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壯闊西北
雲倚風手腕微微翻轉, 飛鸾劍自桌上铮鳴飛起, 李珺只見眼前閃過一道寒光,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呢, 肩頭就被架了一把長劍——是當真很長, 又鋒利, 閃着藍幽幽的光。
有毒啊,要死!
平樂王翻了個白眼, 搖搖晃晃就要暈, 卻被雲倚風踢了一把椅子過去,剛好将他架住, 又怒喝一聲:“說!”
李珺被吓得渾身一個激靈, 昏迷未遂又清醒了, 心裏很苦。眼見已經逃不過去,只好戰戰兢兢道:“那八成是巫族咒術,砍去死者手指,是為了祭祀邪靈。”
雲倚風疑惑:“咒術?”
李珺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脖子, 确定腦袋還在, 方才繼續道:“楊家這兩年越來越邪門, 我此番去王城,原也沒打算再回來,門主有所不知,他們實在是太吓人了。”
這些年裏,李珺雖在楊家的庇護下,過着看似安穩的日子, 卻也時常提着一顆心。當初以親舅舅為首的一夥人,存的可是謀逆的意圖啊!雖說父皇沒來得及收拾,可皇兄那是省油的燈嗎?倘若楊家安穩些倒也罷了,要是還賊心不死、蠢蠢欲動,那只怕自己遲早也會被連累得一起掉腦袋,自要萬般謹慎。
雲倚風問他:“皇上剛找到孜川秘圖,平樂王就風馳電掣地來王城了,是從何處收到的消息?”
“是舅舅親口說的,或許是為了恐吓,讓我只能依附于他。”李珺道,“我那陣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呢,結果西域人就帶着血靈芝來了。”
其實按理來說,他也沒這麽好被說動,但一想到前幾月在楊府裏出出進進的那群人。據說是紅鴉教的餘孽,紅鴉教啊,一旦和邪教扯上關系,哪裏還有安穩日子過?于是當下便卷起包袱藏好細軟,撒丫子到王城逃命去了。
“紅鴉教?”雲倚風皺眉,先前在十八山莊時,許家就曾和紅鴉教扯上關系,不過後頭被證實只是個幌子,怎麽現如今突然又冒出來了?
“絕對不會出錯的。”李珺信誓旦旦,“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那些人經常會在大半夜換上古怪的裝束,還隐約提到了什麽怨靈、祭祀,吓人得很。”
雲倚風問:“那平樂王信嗎?”
李珺一拍大腿:“我當然不信啊!念個咒就能降雨殺人升官發財,這不胡扯嗎。”
雲倚風繼續道:“那肅明候有什麽理由信?”
李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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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珺愁眉苦臉:“但舅舅的确是将他們養在府裏的,或許是有別的目的吧。”
雲倚風叩叩桌子:“只知道這些了?”
李珺趕忙點頭:“是!”
“我不要求平樂王能一五一十,将所想所知悉數說與我聽,但最好保證說出來的,每一句都是真話。”雲倚風提醒他,“否則——”
“我知道,江湖規矩!”李珺打斷他,又再度舉起右手,拳拳道,“發誓!”
雲倚風拿着劍出門,去找季燕然。
衆人都還在仵作房裏,因屍體數量太多,又另辟了幾處偏房,方才安置完。根據仵作的驗屍結果,所有人都是死于昨夜,同楊小多一樣,被極其熟練的殺手一刀奪命。而在楊府中并未搜出任何金銀錢財,主人的卧房與賬房內全無任何翻動痕跡,一切看起來皆像是早有安排——楊博慶的安排。在李璟動手之前,便先逃之夭夭,至于為什麽要将府中下人屠戮一空,或許是擔心其中有人曾聽到過什麽,又或許是故意想制造恐慌,畢竟死者皆被砍去食指,這種毫無意義卻又整齊劃一的舉措,只能令百姓聯想起邪教,鬧個滿城風雨、人心惶惶。
萬平海道:“以肉身祭祀神靈,倒的确像是紅鴉教的做派。只是這夥人在數年前,一直是靠着嘴皮子功夫蠱惑人心,令教衆心甘情願自我獻祭,還從未有過雇傭他人出手的先例。”
“邪教教義,皆是為利而生,時隔幾年出現新的規矩,也不算奇怪。”雲倚風道,“楊博慶老奸巨猾,定然不會被邪教蠱惑,只會利用邪教蠱惑別人。”
三十多條人命,說沒就沒了,還沒得萬分古怪詭異。城中百姓不明真相,都只紛紛往厲鬼冤魂猜測着,膽子小的,更是連覺都不敢睡了。府衙衆人心裏也不好受,萬平海只躺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又去了書房。雲倚風聽着院外傳來的腳步聲,倒了盞安神花飲,輕聲道:“歇一陣吧。”
“皇兄與我還是出手太晚。”季燕然嘆氣道,“萬沒想到,楊博慶竟會喪心病狂至此。”
“大原城與楊府這頭,一直是皇上在盯,王爺既從未插過手,現在也不用将罪責都攬到自己頭上。”雲倚風站在身後,替他按揉着太陽穴,“楊家出逃的地方是西北大漠,必不會甘心就此銷聲匿跡,将來總能找到機會給今日枉死之魂報仇。”
“我已從赤松嶺調撥了兩千兵馬,來守着大原城,以防再出事端。”季燕然握住那細白的手,“天都快亮了,我先送你回房休息。”
他雖多年征戰沙場,見慣了生死場面,但那是于軍人而言。一旦堆積的屍骨換成無辜百姓,想起那滿院鮮血淋漓的慘狀,依舊只覺得有一柄利刃正在腦髓中攪,痛得手臂上也爆起青筋來。在看着雲倚風睡下後,季燕然重新回到自己房中,原打算眯一會就去找萬平海,剛迷迷糊糊睡着,床帳卻被人一把掀開了。
“……雲兒?”
