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俞适野醒過來了, 房間還是昏暗的, 窗簾依舊遮着窗戶,身旁已經沒了人,半邊床鋪都是冰涼涼的。

他看了一眼時間, 上午九點半,他們日常都是八點出門, 今天睡過頭這麽久,難怪早不見了溫別玉的身影。

他在床上發了會兒呆, 開口說話。

“小馨。”

“什麽事?”

“接通孟啓航的電話。”

“為您效勞,我的主人。”

通訊很快接通,孟啓航的聲音響在室內。

“喂喂?适野?”

“是我。”電話都打了, 俞适野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 “忘記算時差了,沒打擾到你吧?”

“別提了,我在國內呢。”孟啓航郁悶壞了, “我爹不讓我出國了, 上次匆匆回來,我都沒來得及開個Party和我的朋友們道別。”

“被管控了?”

“差不多吧,我爹想讓我繼承家族企業,但我對那些建材什麽的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就喜歡無人機……”

“往好處想, 國內無人機的發展算是世界領先, 你回來了,不是正可以接觸這個領域的最新科研成果嗎?”

“我倒是希望, 但我爹不是不願意放手嗎?”

孟啓航拉拉雜雜地抱怨了堆,心中的一口郁氣總算發洩出來了,他問。

“對了,你這次給我打電話是有什麽事嗎?”

“邀你出去玩,有空嗎?”

“還是老樣子?”孟啓航秒懂。

“老樣子。”

“什麽時候?”

“現在。”

“沒問題!”孟啓航一口答應。

“叔叔願意放你出來嗎?”俞适野提醒了一句,“別要出門了被攔下來。”

“沒事,說和你在一起就能被放行,我爹愛你!”孟啓航嘿嘿笑,“他覺得你又禮貌又有本事,是新時代的好小夥。我的其他朋友被他噴了個遍,每每我都要和他吵起來;就說你的時候,我和他可以心平氣和喝口茶。”

俞适野也不謙虛,他在中老年人中的人緣還是非常棒的。

他和孟啓航直接約了在機場見面,然後挂斷電話,買了個時間最近的航班機票,接着去衣帽間裏頭換了衣服,再提一個12寸手提包直接下樓。

下了樓梯,吳阿姨正好進來,她一眼看見俞适野的手提包:“适野,要出門?”

“對,要出差四天,這四天不要煮我的飯。”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謝謝吳姨。”俞适野臨出門了,再說一句,“小馨,關機。”

“主人,是我做錯了什麽嗎?請和我慢慢溝通,我知錯就改。”

“別廢話,關機。”

“好的主人,期待與您的再次相會。”

俞适野離了家,這棟小別墅就沒有了主人,沒有主人的房子總是缺乏靈魂的,呆在裏頭,吳阿姨不免也覺得空蕩蕩的,連做菜打掃的動力也沒有了。

她坐在沙發上,兀自沉思了一會兒,突然振作起來,精神抖擻前往廚房。

雖然俞适野是離開了,但他現在結婚了,晚上還有會另外一個主人會回來,她的手藝與打掃成果,依然能被另外一個人品鑒。

當然,在開始工作之前,吳阿姨也沒有忘記自己的另外一份職責。

她打開自己的小本子,依然認真嚴謹的記錄着:

今天上午,俞先生出門出差,行程預計為四天整……

這一記錄在第二天的午後,被奶奶看見了。

奶奶看着記錄,有點犯嘀咕:“怎麽剛新婚沒多久就出差?別玉有跟着去嗎?”

本子上沒有記錄,當然是沒有跟着去了。

範素懷深知吳阿姨事無巨細的筆記特點,委婉回答老人家:“別玉也是開公司的,工作應該很忙。”

奶奶覺得這話有道理,不過她還是給溫別玉打了個電話。

電話馬上被接通,溫別玉的聲音裏帶點詫異:“奶奶?”

“小玉,在忙嗎?奶奶有點想你了,所以給你打個電話。”奶奶樂呵呵地說。

“不忙,剛吃完午餐在休息。”溫別玉的聲音跟着柔和了下來。

“小野去出差的事情你知道吧?”

“知道。”

溫別玉還真的知道,他昨天接到了俞适野發來的一條消息,就是關于這個的。

“他去了哪裏?”奶奶順口問。

“……”

溫別玉哪兒知道俞适野跑到哪裏去了,他就接了條消息,多餘的俞适野沒說,他當然也沒問。這條消息,在他們眼中,含義是心照不宣的:

“我有事出去四天,你也趁着這個時間好好玩玩”……

好在電話那頭的奶奶不過随意說了這麽句,并沒有刨根問底的想法,一會兒又自顧自地唠叨了起來,氣哼哼的樣子:

“這個臭小子,要出差也不提前兩天同我說說,我還想今天讓他回家來陪我吃飯,好了,找不着人了,把我這個殘疾的老太婆孤零零丢下來!”

溫別玉正有點心虛,聽到這裏,心也被觸動了,脫口而出:

“正好我晚上有空,奶奶,我過去陪您吃飯吧。”

“真的?”

“當然是真的。”

“那好,我讓你範阿姨給你準備你喜歡吃的菜!”

