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夜來香(二)

40

冰月閣亂成一鍋粥的時候,端和正陪着寧老太太用早餐。熬得糯糯的香稻米粥,再配上鮮香無比的蟹粉小餃兒,如意卷,甜甜的藕粉桂花香糕,馬蹄糕,端和姑娘鼓着小胖腮兀自吃的歡樂。

秦媽媽腳步匆匆的進門,臉上帶着難得一見的焦灼,湊在寧老太太耳邊低語幾聲。饒是端和耳力極佳,因着秦媽媽的聲音太小了,也不能聽全。只隐隐約約聽見冰月閣、二太太幾個字眼。

聽得秦媽媽說完,寧老太太臉色瞬間鐵青,重重的放下筷子,冷哼一聲:“一天天的沒一個安生的!”

寧老太太鮮少動怒,如此這般不加掩飾的怒氣讓端和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開口:“祖母?”

寧老太太這會兒才想起來小孫女在這邊,面色換了幾換,沉聲道:“我往冰月閣走一趟,白芷,照顧好你家姑娘。”

看着寧老太太行色匆匆的背影,端和心裏明白,能勞動祖母親自出面,冰月閣,必然是出了大事!

離着冰月閣還有一段距離,寧老太太便看到了幾個丫鬟婆子打扮的在門口探頭探腦,她眉宇鋒利:“青天白日的不好好當差,跑到主子門口看笑話。不拘哪一個,都給我重重的打,省的忘了什麽叫當奴才的本分!”

寧老太太進了冰月閣,還沒走到正房門口,裏頭扔出一個甜白釉暗刻石榴花果紋玉壺春瓶,啪的一聲在寧老太太腳邊炸開!寧老太太被唬了一跳,跟在身後的白露猛然驚聲。

“老太太,您沒事吧?!”

這一聲老太太,驚醒了正房裏的所有人。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寧文敬。

二爺寧文敬平日裏那是深得魏晉之風精髓的風流人,如今卻是深一腳淺一腳的跨出來,頭上的發冠歪了,身上的衣裳破了,便是那一張儒雅無雙的俊臉上,還帶着幾道血痕。一看就是女人抓出來的。

“母親怎麽過來了?!”他驚疑不已,看向周圍跪倒一地的丫鬟婆子:“是哪一個不長眼的驚動了老太太?!”

寧老太太冷哼一聲:“你們鬧的沸反盈天,我又不是聾子,怎麽可能不知道!你這裏張嘴就是不長眼,可是嫌棄我這個老婆子不長眼過來擾了你的好事?!”

這番話說的重了,寧文敬臉色大變,連忙解釋:“母親說是哪裏話,兒子哪裏會有這樣的想法!不過是擔心母親因着我受累,傷了身體。”

“你若是真想讓我多活幾年,就別淨做這些幺蛾子事!”寧老太太說完,也不看兒子,舉步踏進門:“你跟我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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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月閣正房明堂裏一片狼藉,腳下不是碎裂的瓷片,便是歪倒的桌椅。田氏看見寧老太太進來,掙紮着過來給她見禮,被秦媽媽勸住了,半歪在羅漢床的一側,神色委頓,似乎一夜之間沒了精神氣。

寧老太太看着田氏,四個兒媳婦裏,田氏不如方氏柔雅懂事,小盧氏明麗聽話,紀氏豔色無雙,但也算是清秀佳人一枚。因着好面的原因,平日裏裝扮最是精細。一釵一钿,都是精心而配。如今可好,亂了發型,花了妝容,甚至連外頭罩着的褙子都穿反了,真真是狼狽到了極點!

即便田氏平日裏掐尖好強性子又尖酸,可到底是自己挑的兒媳婦,再加上同為女人,寧老太太對她不可能不心疼。

只這麽想着,寧老太太看向那個跪在地上的身影,眼睛裏就跟淬了雪似的:“表姑娘,怎麽在這裏跪着?地上涼的厲害,可莫要跪壞了身子!你且和我說說,到底做了什麽,我這兒媳婦讓你跪着?!”

