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離開還沒有兩步,俞适野的手腕驀地被人抓住,施加在手腕上的力量大得驚人,俞适野被扯得後退了一會,正看見溫別玉陰沉的臉。

那張面孔上的每一塊肌肉,每一個表情,都像被水泥澆築了一樣生硬死板,好像是一座死火山,終于到了将要噴發的臨界點。

這還是俞适野頭一次見到溫別玉這麽生氣,他吃驚地停下腳步:“別玉?”

溫別玉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表情,他的神色自然了些,但語氣很冷,冷得跟嘴裏含了一整板冰塊,連呼吸都寒意森森:“跟我回去。”

俞适野反應過來了,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想錯了一個關鍵點,但他依舊站定沒動,只是冷靜詢問:“在此之前,先給我一點前情提要,對方是你的什麽人,我要以什麽身份面對他?”

“這個很重要?”

“當然重要。”

“你能以什麽身份面對他?”溫別玉反問俞适野。

“我能以你朋友的身份,還能以你丈夫的身份……”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俞适野隐約看見自己的內心含着另外一點話,那話語太微小,俞适野繞了過去,選了明明白白擺在那裏,應該說出口的話說出來。

“如果他是你的舊情人,現在的戀愛對象,我就對他笑一笑;如果不是……”俞适野打量着溫別玉的臉色,自言自語,“嗯,我覺得可能不是。”

溫別玉的神色已經恢複了尋常。

“如果不是要怎麽樣?”

“如果不是……”俞适野的眉梢又挑了起來,那柄小劍再一次锵然出鞘,“那你就有一場好戲可以瞧了。”

“俞适野。”溫別玉突然叫了俞适野的全名。

“嗯?”

“我想看一場好戲。”

俞适野沖溫別玉露出一個壞笑。

他甩個響指,先将手中的蛋糕交到溫別玉手上,再舒展手臂,攬住人的腰,剛剛帶了半圈,便和匆匆趕過來的人碰了個面。

三個人,兩個點,他是一點,俞适野與溫別玉是另外一點,他們面對着面,中間像是劃下了一道楚河漢界一樣泾渭分明。

那人愣住了,目光先停留在俞适野扣在溫別玉腰際的手上,繼而發現那只手的無名指上,還套了一枚戒指:“你們……”

俞适野此時又恢複了漫不經心的樣子,只拿目光随意掃了人一眼,看見對方懷裏的紅酒和花束。男人總知道怎麽樣才能讓同類挫敗,而俞适野正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微微地笑,越是風度翩翩,越能夠讓對方羞惱相加,誰讓他看着就是個勝利者呢:“這位先生是來給別玉慶祝的吧?謝謝了,除了慶祝用酒之外,居然還帶了束玫瑰花過來,真是有心。”

面前的人目光定格在俞适野臉上:“請問你是——”

“我來介紹一下,”溫別玉這時開口了,他先為俞适野介紹第三個人,“這是我大學時候的師兄,齊綸,我們曾經合作過一些設計。”說完了,又對齊綸介紹俞适野,“這是我的愛人。”

“幸會。”

俞适野将手放入口袋,再拿出來時指尖已經夾了一張名片,他将這張薄薄的名片插入對方上衣的口袋中,接着接過對方臂彎裏的玫瑰花,口中說:“這是送給別玉的吧。”

玫瑰花入了俞适野手裏,他轉遞向溫別玉,但在溫別玉伸手來接的時候,他又突地收回了手,将這束花搭在自己的肩頭,問溫別玉:

“我突然覺得這束玫瑰花還是更襯我一點,你覺得呢?這樣搭配的看起來,是不是絢麗又動人,高貴又深沉?”

這一操作騷得讓現場的音樂都卡頓了。

齊綸目瞪口呆地看着俞适野,直至溫別玉忍俊不禁笑起來。

溫別玉:“襯,真襯你,回家了就把這束花放在你的床頭,從早到晚襯着你。”

兩人開始一搭一唱。

“可惜玫瑰花期短,襯也襯不了幾天。”

“放心吧,一周給你買一束,你想要什麽顏色的都有。”

“我們是不是該進去了?你的同事們都要等急了吧。不是說了不用出來接我嗎?就這點路,難道我還能走失?”