奶奶開心的聲音持續到她挂斷電話為止。一挂了通訊,她臉上的笑容刷地變成了狐疑,雙面切換,中間不帶喘氣的。她對範素懷說:

“小野去了哪裏,小玉居然不知道,這事兒有點不對勁……”

***

到了晚間,溫別玉獨自前往老宅。

考慮到要多陪伴孤獨寂寞的老人家,他沒有按照平常的時間下班,而是更早一些離開了公司,在下午五點的時候,就到達了老宅門前。

開門的菲傭告訴他奶奶在後花園,他本來以為老人家在裏頭賞花曬太陽,結果還沒走到花園裏,就聽見一陣歡快的音樂聲,再往裏頭一看,一群傭人正在裏頭随着音樂跳着廣場舞,至于老人家,雖然坐在輪椅上,可也不比人遜色,搖擺着上身操縱着輪椅随舞步進進退退,依然是一位風騷的老太太。

溫別玉硬是被整愣了。

沒等他回過神來,人群中的奶奶已經先看見了他,她脫離人群,來到溫別玉面前,笑眯眯的:“小玉來了,來,跟奶奶上樓,奶奶給小野打個視頻電話,你也和他說說話,怎麽樣?”

“這就不用了……”溫別玉拒絕,就這短短的時間,他已經發現這個老人家和他以為的,差距頗遠。

奶奶也不勉強,她帶人上了樓,進了房間,随後示意溫別玉在單個沙發上坐下來,等人坐下來之後,立刻操縱輪椅來到旁邊,和對方并排而坐,并控制着輪椅上的電動手機杆,使手機杆将手機舉到兩個人的中間。

這樣子,說不說話也沒有太大的區別,反正都能看見臉。奶奶狡猾微笑:

“不想說話也沒事,你等等奶奶,奶奶和小野講講電話。”

“……”

溫別玉還能怎麽辦,只能乖乖坐着,等電話。

電話倒是很快被接通,打扮正式精致的俞适野出現在手機屏幕裏。

“奶奶,什麽事?”

他同時看見了溫別玉,微微一愣。

“別玉也在?”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奶奶慢悠悠說,“本來想叫你回家陪我吃頓飯的,你不在,只好叫小玉過來陪我這個老太婆了。”

“別玉在,就等于我在,我的心和別玉是在一起的。”俞适野可能發揮了,“奶奶,你現在和別玉在一起,可是一箭雙雕,即擁有了別玉的人,又擁有了我的心啊。”

溫別玉算是習慣了和俞适野在外人面前親密,可沒有習慣和他在“自己人”面前親密,他帶着些尴尬和不好意思,移開了視線。

奶奶接受孫子的解釋。她看了看俞适野身後的背景,發現在一條街道,于是說:

“到地方了?”

“到了。”

“什麽時候回來?”

“很快,後天就到家了。”

兩人一問一答,就這個時候,視頻那頭突然傳來了一聲喊,是中文,叫了俞适野的名字。

俞适野回了下頭,屏幕發生一點抖動,随後定格,屏幕的一角出現了一大束怒放的紫色玫瑰花。

精致的裝扮,角落的玫瑰花,同是中文的聲音……

一聲警鐘當地敲響在奶奶心頭。

奶奶反應迅捷,啪一下拍了扶手上的操縱鍵,搶在溫別玉還沒有反應之前,先關了手機,再裝模作樣:“怎麽突然黑屏了?小玉你快來幫我看看……”

溫別玉剛才轉過了眼,什麽都沒有看見。

他湊近了:“我來看看……好像是關機了,是剛才按到關機鍵了嗎?得重開一下。”

奶奶:“是這樣子啊……”

關閉了的手機再打開來,通話當然已經結束了。

溫別玉問:“要再給小野打個電話嗎?”

“算了,反正他的心也在你身上,隔着屏幕再看,也不過是個沒靈魂的家夥。”

奶奶嘴上說得風輕雲淡,實際上卻在回憶昨天看過的朋友圈,她記得,昨天晚上她看見安逸發了朋友圈,Po了張街景圖,看上邊密密麻麻的英文,也是在國外……

奶奶的心,接連咯噔了起來。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孫子不是這樣的人,但怎麽說呢,孫子的那張臉,确實橫看豎看都讓人不放心。

“小玉啊。”

“怎麽?”

“你們結婚也有好一段時間了,小野給你買過什麽禮物?”

“……”

溫別玉再一次沉默了。這個時刻,他突然無比期望見到俞适野,這樣,他就不用獨自面對奶奶一個接一個的送命題……

***

世上事物,正是因為有人類的想象,才得以長出放飛的翅膀。

此時此刻,俞适野所處的環境根本沒有奶奶假想的那樣複雜,他站在一條很平常的街道的花店裏,很平常地和孟啓航說話。

唯一有點不同的,可能是他正親手挑選并包紮了一束怒放的紫色玫瑰。

現在,玫瑰也包好了,俞适野和孟啓航離開花店,上了的士,前往目的地。

的士到達終點,那是一片布滿墓碑的草坪,兩人穿行其中,很快停在一塊墓碑前,灰色的石碑上,貼着一張橢圓的照片,上邊是個金發碧眼的老人。

孟啓航朝照片看了兩眼,對俞适野感慨:“唉,你還真是長情,當年你在療養院做護工的時候碰到的一個老人而已,你居然年年至少來看他一次,每次還要送上一束自己包的花……”

孟啓航是俞适野美國留學時候的同學,也算對俞适野了解不少了。

但有些時候,他還是覺得這個同學真讓人猜測不透。

比如,明明是個富豪家庭出生,為什麽在美國的時候總裝窮,連軸轉地打兩三份工,體驗人生也不是這個體驗法吧?又比如,他對這些老人啊,療養院啊,總有些過分的關注,而孟啓航是不想去關注這些老舊的東西的,還年輕呢,幹嘛關注這些一點也不cool的事情?

“他是一個勇敢的人。”

俞适野神色肅穆,用碑上的墓志銘回答孟啓航,彎下腰,将手中的玫瑰放上墓碑,打破一片灰白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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