老太太看似為她着想,實則步步緊逼,白蔻兩行清淚落下,頻頻搖頭,卻始終不發一言。

少女身姿如柳,搖曳于風中,真真是可憐到極致!

“怎麽?不說?!”寧老太太一片關懷:“這可不行,你若是不說,我沒法子給你做主啊!”

“母親,是······”

旁邊寧文敬要插嘴,被寧老太太一記眼刀狠狠的止住了:“我沒問你!”

田氏盯着白蔻,似是要将她狠狠的咬下來一塊肉:“說啊,怎麽不說了?!你昨夜既然敢往你姨夫床上爬,今日便要有膽給衆人說!怎麽,敢做不敢說?!”

“姨母,姨母!我知道如今再說什麽都晚了,不管說什麽你也不會相信我!”白蔻膝行而前,匍匐在田氏腳邊:“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不關姨夫的事,你要打我罵我恨我都好,我只希望您不要因着這事和姨夫生分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對,我這條賤命是姨母救回來的,如今既惹了姨母不快,便将我這條還給姨母罷了!!!”

說完,竟猛地站起來朝着一側半人高的三足山水田園銅爐上撞了過去!好在寧老太太早覺不對,早與白術施了眼色,白術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她的衣角,好歹是沒撞上去!

若不是此時場合不對,寧老太太确是要好好的贊她一聲!以退為進,拿命相搏!這白蔻小小年紀,果然有幾分胸襟!只可惜,用錯了地方!

田氏被唬了一跳,她是看着白蔻惡心,是恨不得她立馬消失,但她從未想過白蔻真敢往銅爐上撞。幸好幸好,沒出什麽血濺當場的局面,否則該怎麽收場!

寧老太太眼風裏看見田氏不自覺撫上心口的動作,喟嘆一聲,這個兒媳婦,到底不是什麽毒辣之人。她輕咳了一聲,看向白蔻,就多了幾分譏诮:“表姑娘這是要做什麽?!滿京裏都知道我這兒媳婦慈悲收留了自己的遠房外甥女,這才住了幾天,就成了一具屍體。知道的是你自戕,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武寧侯府不仁,害死了你呢!還有,”

寧老太太看了一眼一旁的二兒子:“既然已經爬了床,還叫姨夫就不妥當了!”

“什麽?!”寧老太太此言一出,田氏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母親!!”

寧老太太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是我這兒子行為不端,讓表姑娘受了委屈。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咱們也沒有後退的權利了!如今,我這個做長輩的就給你做了主,從今往後,你便是我這不争氣的兒子的姨娘。只是如今你在孝期,也不好操辦什麽,只好委屈了你,一切從簡!只你放心,姨娘該有的一切,我定會一點不落的補給你。表姑娘,你看如何?”

白蔻匍匐在地,一個勁兒的磕頭:“老太太慈悲,給我一條好路!可我如何敢受!如今只求着老太太能放我出府,我便尋一座庵廟,青燈古佛了此殘生罷了!”

“這是說的什麽話?!”寧老太太語氣溫和的厲害:“你還年輕,花一樣的年紀,說什麽青燈古佛!還是好好的做姨娘吧,咱們阖府上下,都會好好的對你的!”

如此說完,寧老太太對着揚聲喊道:“都還杵在那裏幹什麽,還不趕緊把白姨娘,不,蔻姨娘帶回她住的院子裏好生的照顧着!”

田氏身邊的田媽媽早就躍躍欲試,聽見老太太吩咐,直接招呼了兩個平日裏做粗活的婆子進來,狠狠的扣住白蔻的胳膊把她提起來。

“往後,你還是叫蔻姨娘吧。我身邊有幾個不争氣的丫頭,都是打白字起的名兒。蔻姨娘身份尊貴,還是不要用白字了,省的,污了!”可惜了,好好的一個字,生生讓她自己毀了。

蔻姨娘解決了,寧老太太擺擺手,示意白術帶着屋子裏的小丫頭退出去守着,只剩下了她和寧文敬夫婦!

