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機關地宮
翌日清晨, 鬼刺也被傳入了宮。他在路上便已聽說雲倚風自殘之事, 驚得險些一口氣沒能喘過來,跑到甘武殿內一看, 雲倚風果真正坐在床上, 讓太醫一層一層揭着肩頭紗布, 于是又更加怒火燒心了幾分:“你怎麽敢?”
太醫原正忙呢,耳邊被突然來了這麽一嗓子, 又尖又細的, 活像個成了精的哨子,也受驚不淺:“你是何人?”
鬼刺将他粗魯拽到一邊, 兩把扯去那纏了一半的繃帶, 粗略檢查一番傷勢後, 将手往旁邊一伸,蛛兒當即便遞了一個白色瓷瓶過來。太醫見他二話不說就要往傷口上倒,嘴裏還念念叨叨的,實在像是腦子不清醒, 便急忙上去想攔, 卻被雲倚風阻止。
“無妨的, 他便是鬼刺。”
聽到這個名號,太醫心裏更吃驚了,暗道這天下第一的神醫,怎麽半分醫者的模樣都沒有?下手更是頗重,不過……藥效看起來倒是不錯。他心裏想着,便又湊近了些仔細觀察, 見片刻之後,雲倚風背上的燙傷已經微微泛幹,便豎起拇指稱贊一句:“當真挺神!”
鬼刺卻壓根不理他,只顧着訓斥雲倚風,太醫鬧了個沒趣,自己收拾藥箱,回太醫院繼續發奮鑽研藥理去了。
“你是瘋了嗎?”鬼刺圍着他轉圈,“命只剩了半條,還要去永樂州?”
“我要是死在半路,便算你命苦。”雲倚風穿好衣服,“這輩子都別想再解蠱王奇毒。”
鬼刺舉起手:“你!”
“下午動身。”雲倚風回頭看他一眼,冷冷道,“若你敢攔我,便只管等着收屍。我恨你入骨,能以死來讓你生不如死,也值。”
鬼刺嘴唇泛白,枯瘦的手如鷹爪般,僵在半空中,半天沒說出話。
蛛兒怯生生試探:“那我們……”
“還愣着做什麽?”鬼刺反手一揚,險些将她打得跌坐在地,“回去,回去收拾藥箱,要是他死了,你們都得死!”
蛛兒惶惶答應一聲,跑出去做準備。路上恰好撞到了風雨門的人,清月見她又是焦急、又是面露喜色,一時也摸不清到底出了何事,便加快了腳步,生怕師父又會被這夥瘋子欺辱,幸好,沒出事。
雲倚風吩咐:“這一路太辛苦,就讓星兒留在王府裏陪太妃吧,只你随我一道西行。”
“星兒那脾氣,怕是不肯。”清月替他整好腰帶,本來不想多說的,後頭實在沒忍住,“這段時間,王城裏頭風風雨雨的,連老吳都說……莫非師父當真傾慕于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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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倚風靠坐在桌邊喝茶,耐心詢問:“你是誰的徒弟?”
“自然是師父的。”清月想了片刻,從善如流地調整了語序,“莫非王爺當真傾慕于師父?”
雲倚風得意挑眉:“是。”
雖然已經有了很長的時間來做心理準備,但清月依舊嘆了口氣,倒也不是覺得有何不好,只是他挺喜歡靜谧安寧的春霖城,一想到将來風雨門要搬來王城,就鬧得慌。
雲倚風好笑,随手丢了枚杏仁過去:“你倒是想得長遠。”
“師父為幫王爺,也太豁出去了。”清月替他收拾好行李,越想越擔憂,“但這一路餐風露宿的,身子能受得住嗎?”
“所以才要帶着鬼刺。”雲倚風單手撐住額頭,“放心吧,沒事的。”
聽他語氣這般輕松篤定,清月便沒轍了,別人家的師父都是或慈愛、或嚴厲,只有自己的師父,模樣又美性格又倔,果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拖着一身傷病還要轟轟烈烈為愛走天涯,若被茶館裏的先生知道,怕是要卷起袖子說個三天三夜,或者三十天,三十夜。
李璟調撥了一小隊禦林軍,貼身保護雲倚風,而靈星兒果真也放心不下雲倚風與清月,執意要跟随同行。衆人于這日未時離開王城,一路疾馳前往永樂州光明山。
剛開始時,鬼刺還會罵他幾句,說這般晝夜不歇地趕路是不要命,可後頭見并無效果,便也憤憤不再說了,只在每日都盯着他灌下幾大碗藥,免得當真熬死在半路上。
夜色寒涼,林地裏熊熊篝火燃出開裂聲響,跳動的火光映出斑駁樹影。一陣又一陣的風穿過樹梢,蛛兒取出一條軟毯,剛想替雲倚風蓋在身上,卻見靈星兒已經先一步抖開披風,跑上前将他裹得嚴嚴實實,而後兩人便低聲聊着天,像是極親近,到後來,靈星兒也不知說了一句什麽,逗得雲倚風笑出聲來,一雙漂亮的眼睛微微彎着,裏頭落滿光,整個人都變得生動而又溫柔。
蛛兒不甘地站着,整個人都隐沒在黑暗中,眼裏逐漸滲出嫉妒與怨毒來。
清月不發一言,拿着劍起身,半蹲擋在靈星兒前頭,打發她先回帳篷裏休息。待那小丫頭離開了,雲倚風方才問:“怎麽,似乎不大高興?”