溫別玉淡淡看了眼自由發揮的人:“不怕你走失,只怕你被拐。”

他們交談的時候,別人根本插不進去。兩人邊說話邊向前,直接越過齊綸,一路走到包廂門口,這時候,俞适野停下腳步,轉頭對還站在原地的齊綸說:

“對了,齊先生,大家都在,你也一起進來唱首歌吧。”

齊綸孤零零站在原地,好一會,答一聲:“好。”

三人進了包廂,俞适野是一個天生會制造氣氛的派對明星,進來才五分鐘,就毫無隔閡的融入了溫別玉的群體之中,和大家一起說笑玩樂。至于跟着進來的齊綸坐在角落,更像是陰影裏的一道影子,要不是偶爾還會動動杯子,幾乎讓人覺得他是一尊擺放角落的沉默雕像。

氣氛正熱,俞适野趁着大家分蛋糕的機會和溫別玉竊竊私語。

“怎麽樣?我的表演如何,沒給你丢臉吧?”

“演好你丈夫的角色,別多話。”

兩人才對上一句,包廂裏就有一個人站起來,他有點喝高了,整個人都紅彤彤的,跟煮熟了的蝦子似的,大着舌頭說:

“俞先生,原,原來你就是我們老大的愛人,之、之前大家還說,這麽多年了,光看老大戴戒指,沒看老大有家屬,都,都猜會是什麽樣,沒想到是你這樣——這樣好的——”

這人的本意肯定是稱贊。但他的稱贊伴随着一道閃耀的綠光,照耀在俞适野的身上。

俞适野立刻轉向溫別玉,以目光詢問對方這是怎麽回事。

溫別玉依然目不斜視,但嘴角已經翹起,那一點點弧度,像是剛剝出來的菱角,尖尖的,嫩嫩的,誘人去咬上一口。

“演好你前夫的角色,別多話。”

偏偏這時候,那人還在說話:“俞先生,之前怎麽老沒有——沒有見到你?”

俞适野意識到了,不知是嫌麻煩還是什麽,反正溫別玉沒有解釋的打算,所以他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獨自尴尬,一個是在衆人的圍觀之中和衆人一起尴尬。

俞适野不是一個會認輸的男人,他做出了選擇,假笑地默認了:“之前我在國外留學。”

話題被聊起來了,不止一個人開口,其餘的人也加入了話題,圍繞着溫別玉和俞适野的婚姻和愛情瞎說了起來。

俞适野帶着虛浮的笑,現編謊話,應付着衆人的好奇心。

前方的卡拉OK機還在播放深情的歌曲,唱得俞适野渾身發麻,不由自主地,他又朝齊綸所在的角落看了一眼。

前一秒鐘,我還以碾壓姿态将其襯入塵埃;後一秒鐘,我就變成了前夫的替身。

愛是一道光,綠得人發慌①……

手指驀地一沉,煙霧似的人再度擠入了他和溫別玉的中間,先對溫別玉親親我我,接着又朝自己擠過來,并肩疊腿的,好像要罩在他身體外頭似的。

俞适野打了個寒顫。

太可怕,太可怕。

***

這個暗潮湧動的聚會總算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很快,衆人散了,齊綸也不見蹤影,俞适野帶着溫別玉回家。

進了門,俞适野迫不及待地把手裏的紅玫瑰塞進垃圾桶,再把自己整個人扔在沙發上,閉着眼睛休息,覺得自己總算是從替身的陰霾之中掙脫出來,能夠呼吸自由的新鮮空氣了。

但閉眼還沒兩秒鐘,叮叮當當的聲響就從樓上傳來。

俞适野有點迷惑,他睜開眼睛,喊了一聲:“你在幹嘛?”

樓上傳來溫別玉的回答:“裝修你的書房。”

“不休息一下嗎?”

“你特意開車去接我回來,不就是為了讓我給你裝修書房的設計牆嗎?”

“明天做也沒什麽。”

“算了,很快的。”溫別玉不帶煙火氣地回答一句,把話題終結。

樓上的聲音還在繼續,俞适野發現溫別玉是認真要在今天晚上把事情給做了。

畢竟是自己的家,人都開始工作了,俞适野也不好繼續躺着,他一挺身,從柔軟的沙發上坐起來,決定上樓給人打下手,走的時候,還額外繞了下之前丢玫瑰花的垃圾桶。

認真工作起來,時間還挺快過。

只是一個多小時而已,兩人已經将圈定出來的小塊牆面搞定。

給幼兒園設計的牆面結合了小孩子的喜好,造型十分活潑與跳躍,移植到俞适野的家中,自然要做改變。溫別玉結合俞适野的喜好和這棟房子的裝修風格,設計了一個簡約而不簡單的工作角,除了随時可以進行頭腦風暴的磁性畫板之外,周邊的毛氈更裝飾有挂鈎,精致的挂鈎各不一致,單個是裝飾,合起來是一幅抽象畫,還能将其就當成挂鈎來使用,懸挂花草等裝飾物。

俞适野駐足欣賞,贊嘆道:“好看!”

溫別玉正低頭在自己的清單APP中勾銷一個任務,聞言哼笑一聲:“你之前也說玫瑰花好看,現在玫瑰進垃圾桶了吧?”