“孽障,你給我跪下!”寧老太太眉宇冷厲,重重的摔下手邊的鬥彩蓮花茶碗,厲喝一聲:“我今日不問前由,不問後果,我只問你,你做錯了嗎?!”

“兒子錯了!”寧文敬苦笑一聲,今日宿醉醒來,看見身邊那具潔白年輕胴體時,他就知道,自己錯了:“請母親責罰!”

“你如今也是成家立業為人父為人夫的人,我一個老婆子有何能力責罰于你!”寧老太太怒其不争:“你不顧人倫道義與你妻子的甥女有染,對得起日日為你教養兒女操持後院的妻子?!對得起敬你慕你的兒女?!對得起日日苦讀讀來的聖人之言嗎?!寧文敬!你枉為人夫,人父,更枉為讀書人!!!!”

寧老太太向來都是慈母,幾十年下來從未對他說過如此重話,寧文敬心口發澀。到了如今的光景,再辯駁也是無益了。

遙想當年,她的次子寧文敬何等端雅致趣,有君子之風!如今,怎麽就落到今天這一地步!寧老太太心頭酸澀,淚珠順着眼角的皺紋落了下來:“這些年,因着葉氏的原因,你萎靡不振,你行為放縱!我知道你心裏苦,所以我由着你!縱着你!可是兒啊,你不要讓我後悔,當年,為你求娶了葉氏!”

此言一出,不管是寧文敬,還是田氏,都猛地一驚。

寧老太太卻不想再說,擺擺手示意他退出去:“去祠堂跪着吧,對着你父親的牌位,對着你列祖列宗的牌位,好好想一想!”

寧文敬倉皇起身,背影蒼涼而悲戚,似是要融進這濃濃的日光之中。寧老太太對着這個背影,涼涼開口。

“被人算計而不自知,你連腦子都沒有!”

寧文敬背影重重一頓!

等到寧文敬走了,田氏捏着帕子,觑着寧老太太的臉色,不敢開口。

寧老太太喟嘆一聲,拍了拍田氏的手:“好孩子,讓你受委屈了!”

田氏眼淚猛地就落了下來,她趕緊拿了帕子摁住眼角,哽咽道:“只要老太太心疼我,我就不委屈。”

“哪能不委屈呢?”到底都是女人,寧老太太明白田氏的現下心頭有多難過,多惡心。丈夫爬上了外甥女的床,想起來就要作嘔:“我知道你在想,我為什麽這麽輕易的就讓白蔻進了門。如今,他們都不在了,我也好生與你掰扯一下。”

“一來,這白蔻不是府裏的家生丫鬟可以随意處置,她是正兒八經的良民,若是讓她一紙狀書告到順天府,怕是連咱們整個武寧侯府都要受連累!二來,白蔻滿腹心機,與其把她趕出去,還不如留在府裏好生看着,也省的她再出什麽幺蛾子。三來,既成了姨娘,以後便不是你的外甥女,是生是死,端看你這個做正房太太的心情。你仔細想一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寧老太太與田氏說的清楚,便是田氏再傻,心裏也明白。已經發生的事,只能好生的爛在她冰月閣的這口大鍋裏,若是傳将出去,無論是她,還是蘭姐兒淑姐兒,也沒法擡頭做人。

只是想一想,還是覺得不甘:“難道,就這麽由着她嗎?”

寧老太太微微一笑:“不過是一副蕪子湯而已,咱們府上奉的起!”

府裏的孩子已經夠了,不必要再有一個心機深沉的姨娘生的孩子。更何況,一個一輩子都不能生養的姨娘,也不過是府裏一年十二個月的月錢奉着,便是一輩子,不過也就是幾套頭面的錢而已,養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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