“鬼刺身邊的那個女人,”清月往前挪了挪,繼續将來自林地中的目光擋住,“這一路像是極在意師父。”
“蛛兒?”雲倚風道,“她自稱是我的貼身侍女,平日裏看着沉默寡言低眉順眼,像是脾氣好極了,可一旦有別的婢女接近我,便如同瘋魔了一般,要将對方千刀萬剮才甘心,因有鬼刺替她撐腰,所以無人敢惹。”
清月聽得直皺眉,道:“往後我寸步不離守着師父。”
雲倚風打趣:“怎麽,怕我被她搶了去?”
“這般瘋瘋癫癫的,不知受刺激後會做出什麽。”清月替他墊好軟枕,“還有三日就要到光明山了,師父可有想好要怎麽說?
“有。”雲倚風點頭,“我讓你打聽的事情,怎麽樣了?”
“同師父先前預料的一樣。”清月道,“此番武林大會之所以高手如雲,就是因為要找傳聞中的長安王墓葬。”
江湖中嘛,關于寶藏的故事總是不會少的,不過與孜川秘圖所不同,見過長安王墓葬的人可不少。自打幾十年前墓群被盜墓賊發現之後,裏頭的寶貝少說都被運出了十幾車,黑市上到處都是,而這回武林衆人要找的,便是其中最值錢的一箱,據說一直深埋于地下,裏頭還有絕世神功,至于具體是哪個地下,不好說。
先前往風雨門中發的十七八封請柬,怕也是為了要請雲倚風相助。
“怪不得連江家都來了,那幾百年前的長安王恰好也姓江,按照江南鬥的貪心與小心眼程度,怕是早将這墓葬當成了家傳私藏。”清月繼續道,“不知道這回若是毫無所獲,他與武林盟主會不會當場又打起來。”
“對我們來說,越亂反而越好。”雲倚風笑笑,“你快去休息吧,明日還要繼續趕路。”
清月又往身後看了一眼,見蛛兒已經走了,方才替雲倚風裹好披風,自己也回到了火邊。
夜色暗沉沉的。
地宮內也暗沉沉的。
江淩飛往後一靠,一具骷髅直直撲下來,大張雙臂親切地擁抱了他,只是因為歲月侵蝕,關節實在脆弱,剛一觸到就散了。
他崩潰地仰頭道:“啊!”
這一“啊”不打緊,也不知又觸到了什麽詭異機關,四周突然就射來數十發冷箭。季燕然拔劍出鞘,替他“铛铛”幾聲掃落在地。
“你還是坐在那兒別動了!”
江淩飛手裏握着兩顆照明深海珠,很想嚎啕大哭一番。
這陣他總算想起了那破破爛爛的老道士,悔不當初道:“下回若再見到,我定然要弄一個神龛,将他恭恭敬敬供起來。”
畢竟人家早就提醒過了,此行無論是要做什麽,都需及時作罷,方能不吃虧。
不聽半仙言,吃虧在眼前。
在眼前。
季燕然踢開腳下白骨,也精疲力竭地坐在他身邊。
兩人是在昨日跌進這地宮中的。冒雨攀上長纓峰頂後,江淩飛看着腳下缭繞白雲,聽着耳畔飒飒長風,心裏正在陶醉呢,覺得自己頗像廣袖帶風的缥缈仙人,轉身剛想問兩句季燕然,結果就眼睜睜看着地上翻出一個大坑,将蕭王殿下卷了進去。
“小心!”他驚呼一聲,上前想要施救,結果下雨實在濕滑,自己也腳下一趔趄,跟着摔進去了。
兄弟情感天動地,動地感天。
倘若将來季燕然能得一列傳,這一幕定然值得被翻來覆去寫上十幾頁。
幸而兩人身上都帶着包袱,包袱裏還有些幹糧,只要能找到幹淨的水源,撐上十天半個月不成問題。
江淩飛用胳膊搗搗他:“這地宮宏大,該不會是盧将軍修建來準備謀逆的吧?”
“不知道。”季燕然道,“但就算真要謀逆,也該修個皇宮才是,哪有修這破爛機關城的道理?”
“也對。”江淩飛靠在他身上,“罷了,先歇一歇,然後再去找水源。”
過了陣,又問:“要是找不到水,要如何?”
季燕然攬住他的肩膀:“那我就割腕放血,總之不會渴死你。”
江淩飛受寵若驚,趕忙道:“那我定然會替你照顧好雲門主。”
季燕然:“……”
季燕然站起來:“算了,我反悔了,雲兒還在外頭等我,你孤家寡人,不值一救。”
江淩飛哭喪着臉,小碎步跟在他身後:“我也是有許多紅顏知己的……啊!”
“噗通”一聲,水花四濺,江門三少泡在齊腰深的寒潭裏,目光幽幽。
恭喜啊,有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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