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雷爾沒有出聲打破這一刻的溫馨寧靜。

從他所站的角度隔空望去，金色長發的英俊男人緊緊将同樣發色的小小男孩兒抱在懷裏，九月溫暖而燦爛的陽光從男人身後囚室裏唯一一扇高懸在牆壁頂端的栅欄窗裏照射進來，在兩人周身形成了一串氤氲斑駁的朦胧光圈。

這畫面看上去是那麽溫暖和美好，簡直讓人不忍心出手将之毀壞……

——原來如此。

雷爾想。

原來這就是……蓋勒特·格林德沃。

盡管他現在所做的這一切都并不是為了要引人注意，但是這男人好像天生就帶着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強大氣場，即使是在人群中間也是如同聚光燈一樣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存在，讓人無法将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所以就算他此刻衣着落魄，身居之處的環境也是萬分惡劣簡陋，然而這些卻都不能讓他身上的光芒減損分毫，或者讓人對他的印象因此而打上任何的折扣……

“這才是傳說中的‘王霸氣場’吧……”

雷爾暗暗想着，不由同時轉頭偷眼去看身邊同為“黑魔王”的某位友人。

Voldemort先是被他看得一陣茫然，等到反應過來雷爾在想些什麽以後，魔王陛下直接氣笑了。

“你啊……”

不由伸手揉了揉對方的腦袋，Voldemort發現自己最近拿對方真是越來越沒辦法了。

被當小動物一樣揉了毛兒的雷爾豎起眉毛正想擡手揮開友人的大手，卻不想視線偏轉間，正迎上魔王陛下那雙盛滿柔和縱容的眼睛……

雷爾突然感覺不自在極了。

于是不由挪啊挪地磨蹭着向旁邊移出了幾步，順勢避開對方溫暖的手掌，雷爾扭過身去，故作自然地舉步，走向了不遠處那對依然深情（？）相擁中的金發父子——就好像完全忘記了要招呼Voldemort一起一樣。

而在他身後，Voldemort也同樣沒有注意到雷爾的刻意“遺忘”。

他只是表情空白地怔怔站在那裏，出神地盯視着自己那只已經懸空了的手掌，直到雷爾那邊傳來一陣響動，這才猛然回過神來……

——好吧。

他想，對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異常，他大概……有些明白究竟是因為什麽了。

——

視線轉回雷爾這邊。

強壓下心中莫名其妙生起的那絲難言的別扭和不自在，雷爾想都沒想地直接快步走到了亞利安和金發的初代魔王身邊。

原本他并沒有打算這樣去打斷這對父子之間睽違十年的這場重逢的，但是Voldemort之前的那個動作實在讓他受到了太大的驚吓，以至于在理智阻止他之前，身體已經擅自做出了動作。

現在就算雷爾想要再退回去，大概也不可能了。

因為，格林德沃已經注意到了他的到來。

金發男人松開了懷中失而複得的寶貝長子，雖然一雙手臂依然隐隐地環在小孩兒腰間，但是之前緊緊相貼的身體卻是已經分離開來，留出了足夠彼此自由活動的空間。

“格林德沃先生。”

雷爾見金發的前魔王注意到自己，立刻收斂好了之前的所有情緒。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矜持笑容，對對方微微颔首。

格林德沃同樣回以禮節性的笑容：“雷爾？介意我直接這樣叫你嗎？”

雷爾一怔，随即笑着搖頭，“當然不。格林德沃先生是亞利安的父親，對我來說自然也算是長輩，直呼我名也是應該。”

金發男人聞言挑了挑眉，卻意外地沒有再說什麽。

他“嘿咻”一下直接将亞利安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臂彎裏，就好像懷中的孩子根本不是一個十歲大的小少年一樣。

“我剛剛聽亞利安說了很多和你有關的事情，雷爾。”

他語氣柔和地說。

“非常感謝你這些年來對亞利安的照顧，甚至……還找到方法為他治好了魔力供給不足所造成的那些後遺症。”

