像是一封信函。
雲倚風一拍腦門,自己先前怎麽就沒想過,還能拆開看看呢。
不過即便拆開了,也未必能認出這些鬼畫符。那些文字看起來詭異極了,也不知是不是出自野馬部族,又或者是北冥風城的獨創文字,便問道:“要拿回宮裏,問問王東嗎?”
“不必了。”季燕然道,“我認得。”
雲倚風:“……”
你認得?
季燕然目光滑過那些文字:“是盧将軍自創的符號,用來在戰時傳遞消息,只有極少數的将領才知道含義。黑沙城一戰後,這些符號便沒人再用了,也只有廖老将軍,在年幼時教過我一些。”
“那這封信函是盧将軍寫的嗎,說了什麽?”雲倚風追問。
季燕然道:“不是盧将軍,是蒲先鋒在臨終前所書,但并未提及收信人的名字,只用姑娘代指。”
在這封寫給“姑娘”的信裏,蒲昌先是懊悔自己未能搬來援軍,扭轉黑沙城戰局,又怒斥先帝無德,因忌憚盧廣原戰功卓著,便設計害他,令三萬大軍屍骨無存。更提到盧廣原一生的心血,皆藏于孜川秘圖中,希望姑娘能将其尋回。最重要的,信中還有破解秘圖之法。
雲倚風問:“如何破?”
“羅入畫知道圖中所藏秘密,有了她與孜川秘圖,便能找到石匣。”季燕然道,“至于石匣裏的東西,要靠着嬰孩背上的圖案,方能打開。”
雲倚風疑惑:“都拿到石匣了,直接砸毀取物不行嗎?為何要這麽麻煩。”
季燕然略一停頓:“我以為你的第一反應,會是猜測自己背上有無圖案。”
雲倚風:“……”
雲倚風知錯就改:“那要如何才能讓圖案顯現?”
“沒說。”季燕然看完了整封信函,“怕也只有羅入畫才知道。”
“所以這封信對我們來說,其實并無太大用途。”雲倚風洩氣,“蒲昌當初寫它,應當只是為了自證身份,相當于交給妻兒的拜帖。”
“至少能知道其中一名嬰兒背上有圖案。”季燕然道,“回去我幫你看看?”
雲倚風答應:“好。”
馬車粼粼停在蕭王府門口。
清月已經準備好了藥浴用水,并且再次試圖送走王爺。
雲倚風吩咐:“你下去吧,今晚不必守夜了。”
清月一愣:“那若師父再毒發——”
“有本王在。”季燕然拍拍他的肩膀,“這麽多天也累了,好好歇一晚。”
清月趕忙道:“我不累。”
累不累都要休息!
季燕然微微擡眉,立刻就有侍衛撲上前,半拖半架地,将這位忠心耿耿的風雨門大弟子強行帶走了。
手法與綁匪有一比。
蕭王殿下很滿意,關上門後轉身,剛好看到雲倚風正在解腰帶。
……
衣衫似花瓣散開,露出大片白皙裸背,墨發如瀑滑過肩頭,兩根雪白發帶也跟着晃。
在床上躺了這些時日,肉沒養出來,腰肢倒是越發細得不盈一握。
“來看啊。”雲倚風扭頭。
季燕然不得不仔細分辨了一下,對方究竟是存心拉長了尾調,還是當真單純無辜,疑惑自己為何遲遲不上前。
雲倚風誠心道:“我冷。”
季燕然将他連人帶衣打橫抱起,放到了床上。
“鬼刺用我試了這麽多年藥,也沒發現背上有圖案。”雲倚風半撐起身體,趴在床上,“或許壓根沒有,或許是要服用特定的藥,方才顯現出來。”
他身形纖細,骨頭也細,兩片突起的蝴蝶骨,被薄薄一層肌肉包裹着。季燕然用指背細細滑過,又停在腰窩處:“你這裏有顆痣,紅色的,很小。”
雲倚風問:“痣能解開孜川秘圖嗎?”
“不能。”季燕然笑,俯身抱住他,在耳邊低聲呢喃,“但是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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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