雲門主抱着枕頭解釋:“平樂王方才突然跑來我房中,說心裏害怕,睡不着。”所以我就來了,很合理。
寝衣單薄,季燕然扯過被子,将他裹進了自己懷中。
床帳重新垂下,又被風吹得飄飄飛起,僅來得及掩住半分缱绻親吻。
官府客房的床很小,只能勉強擠在一起。雲倚風偏還不老實,在枕頭裏來回摸了半天,最後掏出一個小白瓷罐,擰開後有好聞的清涼花香味。
季燕然替他将冰涼的墨發理順:“擔心我?”
“我自然是擔心王爺的。”雲倚風撐着坐起來一些,用食指蘸取藥膏,替他按揉太陽穴,“好好歇一晚,別再想外頭的事情了。”
這一幕是熟悉的,像是又回到了望星城的那一夜,床頭燃着半截紅燭,空氣中散滿茉莉的香,他就趴在自己床邊,雪白衣擺一層一層垂下來,墨發傾瀉,像盛開在寂寂長夜裏的一朵花。
季燕然的眼神不自覺就溫柔起來。
雲倚風側過身,替他擋住桌上跳動的光,只留下朦胧的影子。
在藥膏的作用下,緊繃的軀體總算得以放松,困意壓住眼皮,不知不覺就沉沉搭在一起。
雲倚風将藥罐放到一旁,也陪着一道睡了。
這是兩人第一次相伴而眠,雖沒有雪月風花的詩與酒,卻有彼此依靠的溫暖與踏實。自然,若是沒有命案、沒有殺戮、沒有傷與毒,就更好了。
雲倚風這麽想着,又将他抱得更緊一些。
潇潇寒涼的夜間秋雨,籠罩了整座城。
……
江淩飛沒有追到那夥西域客商,只在路邊找到了被丢棄的木櫃與馬車,向周圍的百姓打聽了一圈,也并未探到什麽有用的消息。畢竟官道上車來車往,最不缺的就是陌生人,再加上崎岖地形與易容手段,怕早已不知道逃到了哪裏去。
萬平海這頭,則是基本忙完了善後的事,又将事件始末寫成折子,八百裏加急送往王城。調撥的駐軍也到了,百姓看到黑壓壓的官兵,總算是多了幾分安全感,都殷切盼望着蕭王殿下在回到雁城後,能出兵大漠,早日擒獲兇手,替枉死的人伸冤報仇。
李珺經此一事,又是慶幸又是後怕,想着幸虧自己跑得快啊,否則這回哪怕不死,也定然已經被當成傀儡綁到了大漠裏,哪裏還能有好日子過?他坐在馬車裏,唏噓萬分道:“如有來生,我可不投這皇家的胎了,當個首富家的纨绔公子就很好,天天拎着鳥籠子鬥蛐蛐。”
雲倚風眼皮一擡:“一來就首富,平樂王倒是會給自己安排。”
李珺嘿嘿笑,不能首富,那弄個江湖第一門派也不錯啊,比如說江少俠那樣的,又富貴又威風。他美滋滋想着,又掀開車簾往外看:“再過一陣子就能到雁城了,聽說那裏的風景極為雄偉壯闊,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雲門主先前去過嗎?”
“沒有。”雲倚風放下書,“我身子不好,在遇到王爺之前,一大半時間都在風雨門。”
“那這回可得好好看看,秋日裏正是最美的時候。”李珺挪到他旁邊坐,又安慰,“至于血靈芝,也定然能找到的,我看找我的那個西域人,倒不像大奸大惡之徒,态度也挺誠懇,或許只是部族裏出了事,想請七弟幫忙呢,一幫忙,嚯,血靈芝可不就有了,再一解毒,回到王城就能歡歡喜喜成親!”
他說得眉飛色舞,雲倚風也笑:“那就……借平樂王吉言。”
如此又走了月餘,衆人終于在一個午後,順利抵達了西北雁城。
蒼涼的、壯闊的,被風吹了數百年的城牆斑駁脫落,巍峨立于天地間,遠處翻滾着黑色的雲。
耳邊隐隐傳來羌笛與胡琴的聲音。
雲門主遺憾地說:“嗨呀,可惜沒帶鳳栖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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