“如果不是你，亞利安恐怕也沒辦法像現在這樣，平安完好地再次回到我的身邊。”擡眼直直注視着雷爾，前任魔王的語氣真誠而滿含感激，“真的謝謝你，雷爾。你的慷慨和善意值得為你贏得格林德沃家和聖徒最誠摯的友誼。”

雷爾眨了眨眼睛，突然輕輕笑了起來。

“我想你絕對誤會什麽了，格林德沃先生。”他說。

“我為亞利安所做的這一切并不是因為他是誰，而是因為他是我的誰。”

伸手輕輕摸了摸亞利安柔順的金發，在小孩兒臉上看到一如既往的對自己的信任和依戀，雷爾心中愈發安定起來。

“亞利安是我最重要的，唯一的弟弟。就算沒有血緣關系，但是我們一起度過了他生命中最初和我生命中最快樂的十年，我想我們之間的情感和羁絆，才是最珍貴的東西，和那些比起來，其他的一切都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格林德沃先生，難道您……不是這樣想的？”

——呵！

一上來就是一番誠摯的感激致謝之詞，許以聖徒和格林德沃家的友誼，既是誘之以利又是威之以勢，三兩句話暗藏了這麽多的深意，不就是想要讓雷爾識相點，将亞利安主動“交還”給自己麽？

雷爾承認這位前魔王陛下手段的确高明，但是他抛出的無論是“利”還是“勢”，對雷爾來說都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

慢慢勾起唇角，雷爾掀起眼簾，迎上格林德沃微帶訝然和審視的目光：“先生，我想您需要知道，我們今天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是因為亞利安想要來見一見他的父親。”

“當然，也只是見一見而已。您不會認為……我是來把亞利安‘還’給您的吧？”

“……哦？為什麽不是？”

——老魔王不愧是老魔王。

就算隐隐察覺到了似乎有什麽變化并不在自己的預料之內，他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亂意外。

這讓雷爾表面上依然從容鎮定地微笑着，但是心裏對對方的警戒級別卻悄悄被提升到了最高！

“因為亞利安是我家的小孩兒！”

既然已經捅破了那層窗戶紙，雷爾于是也就不打算繼續再和對方玩兒貴族那套繞來繞去的隐晦說辭了！

他擡起下巴，不再表現得像之前一樣無害謙和。

“從他還是個小嬰兒的時候開始，我就一直陪在他的身邊。他的每一次成長都有我的守護和參與，他所度過的每一天都是在我的陪伴和注視之下。不可否認地，是你給了他生命，但是教會亞利安生命的意義的人——毫不客氣地說——卻是我！”

雷爾筆直地站在那裏，他的臉上帶着從容自若的笑容，眼中閃爍着令人無法直視的神采，整個人都洋溢着一種強大的自信，這樣的雷爾，并不是Voldemort和亞利安沒有見過的。

但是今天……

似乎有什麽真的不一樣。

沉默地站在黑發的法師少年身後，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魔王眸光深沉地想。

然而對他的想法，那個被他所注視着的人卻一無所知。

雷爾在關于亞利安的問題上永遠不可能退步，因為這個孩子，是他認定的家人，以及……将他和這個世界聯結起來的那個最重要的結點！

他是他最初開始融入這個世界的理由。

所以，雷爾不能失去亞利安。

然而，格林德沃就可以嗎？

答案……當然也是“不”。

對于懷中這個失而複得的孩子，格林德沃所懷抱着的感情遠比他表現出來的還要更加深沉。

與追求永生所以不在乎子嗣的伏地魔不同，前代魔王自從在決鬥中落敗，自願孤身走進自己親手所建的這座囚牢以後，就一直在不斷思考。

——他自己，他的阿不思，年少輕狂時兩人共同的夢想，背道而馳後他漸漸膨脹起來的野心和最終嘗到的苦果……

格林德沃并不對自己一直以來所抱持的信念感到懷疑，他後悔的只是自己為了實現理想所采取的那些過激的手段。

或許他錯了，或許他沒有，然而到了現在，再去糾結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他最終發覺他最在意最想得到的，根本不是什麽死亡聖器或者淩駕于一切之上的最偉大利益，而是在相遇之初，那個有着天空一樣澄澈眼睛的紅發少年，那一臉溫柔包容的笑容。