“你又沒下樓,怎麽知道玫瑰進了垃圾桶?”

“難道不在?”

确實在。

俞适野摸摸鼻子,回避了自己感覺紅玫瑰有點礙眼的話題,轉身從書房的酒櫃裏拿出香槟和兩個杯子,伴随着柔和如耳語的一聲輕響,誘人的橙色液體伴被注入高腳杯中。他巧妙說:

“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不要談論第三者,來,幹杯。”

玻璃杯輕輕一碰。

兩人各自喝了一口。

溫別玉的臉上多了一點紅暈,仿佛是喝了這一晚上的酒,如今終于到了臨界值,于是醉态漫上臉頰,薄霧籠罩眼睛。

“我們在讨論的不是第三者,而是我的玫瑰花。”

溫別玉着重了‘我的’兩個字。

擅自丢了別人的花,确實不太好。俞适野決定補一朵給溫別玉,他現做現用,拿起馬克筆,在畫板上繪畫:“丢了你一束會枯萎的玫瑰,補給你一朵永生不敗的玫瑰——”

俞适野讓開位置,讓溫別玉看見自己畫在畫板上的玫瑰花。

“如何?”

溫別玉看了畫板上的外行人簡筆畫半晌,開口評價。

“真的很難看。”

俞适野情話張嘴就來:“難看的外表掩蓋不了它璀璨的內心,只要我們始終關心愛護它,它就會為我們而永恒存在。”

溫別玉對此不予評價,只沖俞适野伸出手:“手機。”

俞适野茫然地将自己的手機遞給對方,随即看見對方舉起自己的手機,對準畫板,咔嚓将上頭的玫瑰花給拍攝下來,并将這個照片設為自己的手機的屏保。

然後,手機再度回到俞适野手中。

“現在不用關心和愛護,它也會永恒存在于你的眼裏了。”溫別玉揶揄道,“要好好地注視它哦。”

說罷,溫別玉喝光杯中的酒,轉身離開。背過身去那個剎那,他沒有控制住自己,勾起了嘴角,笑得還挺開心。

***

當天晚上,或許是因為睡前的那杯酒的緣故,俞适野做了一個猶帶着酒香的橙色夢境。

夢境抹消理智,酒意驅散界限。

睡着了的俞适野在床上翻了個身,不經意碰觸到旁邊的人。熟悉的感覺使他還在睡覺的情況下就将人往懷裏攬。

可兩人中間疊着兩層被子,無論俞适野怎麽攬,都無法将人抱到懷裏,他煩躁地皺起眉頭,眼皮也接連跳動,像下一秒就要睜開眼睛。

俞适野睜開眼睛之前,溫別玉先睜開了眼睛。

窗簾遮着窗戶,周圍黑蒙蒙的,從縫隙裏漏進來的一兩絲深藍色的光,是夜晚獨有的迷幛,薄薄一層,落在人眼。

溫別玉迷惘了一會,于黑夜中看見了俞适野的輪廓。他以為自己還在夢中,于是掀開擋在兩人間的被子,窩入俞适野的懷抱之中。

他對這裏如此熟稔,以至于壓根不用調整位置,就找到了最合宜的角度。

閉上眼睛的那一刻,陌生又熟悉的火苗蹿上他的身體,很快穿過皮膚,融入血液,成為身體的一部分,沒有痛苦,這一根植在人體內的火焰,只将人燒得熏熏然沉溺。

這個夜晚如此安寧,直至晨風吹開夢紗,太陽照醒沉眠。

俞适野醒了。

他還沒有睜開眼睛,但他已經感覺到現在的情況很不對勁。

他懷裏抱了一個人,對方整個蜷在他的懷裏,額頭抵着他的鎖骨,腦袋枕着他的胳膊,呼吸也正灑在他的心口,一呼一吸的頻率正與他心髒的跳動相吻合,讓俞适野産生了一些自己與對方正心脈相連的錯覺。

懷裏的人顯然是溫別玉。

短暫地蒙了會兒後,更多的神經從沉睡中蘇醒,無數纖細的神經末梢争先恐後地向俞适野傳遞更多的感官反饋。他感覺自己的手掌附着在溫別玉的腰上,那一處的衣服早在睡覺時候被蹭開了,人體的溫度灑滿俞适野的掌心,他握着這支細得驚人的腰,幾乎本能的,用指腹在上邊搓揉輕擦。

當即,由他掌控的腰肢一陣輕顫,像是對他的無聲回應。

橙色的夢境在清晨裏還留個纏綿的尾巴,由此,泛出一片欲色的暖。

俞适野産生了所有正常男人都會産生的反應。

作者有話要說:①是知名網絡用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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