抱歉，不能賠給他一個最寶貝的妹妹。

但是……

他或許可以給他另外一個親人。

一個……屬于他和他的孩子！

正是抱着這樣的想法，格林德沃才會在聖徒們的掩護下走出了高塔，用傳說中的秘法降生出了擁有他和鄧布利多兩人共同血脈的一對孩子——亞利安和阿瑞爾。

阿瑞爾從出生以後就沒有睜開過哪怕一次眼睛，這讓格林德沃不得不在兩人降生以後，将大量的精力都花費在了這個和他的阿不思擁有着同樣發色的小兒子身上。

然而還沒等他的研究得出任何有意義的結果，一次意外的時空風暴，卻卷走了他懂事乖巧的長子！

那一刻這個被無數巫師尊稱為“王”的男人所遭受的打擊，或許誰也無法想象。

他又一次回到了紐蒙迦德的高塔裏。

就算這麽多年過去依然沒有放棄對阿瑞爾身上發生的詭異症狀的研究，但是格林德沃知道，他的心已經一天比一天更冷。

或許是梅林也看不過去他曾經所做的那些錯事，所以連他對阿不思的補償和對自己的救贖，都不被允許？

——偶爾，格林德沃也會這麽想。

但是馬上這樣的念頭就會被他嗤笑着抛在一邊。

如果真的有神存在……

怎麽可能有神存在！

他滿心冰冷地想着，轉頭又去研究那些晦澀艱深的遠古魔法。

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讓他獲得一時的平靜。

然而這一切的冰冷和漠然，在今天都被徹底打破了。

因為他的小亞爾，竟然回到了他的身邊！

格林德沃可能放手嗎？

當然不。

“或許就像你說的那樣。”

他眼神平和地看着雷爾，就像真的是在包容一個無理取鬧的後輩。

“我的确沒能參與亞爾至今的成長，也因此錯失了身為一個父親可以并應該擁有的許多責任和樂趣，但也因為這樣，我更加不能再錯過今後的每一分每一秒。”

“亞利安是我的兒子。你救了他養大他，我很感謝，但是要以此為理由将他從我身邊奪走？小先生，你太自大了！”

格林德沃連語氣也沒有加重多少，在這個作為禁魔領域存在的紐蒙迦德之中，他就算有再強大的魔壓也無法爆發施展出來。

但是，在他話音落地的瞬間，雷爾還是感覺到了一種極其恐怖的威勢！

那是一種用語言無法形容的氣場，前前後後蜂擁而來将他密不透風地包裹于其間，簡直連周身的空氣也變得粘膩凝滞起來。

雷爾突然笑了。

“為什麽不問問亞利安自己的意願呢？”

他微笑着輕聲說道。

“格林德沃先生，你是認為這不重要，還是……不敢？”

金發魔王眼神瞬間銳利起來。

“如果這就是你想說的。”

他冷冷地說道。

“亞爾，告訴爸爸，你是怎麽想的？”

垂眼看向懷中的孩子，初代魔王神色平靜柔和，然而那雙看似古井無波的藍色眼睛深處，卻暗暗隐藏着一絲極為細小的緊張和焦慮。

同樣地，在他對面，黑發黑眼的法師少年雖然極其自信地微笑着，但是心裏……其實也有點打鼓——

他不确定在剛剛那段時間裏格林德沃所表現出的那些溫情究竟有沒有打動亞利安，讓他心中産生自己所不知道的某些動搖……

而被他們兩個人，不，應該說被在場的所有人屏息注視着的金發男孩兒卻一直低垂着腦袋，看上去似乎在極力地思考着什麽。

就在衆人實在隐忍不住，想要出聲追問他的選擇的時候，亞利安慢慢仰起了臉來——

“不能都要嗎？”

小孩緊緊抿着嘴唇，一臉緊張和期待地輕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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